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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一个人的春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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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达昌出事之后,一向身体很好的杨夫子突然就病了。
“我是老朽了,不能胜任这梧桐书院繁杂的工作,会误人子弟的。是到了该让年轻人大展宏图的时候了。”
在朱家还未来得及迁怒梧桐书院的时候,杨夫子就非常识时务的退休回家了。
取而代之的新一任院长,居然是陈寿仁。虽然他在才学方面并没有多出众,他唯一擅长的就是解析柳三变、秦少游和周美成等人的唯美词作,不过他往来各大豪门贵胄之间的腿和嘴倒是非常勤快。学问是其次,做院长,这才是最重要的本领。
坐在院长室的太师椅上,陈寿仁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他等这一天已经等的太久了。现如今,一切美梦都实现了,唯一美中不足的,只有一件事。
就在他仍就绞尽脑汁想法子的时候,漫长的冬假来临了。
小暔回来的时候,南宫府已是张灯结彩,一片喜气。因为又快过年了。
只不过半年过后踏进那高高黑漆门槛的时候,晙暔并没有一种“回家了”的感觉,正相反,他觉得一切似乎更陌生了。
舅舅、舅妈、管家、下人,每个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没有人会多看他一眼,就好像,他们已经把梅表少爷忘了。
晙暔一步步的往自己的澹墨斋走去,身后宝元和荷合为他提着不多的行李。
他忽然开始想念梧桐书院了。
“也许在那里过年都比在这里好,至少那儿的藏书阁有我永远也看不完的书。”
直到一个身披红色斗篷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小暔!”
南宫骜张着两手在向自己奔来,他的周围全是纯白的雪,身上那件红色斗篷简直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晙暔终于觉得自己的心,被那火焰照亮,温暖了起来。
他脸上绽开了自从回来之后的第一个美丽的笑容。
骜一口气跑到了晙暔跟前:“那帮人都是废物,刚告诉我你回来了。”他喘着粗气,脸上却兴奋的笑着:“本来想去大门口接你的。”
“我又不是找不着家了,还用你去大门口接。”
骜的眼中闪烁着星辉般的光芒:“走,快跟我去鹿苑,我跟你讲,那头叫灵儿的母鹿生小鹿啦!可爱的不得了!等着你取名儿呢,快走!”
晙暔笑着转回头吩咐荷合和宝元:“那你们俩先回澹墨斋,把我的东西放一下。”
两个书童应道:“好嘞。”
宝元当先走进了澹墨斋,荷合却慢吞吞的走在后面,他一直转头望着晙暔和骜身影,直到再看不见。
而他脸上那伶俐好看的笑容,早已消失了。
关于在梧桐书院四喜、猪大肠,那一系列不开心的事,晙暔和骜谁都没有提。在外人们看来,这小哥俩就和原来一模一样。在过年热闹喜庆的氛围之中,一起看戏、放烟花。
可如果你仔细观察就可以发现,骜每次递给晙暔东西时,都会格外小心,从来没有碰到他的手。
这一点,楚儿就发现了。两个少爷之间什么时候也开始有“男女之防”了呢?不过她并没和任何人说起此事。
因为荷合回来了,她根本没有闲心去想其他的事。只要看见他每天在南宫骜身边蝴蝶一样的绕来绕去,楚儿心里就一阵阵的泛酸。
和楚儿一样细心的还有碧儿。但碧儿可管不住自己的嘴。
“哎,你们发现没有,大少爷最近有变化?”
善儿一撅嘴:“有什么变化?不还是原来那样,一副天老大他老二的样子。”
碧儿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你没发现,大少爷如果是早上来,知道咱们爷没有起,他都会坐在外面等着?”
“这又怎么了?”
“过去他可都是直接挑帘儿进屋的。”
“哎?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这么回事。不过,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碧儿挠了挠头:“这倒是也说明不了什么,但----我总觉得有点奇怪。”
南宫骜最喜欢的季节是夏天,但他今年奇怪的喜欢起了冬天,他希望书院的冬假越长越好,最好永远不要结束。
可是春天的脚步谁也阻挡不了。
转眼间澹墨斋里的桃花又开了。晙暔又要回书院去了。
燕子穿梭空中,娇声呢喃,马车摇摇晃晃,里面坐着两个少年。
骜忽然叹了口气。
晙暔笑道:“你这种人也会叹气,还真奇怪。”
骜倒是没有笑:“我昨天去求爹,希望他再让我回梧桐书院。可是。。。”
“被骂了一顿?”
“嗯。”
南宫骜垂着头,他这种样子的时候确实很少。幸好只是在马车里,除了小暔,别人谁也看不到。
他忽然说:“在那里,有什么事,不要自己扛,你去找上官。如果他要敢不帮你,我一定收拾他。”
晙暔努力的挤出一丝笑容:“我是去读书,能有什么事。”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荷合在外面轻轻唤了声:“爷,到大门口了。”
南宫骜抬头望了晙暔一眼,就从车里钻出来,跳了下去。站在一边。
车轮的声音渐行渐远,朱漆大门吱呀呀的关闭。
直到那道沉重的门完全关上,骜才转身回去。
柳枝鹅黄,在风中轻摇。原本清新的颜色,此刻被却无形的笼罩上了一层离愁别绪。
回到梧桐书院的晙暔,一如既往的读自己的书,喝自己的茶。
春天的中庭几乎每天变一个样子,一切都在新绿粉嫩中蓄势待发。
自从骜被开除之后。隔壁的寝室就一直空着。
那屋子门前也有一棵桃树,如今也已开满了桃花。并及不上澹墨斋园子里那烁烁其华的桃林壮观,只是孤单的立在廊畔,寂静的飘落花瓣。
晙暔坐在回廊的木阶上,看着那树桃花。熏风一过,吹下的花瓣都落在衣襟和头发上面。
“我与桃木仙,相看两不厌。”
一个颇有磁性的声音响起在月亮门前。
晙暔抬头,见诸葛浱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而上官云迟,站在他的身后。
他一时有点尴尬,连忙站起来,扑掉身上的桃花瓣。
“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都不知道?”
诸葛浱笑道:“我们来了可有些时候了,可你眼里只有那棵桃树,那还放得下别人啊。”
晙暔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伸手将二位让到屋里,又吩咐宝元沏茶。
因为已经算是熟人了,两位客人都较为随便。浱走到晙暔书桌跟前,笑道:“梅大诗人又写了什么好诗啦?快让我拜读拜读。”
“我正好写了两首,还要请你小孔明先生指正呢。”
晙暔笑着从镇尺下面取出诗稿。
云迟负手踱到棋坪跟前,那里正摆着一盘残棋。
“这棋?”
晙暔道:“那是我无聊的时候自己跟自己下着玩的。”
“自己跟自己下?那岂不是会更无聊么?”
晙暔没有说话。
诸葛浱笑道:“无聊的话就找我们俩啊,和我们在一起,你肯定不会无聊的。”
云迟低头看了一会儿。见白子在角上有一大块被黑棋追杀,似乎不论怎样走都是只剩一口气。
“这白棋看来要危险。”
晙暔道:“就因为走到死胡同里,所以三天了,一直僵在那里。”
“反正是自己和自己下棋,难道非要白子赢吗?”
“白子是我自己。”晙暔淡然一笑。
诸葛浱眼睛微挑:“那----黑子是谁啊?”
晙暔的回答非常巧妙:“黑子是我的敌人啊。”
云迟似乎没听见两人的对话,只是低头默默看着那棋局。猛然间,他伸出两只纤长的手指,夹起一颗白子,落了下去。
啪,落棋声清脆无比。
又闲聊了一阵,两人起身告辞。
晙暔客气的挽留了一下。
诸葛浱笑道:“梅表弟,我们其实就是想来你这儿蹭点茶喝。”
云迟指着浱的鼻子尖儿:“你看看,这是什么人品。晙暔,下次他再来决不能给他茶喝。”
浱伸手把云迟的指头掰弯,笑着说:“对对对,你的人品好,梅表弟的一壶热茶,全灌倒你一个人的肚子里。”
送走了两人,晙暔回到屋中,经过棋坪时,他无意间发现,云迟落的那颗白子,竟然将整盘白棋救活了。
自己苦苦思索了三天都没有结果,没想到,他不到半刻就想出了解决的办法。果然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么?
出了晙暔的院子,云迟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冷:“诸葛浱,下次不要再说那样的话。”
云迟脸上七分不羁三分不屑的笑容一向是他的招牌,浱很少看见他表情如此冷酷。心里隐隐升起一股寒意。
“怎,怎么?生气啦?”
云迟没有讲话。
“我怎么了我?还不都是为了你好?”浱嘟囔着。
云迟转过头来,这时他脸上的笑容又回来了。
“我知道。”
诸葛浱笑着,亦步亦趋跟在云迟身后。
让所有人都感他们形影不离,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我与桃木仙,想看两不厌。”
桃花雨中的少年,其实比桃木仙还要美。你上官凝望他的眼神,难道以为我没看见?
浱在心里暗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