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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深柳读书堂 ...


  •   襄山座落在襄江之畔,苍松蟠郁,古木千章。襄江水日夜奔流不息,蜿蜒曲折,渔船点点,每当日暮,夕晖遍洒,渔歌渐远,岁月不惊。
      正是暮春时节,重重柳影间露出青瓦白墙的闲适,无边丝雨,自在飞花,竹儿双手枕在脑后,躺在溪边的石上,闭目听潺潺的水声。
      竹儿来衡文书院已经近三月了,每日凌晨爬上襄山之顶看云海日出,俯瞰襄江,习练武功;傍晚的时候则去江边看江上日暮,与渔家孩童戏水玩闹,倒是练出了一身浪里白条的功夫。衡文书院每月考试两次,后三名者记录在案,满三次则不再是衡文书院的学员,是以虽则平日讲学不求必到,氛围轻松,众学子仍旧勤学苦读,不敢丝毫懈怠。竹儿因为年纪太小,才入书院时也遭人怀疑,众学子虽不至于白眼相加,冷漠轻蔑之意总是有的。竹儿因此很是发奋了两月,他自幼是楚云潇启的蒙,又得柳辰达间接教诲苦读大半年,年纪虽小,基础却更在多数学子之上,四次考试下来,竟是没出过前三甲,虽然比不过那年长又极赋天资的学子,倒也让众学子刮目相看了。
      竹儿天资不凡,行文恣意恢宏,虽欠火候,倒有少年人的朝气。加之平素虽然淘气,最是乖巧嘴甜,衡文书院的几位教授都很是喜爱这位小学生。书院里的学生因为大了竹儿太多,原本就玩不到一处,何况学员们多是各自读书修身,比之从前师父身边好歹还有个师兄可以捉弄,竹儿可谓是寂寞了。
      好在还有书阁可以去,衡文书院的藏书颇丰,经史子集到野史杂记甚至地理笑话都无不齐全。竹儿刚来的两个月里一是图个新鲜,二是证明自己,还可以做到先生们讲课必到,应答积极,课后在书阁认真研习功课;如今却是时常泡在书阁里看些传记杂文,虽也自己看书,课却很少去听了。
      柳辰达自从带了竹儿上山就放任他不管,竹儿更是乐得自在。细雨迷蒙,山间的书院自有一种儒雅谦和,远处传来清朗的读书声,竹儿迷糊间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咧了嘴傻笑着翻身,许是翻身的幅度太大,半边身子都浸在了溪水里,竹儿迷迷糊糊的睁眼,看着溪水发呆。虽然是三月天,山间的溪水还是有些凉意,竹儿甩了甩头清醒过来,嘴角露出一丝淘气的笑容。
      溪水清浅见底,可以看到小鱼儿欢畅的游来游去,竹儿自娱自乐的脱了鞋子站在水中,做了个晕倒状躺倒在水里,水面刚好没过竹儿的脸,竹儿屏气闭目,感受小鱼儿在身边游来游去的淘气,感受溪流的或欢畅或温柔。内力温和的在身体里游走,全身的毛孔都努力的想要张开,竹儿甚至可以想象溪边的柳树轻拂,天空中有飞鸟划过。
      “莫行秋,莫行秋,你怎么了?”一个焦急的声音传来,隔着水声听得不甚真切,也不知是哪个路过的学长,竹儿狭促心起,想要吓他一吓,便屏息凝神,没有动弹。
      有人把他拉了起来,伸手探他的鼻息,旋即吓得尖叫一声松手,竹儿又摔回了水里。好痛,竹儿不满的微微皱眉,不过是闭气,身体又不是冰冷的,真是的。竹儿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耳边传来学长结巴的声音,“你,你,你……”
      竹儿伸手抹了脸上的水睁眼正待嘲笑,打眼看到学长身后郑老先生全身湿淋淋满眼惊怒的看着他,不由全身一个激灵,暗暗叫苦。
      这位郑老先生,一生醉心于学问,在衡文书院教书有二十余年了,可谓是德高望重。也偏偏是这位郑老先生,仿佛是衡文书院所有先生里面最是古板难对付且看竹儿非常不顺眼的一位。一样的交作业,竹儿的窗课上永远是满纸批评,一整张都是刺目的红色,竹儿原先以为这位先生就是喜欢骂人呢,后来借了旁人的窗课一看,虽无夸赞,可也无这样犀利的刺耳之言,仿佛他就是轻浮脱跳,一无是处。一样的应答,竹儿言论纵是再精彩这位老先生也是板着个脸不肯稍加称赞。次数多了,竹儿也没少顶嘴反驳,然后被罚抄罚站,最后竹儿干脆看到郑老先生就绕道而行,他已经有大半月没去听郑老先生的课了。
      竹儿竭力收敛面上来不及隐去的狭促的笑意,故作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睛问道,“怎么了?”他一面说着,一面偷眼仔细打量郑老先生神色,见平素对自己严厉苛刻的老先生一身湿淋淋的狼狈,忐忑之余还有几分恶作剧意外收获的得意。
      “你刚才躺在水底,我和郑先生担心你有事,唤你你也没听到,便拉你起来,不料你竟然鼻息全无,可是吓坏我们了。”学长仍旧是一脸的心有余悸。
      竹儿假装害怕的拍了拍胸口,“真的?还好还好,幸亏你叫醒了我,不然还不知会怎样呢。”仰头一脸关切的,“溪水凉,上岸吧?”
      “好端端的,你躺到溪底去做什么?”三个人湿淋淋的上了岸,郑先生指着竹儿,满面怒气的问。
      “学生曾听古人有言,人有七窍五感,冥冥可通天地,虽闭一窍,余窍亦通。又言,屏息而置身水底,飘飘然如遨游太空,始知天地寂然不动,而气机无息稍停,或悟天地之法则,得天人感应之契机。”竹儿小心翼翼的声音带了后怕懊恼,惹人怜惜,“所以学生就想尝试一下。”
      “你这孩子,吓到了吧?人哪有不呼吸的,还不昏迷过去?”厚道的学长不顾自己一身湿淋淋的,安慰竹儿道:“好了好了,没事了,这次幸好先生眼尖,发现了你,下回不许再这样了,知道吗?郑先生多大的年纪了,为着你又惊吓又担心的。”
      “嗯,知道了。”竹儿偷眼看了郑先生一眼,“下次再不敢了。”
      郑老先生明明觉得竹儿这小子是故意捉弄人,可是竹儿的诡辩又让他一时想不出说什么,眼看竹儿一脸的后怕加小心翼翼,他满心的担忧化作怒气,偏偏还发作不得,指着竹儿怒哼了声,甩了袖转身离开。
      竹儿看着郑先生走远,忍不住咧嘴儿一笑,也不管一身湿透的衣服,穿了鞋子翻身上树,靠在柳树上看满眼的迷蒙青翠,好不惬意悠闲。
      郑老先生到底年纪大了,一惊一怒,加上山间的溪水究竟几分凉意,虽然及时换了衣衫,却还是着了凉,连夜发起了烧,病卧在床。
      竹儿听说郑老先生生病了,心下难免几分悔意,翻出了师兄给他带的补气益血的药丸去看望郑老先生。
      郑老先生的小院子紧邻着授业堂,朴素大方,虽然没有多余的装饰,院前的青松点缀,也显得别是高雅。竹儿禀明了院子里熬药的书童,求见郑老先生,自己垂手在院子里等候。
      “我不见他!他有这个时间,自去玩他的去!”郑老先生虽在病中,嗓门倒还不小,声音中气十足的,听得竹儿面上燥红。
      “这个……”书童为难的看着竹儿,“我家先生身体不适,不肯见……”
      “什么身体不适,就是不见他!我的屋子,还没有这等顽童立足的地方!”郑老先生气恨的声音传来,竹儿气恼的转身就想走,脚下却没有动。
      罢了罢了,郑先生生病,全都是他的过错。想到这儿,竹儿抿了唇跪下,高声道:“先生不肯见竹儿,竹儿就不起来了!”
      屋子里面没有声音,竹儿略微尴尬的跪着,也沉默了。
      柳辰达推了院门进来,却看都没有看竹儿一眼,进了屋子。
      “你带的好弟子!比你宗泽年幼时更要脱跳几分!”郑老先生的声音犹带怒气,“偷懒胡闹数第一,偏不知用心沉稳四字是怎么写!这样的轻浮子,还能指望他成什么大器!”
      “是辰达的不是,让这臭小子来气您,您要真看他不顺眼,我这就把他打发的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柳辰达赔笑,“免得您想起达儿的年轻时候的不是,又是一通数落。”
      “你如今也是衡文书院的山长了,我如何敢数落你的不是?”郑老先生哼了声道。
      “这山长,先生您若是想做,辰达正好落得清闲。”
      “亏你这话说的出口,也不怕辜负了你师父一片良苦用心。”郑老先生恨恨的叹息一声,“你呀。”
      “是是,辰达鲁莽了,先生总该吃药吧?”柳辰达如同哄孩子一般劝着郑老先生吃了药,屋子里才算安静些。
      竹儿眼看着柳辰达出了院门,仰了头可怜巴巴的,“柳先生。”
      柳辰达这才驻足看向竹儿,意态慵懒的,“嗯?”
      “先生帮竹儿说一声吧,竹儿真的知错了,再不敢淘气了。”
      “你许久没去上课听讲了?”柳辰达闲闲的问,“喜欢看传记杂文?嗯?”
      竹儿垂着头,不敢应是,也不敢说不是。
      “知道书阁里有多少本野史奇谈,传记杂文吗?”柳辰达似笑非笑的问道。
      竹儿摇头。
      “共是五千三百二十五本。”柳辰达嘴角溢出一丝淡笑,“你既然喜欢看,那就看个够。”
      “每日五本,每本需写一篇心得,每隔十天,我检查一次。从今天开始。”
      每天五本?加上心得?竹儿开口想要讨饶,又一时说不出话。他本能的觉得,柳先生虽不管他,若是开口要求,必是心意已决,再难更改。
      “另外,我不想再听到你不去听讲或者考试出了三甲。”柳辰达声音温和,他俯下身看着竹儿,轻轻的,“你该庆幸,这比起当初你师父对我,可是好得多了。”
      竹儿微微呆愣,柳辰达已经走远。想到未来生活的一片灰暗,竹儿越想越委屈,忍不住道:“先生!先生再不原谅竹儿,竹儿今晚就没办法睡觉了!”
      “进来!”郑老先生怒哼了道,声音多少有几分无奈。
      竹儿进了屋子微一环顾,已经看到了书桌上的戒尺,他倒也乖觉,自己捧了戒尺跪下,“莫行秋冲撞师长,请先生责罚。”
      郑老先生披了件单衫靠坐在床上,额上敷着湿巾,恨铁不成钢的看着眼前的小学生,“只是冲撞师长?”
      竹儿想到这旷了大半月的课程作业,还有那些狡辩淘气,不由暗暗叫苦,怕这郑先生要算总账。他垂了头乖巧的,“还有做学问不用心,胡闹淘气。”
      郑老先生拿过戒尺,喝道:“手伸好!”
      竹儿犹犹豫豫的伸了手,看竹板子打下又下意识的缩了手在身侧,郑老先生一戒尺打空,气得拉过竹儿按在床上照着屁股就是几板子,“撒谎耍赖,躲懒淘气,举止轻浮,一身的毛病!”
      竹儿顾忌郑老先生在病中,不敢躲着,头朝下埋在被子里,羞得耳朵都红了。
      郑老先生脾性古板刚直,这几板子有意教训,下了狠手打的。然而到底在病中,力气不济,没几下便扔了戒尺喘气。
      竹儿趴在床上,闷声闷气的,“学生知错了,谢先生责罚。”
      郑老先生眼底闪过一丝疼惜,松了按住竹儿的手,指了竹儿道:“明儿我要看到你出现在授业堂,听到没有?”
      “听到了。”竹儿小意的揉揉身后,乖顺的答道。
      郑老先生这才重新靠在身后的枕头上,略微疲惫的,“行了,你下去吧。”
      竹儿点头,“先生保重身体,早日康复。”说着放了装着药的小瓷瓶,转身便走。
      “且慢!”郑老先生喝住了竹儿,犹豫了问,“先生气头上,下手重了,疼不疼?”
      竹儿微微一怔,回头咧嘴儿讨好般乖巧的笑了,“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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