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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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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走前我买了一套衣服,把碍眼的校服换下来丢在一边后,我穿上一件普通圆领T-shirt搭一条乌青色热裤。又打包带走了超短裤,就当作纪念好了。我想。有一件事我总算是没想错的,就是在今天之内我的确把超短裤给销出去了,哦,好吧虽然买主是我,可毕竟也算卖出去了不是?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能在老板娘颇惋惜的目光中停下脚步,安然地留下来陪她一起打理这家小小的服装店,是不是后来就不会发生那么多令我无法承受的错事呢?
行走在烈日底下,我抬手挡了挡阳光,哦,不是挡阳光,只是看看表上的时针指到哪了,其实不用看表,我凭着头顶的太阳和肚子的低低呻吟声也能推断接下来需要做的事是什么——该填饱肚子了。
逛了一会儿我总算弄清楚了自己目前所在城市的大名——西安,十三朝古都西安,我竟一个人跑到西安来了。可如今的我没有游玩猎奇的心思,只余满腹饥渴,眼前闪过一个“正宗广西桂林卤粉”的金字招牌,我欣欣然抬脚走了进去。桂林卤粉吗?就是洁儿经常带我去吃的那种广西特有的小吃?有大半年没吃了吧,今天却是要在西安的大街回味么?
眼盯着卤粉之上挂着少得可怜的笋丝和葱花,我扯动嘴,弱弱地问了句:“厨娘阿姨,盛笋丝和葱花的碗放在哪啊?我自己去加好了。”
“你说什么?”厨娘阿姨怪异地打量我,似乎我说的是大逆不道之话。
“不是这样的么?”那该是怎样的?
我想想啊。在广西一行中我吃得最爽快的就是桂林卤粉了,洁儿每次都给我夹三撮笋丝,每一撮笋丝都和我的拳头一般大小,满满地占据自己的视线,我几乎看不到底下的卤粉了,她又给我边上的清汤加了三大勺葱花,嫩绿的葱花挤在小小的碗里,给我一种错觉,好像这份清汤的颜色原本不是透明的而是鲜绿色的。
然后我就听见那时的自己傻傻地问洁儿:“加这么多,要付多少钱啊?”她笑看我一眼,继续往我的大碗里加酸豆角,加完酸豆角又加一种我看不出是什么的菜,最后才慢悠悠道:“这些都是免费的。免费哦。只用付粉的钱。”
“那……会不会,会不会太多了?”
“不会啊,我平常都是这么吃的。”洁儿的回答相当地理所当然,“你吃辣椒么?要不要给你加点?”
“不用了,那我吃完了笋丝,还可以再加笋丝么?”
“可以啊。想吃多少加多少,对了,你是要吃汤粉还是卤粉啊?我一般都喜欢先就紫菜拌粉卤着干吃一会儿,然后再倒汤进去当汤粉吃的。”
“我还是吃汤粉吧。”我刚说完她就把她那碗清汤倒进我的大碗里,又拿起我面前的清汤倒入我的大碗中,边倒边说:“一般来说,吃汤粉要加三小碗汤,你先吃,我再给你盛一碗来。”她拎起小碗去盛汤,而我处在巨大的震惊当中缓不过神来:普天之下,竟有这等好事?
可是谁来告诉我,面前这碗笋丝一条条、葱花一点点的“汤粉”竟是我谗了大半年的“桂林卤粉”?所谓的正宗,就是这么个正宗法?好吧我认了,谁叫这里是西安?人家出名的可是兵马俑!想吃正宗的桂林卤粉?好啊,不是它邮过来,就是我把自己邮过去!
扒完粉,我揣紧袋子匆匆离开,似乎是一刻也不想多待,我不愿让不美的遭遇冲散心里浅浅留痕的美好回忆,就这么漫无目的地闲散着,在走到一家友谊书城楼下时,我直直站住了,心里却想:好久没看书了吧?我这么嗜书,此刻看到了大书城,自然移不动脚,就进去看一会儿?我心软地想。
每次回想到这,我都会深深确认一番:我这个月就是跟书犯冲吧?我这个月就是不宜读书对吧?
这天下午我一直都猫在书城里看一本书,书名叫《一个人私奔》,文中的“我”私奔时给我的感觉更像是在旅行,在周游国度在环游世界,可我觉得自己更像是一个人在私奔,甚至连行李都来不及准备就逃了,好在手头也够宽裕,不用沿街乞讨,只是没活得像她那么滋润罢。
只要我一接触书就会怎么样呢?倒血霉么?我这样想着,只可惜我每次都觉悟得太晚,而当我蓦然回首时,装有我全部身家的袋子已经无翼而飞了,就连那条自己美其名曰要留作纪念的超短裤也寻不见踪迹,就好像它们都不曾存在过,凭空消失得一干二净,如风过无痕。
可丢了全身家当的我却出奇冷静,没有心慌意乱也没有出离愤怒,平静地在书城里走了一圈又一圈,发现另一本感兴趣的书后又继续停下来细细阅读,直到肚子又饿了,眼睛也酸涩无比了,我才慢慢步出了书城,如一缕孤魂飘荡在大街上。只是现在的我更确定自己就是一个人在私奔,一个人在流浪!
经过一个喷水池时,我放慢了脚步,直至走到水池边,看三四米高的水柱冲天又落,朵朵碎裂的小水花飞溅到我脸上、身上、心上。就跟半年前的水花一样洗去我满脸的舟车劳顿,只余我最干净丽人的笑靥,可现下,笑靥是不会有了,只有满脸愁容。
看着水池发愣时我总以为自己还待在大半年前的那个广西,所有的快乐都恍然如昨,可我又很明白,自己已经放弃了高考,放弃了和朋友们一起挥笔扬字,放弃了努力多年的梦想,什么都没有剩下,一切都得重新来过,说不难过是假的吧,直到这一刻,我才让眼泪随着清澈的水花,流满我的脸颊,亲吻我所有的无助和悲伤。
放眼四周,过路的人已经习惯这座喷水池的存在,他们无视它的美丽,不曾为它驻足停留,那么这些水花,又是为谁而喷的呢,为远道而来的我吗?洁儿,我真想骂他们,因我再也找不到谁可以像你这样陪着我坐在水池边缘,把脚双双探进池中洗了;A+,他们真是笨哦,连好景都不会欣赏,可他们都没你笨啊!明知道池子都成洗脚水了还把草莓也放进去洗……可是,最笨的人应该是我吧?看书都能把家当看丢。
“天啊,我是叫你拖地,不是叫你用墩布洗厕所啊!”一道尖利的嗓音划过盥洗室上空的小小尘埃,我握紧拖把的手一顿,抬起脸来茫然地看向这位刚挤进小空间里的大妈。
“不是,这样……的么?”我磕磕巴巴地回道,“我在湿水啊。”也不想想拖把不湿水怎么拖地啊?
“湿水你干嘛把墩布放马桶里?”
“放进马桶里很方便啊,”我示范给她看,伸手用力按一下冲水按钮,瞬间水就哗啦啦流出来漫湿拖把,握着拖把象征性地旋了几下,我颇为自豪地说,“这样子,水不会溅得到处都是,拖把也很容易湿啦。”
“蠢货!赶紧拿出来!”大妈的脸越发黑沉,她用力敲了我脑门道,“这马桶得多脏啊!几千号人在这用过厕所你知道么?谁教你这样洗墩布的啊!”
“我……”我委屈地撇撇嘴,从小学到高中作值日轮到我拖地时我都是这样的啊,不敢惹火她,我只好小声嘀咕道,“无师自通。”
“墩布要放水桶里洗,然后用手拧干!你这样让我以后怎么洗啊?”
“哦。”我乖巧地应道。
“去洗碗!真是的,这点小事都不会做。”大妈狐疑地看我,“我怎么就心软让你留在这了。”是哦,连我自己都很奇怪自己怎么会留在一位素不相识的大妈家里,还心甘情愿地替她洗拖把呢?
事实前景其实不难想象,身无分文走投无路的我,在失去生的希望之前遇到了这位性格粗鲁却又很容易被骗的大妈,最终被大妈收留在她所营业的餐厅里打工,不过很遗憾的是,只管衣食,不管工钱。也就是说从第一天我闯进后厨房为大妈刷碗开始直到第三天的现在,仍是穷光蛋一枚。
大妈很罗嗦,她动辄叫我干这干那,巴不得我永远别停下来,好像她的人生一大乐趣就只是为了奴役我,折磨我,看我累得要死要活开心了才给我的午饭里多加个荷包蛋。
“你是没煮过饭吗?米要洗几遍还要我说?你自己洗澡洗几遍啊?锅底有水要擦干了才放进去!”是是是,您说的我都重新照做,我就如蝼蚁般卑躬屈膝地忙活着。
“这一桌的客人说要倒水你没听见吗!还愣着干嘛?”是是是,我赶紧端茶送水招呼客人,可是……我瞥一眼忙里偷闲的其他正式员工,心底略微不满:大妈拜托你搞清楚点好不好!我不过是来混口饭吃的,你把所有的活都给我干了,那些花钱请来的员工他们干什么?当展览么?
“洗碗布要记得晾起来啊,你怎么老忘记了!”是是是,我就这么在大妈非人道的奴役下度过了五天,虽不至于舒舒服服,但也起码温饱无忧,直到第六天早上,大妈煮了一顿丰盛早餐后,我所渐渐习惯且赖以生存的平静生活又被打乱掉。
“你也坐下来吃吧。”大妈难得如此温情,我虽诧异,但也还是按她说的去做了。
“孩子,你几岁了啊?”她看着我,若有所思,“上初中了吧?”
“嗯。”我一口面噎在喉咙里,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她也太小看我了吧?就算我是五短身材,但也不至于被人误认为是初中生啊。
“我虽然没读多少书,但有些东西还是知道的,”大妈继续说,“你啊,就是被家里宠坏了吧?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真是要多窝囊有多窝囊。”
“咳咳……”我无颜以对,沉默地低下头,却像是被她说中了心事般,握着筷子的手在不知不觉中加重了力道。
“像你们这种年纪的孩子啊,最喜欢和父母亲闹别扭了。”她神情颇洋洋自得地说,“我见得多了。”
“哦,是吗?”我淡淡地问道。
“当然啊,我看你就是离家出走的吧?”她边说边从身上掏出一张面值不大的纸币递到我面前,“回家去乖乖认个错吧,老和父母闹别扭算个什么事?”
“大妈,您可不可以,不要赶我走?”听了半天,我终于弄懂,原来她是在下逐客令。
“不是赶不赶你走,你下次若是来玩,我一定欢迎你,”大妈苦口婆心劝慰道,“外面的社会还不适合你啊,你怎么就不懂呢?”
“求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好不好?”原来她让我干那么多活,只是为了要让我知难而退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哽咽着,心里也泛起阵阵酸涩。
“你还是走吧,家是在这附近吗?”大妈硬下心肠说道,“那二十块,你回家应该够吧?”
我没有回答,此刻偌大的餐厅还没到人流高峰期,只有我的吸面声徘徊在耳边,吃着吃着,我竟喝到自己滚烫的眼泪,眼眶早被泪水盈满,喉咙也似被东西从前后堵住了,吞不下也吐不出,我明白大妈的初衷是为我好,我感谢她也敬爱她,可我却无法开口告诉她,自己来自偏远的地方,那二十块路费也令我无望瞅见家门,因为无法开口说所以最后我选择不说。
吃完拉面,我真心诚意地向大妈道谢,感谢她让我知道原来做家务也并非自己所想的那么简单,可同时也宣告着我,我又要自己一个人重新踏上始料未及的征途,更贴近地面对这个百变社会对我的千般打磨万种历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