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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风波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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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医药铺难得有个清闲的日子,孟国医早早地便关门打烊了。竹根清漆小桌随意支在院子当中,点了腊月初雪的沸水在小吊炉里噗噗地翻滚着,碧螺春静静地躺在天青釉瓷杯里,小院里一时间风雅无边。
“独活辛苦,颈项难舒,两足湿痹,诸风能除。”任清扬腰盘下沉,扎稳马步,百无聊赖地背着《药石方根》。
孟仲天舒服地伸个懒腰,咂咂嘴道:“恩,为师问你第一百六十五方是什么?”
任清扬不屑地撇撇嘴,拉长声音怪腔怪调道:“知母味苦,热渴能除,骨蒸有汗,痰咳皆舒——”
“等等,为师看见你瞪为师了!”
任清扬立马堆笑道:“哪里,我只是双目酸痛,想要活络活络筋血。”
孟老爷子不理会他那一套,上去“啪啪”两脚把任清扬的马步踢开。回身自顾自地注水泡茶,不理身后那个龇牙咧嘴的泼猴。霎时碧螺春的香气漂浮在整个院子里,和着药草的清香极是好闻。
“小孽障,且别嘴硬。为师知道你天资聪颖,是块学医的材料。不过这二百三十六方《药石方根》都是咱们活人性命的根基,便是你再穷通医理,也要先从这一遭走。来,咱们接着背背《医鉴》。”
任清扬心中叫苦不迭,暗骂孟老头公报私仇、小肚鸡肠。背经诵义原是学医者的基本课,自己早在三年前就把医书背的滚瓜烂熟了。师父突然给自己上这么一课,无非是为了前日自己拆了铺子的缘故。
好在太阳暖融融地晒得人身心舒爽,祛祛前些日子里连阴雨积郁的寒气倒也不错。任清扬这样美美地想着,微微侧了侧身子,让太阳能够均匀地晒到各个部位。润润嗓子道:“长迢迢,过本位,指下按之柔为贵……”
孟仲天似乎是很享受,眯起眼睛微点着头,品着这冉冉茶香,快哉之极。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手中的茶汤悉数被震洒在地。
“怎么了?怎么了?”孟老头还搞不清楚状况,惊恐地问任清扬。
下一刻便再听得喀嚓一声,孟老头整个铺子里最贵的门板光荣地被踹破了。只见一个人影飞也似的冲进来,如同游梭一般。
来人正是费韵,他看上去十分焦急,上前拽住任清扬的肩膀使劲摇晃:“任清扬!酉时啊,酉时!你连黄大掌的邀约都敢忘,你到底是长了几个脑袋啊!”
任清扬被他这么一摇猛地一激灵,“天呐,我真的给忘了!现在几时了?”
任清扬是真的不记得了,这几日来铺子里眼神别有意味的姑娘小姐越来越多,眼风连连中他就物我浑然两不知了。
费韵急的恨不得把他暴打一顿,一旦任清扬爽了约,那么被打的可能是他费大公子自己了。
“申时未刻,脚程快点话现在还来得及。”
“那还废什么话,走啊!”任清扬一把扯上费韵,恨不得插上两只翅膀飞过去。忽然,他想起被晾在一边,脸色时青时蓝的师父。
他艰难地扭过脖子,僵硬地笑笑:“呃,那个……师父,我想啊,下次门板我就给你换个铁木的,那个硬,踢——不——破——”
说话间,人已带着费韵飞出围墙来到街巷上。
“喂……我说……我们就这样走,你师父应该不会……疯吧!”费韵十分担心地问任清扬,他不认为孟老头会对那块门板善罢甘休。
“废话,要是他不疯的话,我拉你翻院墙干嘛!”
费韵猜的不错,闲医药铺不大的小院里已经开始愉悦地响起孟老头癫狂的笑声和霍霍有风的磨刀声……
夕阳半斜,光与影最后的界线开始模糊不清。炊烟次第袅袅升起,晚风伴着麦秸燃烧的香气把人醉的熏熏然。
元宵过后,朝廷颁发了宵禁令,坊市间火树银花的夜成为对辉煌岁月最后的留念。
疾行的路人低头匆匆赶路之时,经过镇中庄记酒楼都不免纳闷道:“今日怎么这般清净?”
是的,往日镇中心的庄记酒楼是最热闹的地方。那里,总有着数不清的江湖侠客,挥着刀舞着剑,呼呼喝喝飞来飞去,叮叮梆梆地打上一阵。每次都以为要杀红眼的时候,他们却把椅子一扯,五大三粗地坐下,痛快淋漓地吼道:“喝!”
那里其实是一海楼的分舵之一。必须要承认的是,“江湖一海、苍穹为楼”的一海楼名气很大。执中原武林之牛耳数百年,其影响力早已渗入八荒四海。分舵林林总总遍及天下,连承福镇这样的西南小镇也不忘树上一座。
小孩子是忍不住好奇心的,每每要三五成群结伴把那些飞舞着的大侠们观摩一番。回去自己也拿着个木棒,相互间打上一阵,小小的心里做着一个关于江湖的梦。
其实江湖是什么,谁也不能给他们答案。
早春的夜风一阵儿寒过一阵儿,直吹的人皮肤生疼。楼外斜挑的旗子捎带着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在寒风中飘飘洒洒。黑锻红字上赫然是“正清风”三个大字,行龙走凤,行家一看便知不凡。
楼内,浩浩然几十张黑木大桌依次排开,群座英豪三五成群地围坐在一起。嚣张的刀、儒雅的剑胡乱堆放在桌上,管他哪家是名士,哪家是风流。快意爽口的行酒令混着醇烈的女儿红,把人刺激得喉头痒痒。
“是这里了,那日约好的地方。”
任清扬和费韵紧赶慢赶总算没有晚,二人都不由地吁口气。
“二位,打尖儿还是住店?”柜台后走出来一个店家小二,一身青布对襟大褂,殷勤而有礼度。
“呃,我们和卫公子有约。”费韵知道这里是一海楼的地盘,小二看上去普通,实际上说不定就是一个高手。与其遮遮掩掩,不如把来此的目的全盘托出。
店小二神情不见异动,只是笑道:“不知公子所言是何人?今日小店并没有卫公子如是人来此。”
费韵眉间升起一片疑云,正要发话想问,这时任清扬把他拽到角落里低声语道:“先别轻举妄动,或许卫墨公子不想张扬此事,咱们先等等混个肚饱再说。”
话毕,随即转过身去拱手道:“有劳小哥给我们收拾一张干净桌子,来一坛涪陵香雪,再随便上几个最贵的下酒菜就行。”
小二肩头抹布一甩,扬声道:“好嘞,二位楼上请!”
临江雅座,是个清闲的去处。窗外的澜沧江波光粼粼,一波波地漾着夕阳的余晖,将辽阔的天地也映衬得柔情许多。江边码头处尽是数不尽的一片葱茏绿影,舢板上的人或是喁喁私语,或是折柳送情,个有个的春秋。
任清扬大大咧咧地往那儿一坐,待酒上来,迫不及待地拍开泥封,凑上去深嗅一口:“恩,还是一海楼的人懂得享受。”说完,连忙往自己碗中倒上一碗。
费韵觉得好笑,一把洒金绢面山水写意的扇子敲向任清扬:“要说这不怕死的还真是你这皮糙肉厚的,待会儿等卫墨来了,我看你怎么收场!”
任清扬轻咂一口,扬眉笑道:“山人自有妙计。”
费韵倒也不以为意,本来他就是个报信的,现在人已带到,与自己性命无虞,怎么着也不能辜负这一坛美酒。说话间,便擎了酒坛在手,毫不客气地灌上一大口。
“我倒没发现,你喝酒也是个狠角色。”
“涪陵香雪嘛,入口犹如草木芳华,清新恬淡,后劲却十足。你别看我此时喝的潇洒,待会儿醉起来可别笑我丢人。”
任清扬极欣赏费韵的这股子洒脱,便也把酒坛子抢过来道:“待会儿看你醉?吃了这顿饭,有劳费公子回去转告一声我师父,徒儿恐怕今生没有机会赔他老人家一扇铁木门板了,请他另寻高徒吧!”
说罢便是装模作样的一声喟叹,仰脖将酒大口大口灌下。
“你小子使诈!骗了我的酒,还想躲你师父的铁木门板!”
费韵不会武功,只能上前抢那一坛子香雪美酒。一时间抓扑啃咬,无所不用其极。可见嗜酒之人,行事之间都是有点放浪形骸之处的。
这厢任清扬与费韵正抢得起劲,忽听背后一声重咳,有人立在他们后方。
“二位,天字房卫公子有请。”小二打个诺,抹布一甩,不动声色地将二人隔开。
任费二人尴尬地抱着酒坛,面面相觑。看来这庄记酒楼里处处都是不好善与的高手啊!
费韵抬手理理靛青织锦春衣,正正头冠,朗声道:“烦请小二哥引路。”
小二微微一笑,倒也不谦辞,径自往前走去。任清扬看看费韵通身气派的行头,再看看自己那身洗得发白的暗蓝布衣,只能心中自哀人比人气死人啊!他倒也不吃亏,趁前面二人不注意,转身就夹了一大口菜塞进嘴里。
死也要做个饱死鬼。这是任清扬涉身江湖的准则。
初看上去这是一个普通的酒馆,但行进几步,任清扬就不得不咋舌与这个酒馆的精心布局。一楼想是寻常江湖侠客和一海教众平日歇息的地方,行止处甚是敞亮,颇有几分萧旷的味道。二楼便做雅间与客房,俱是观山赏水的妙地,倚栏处便将窗外美景尽收眼底。可是同时又有许多精当的布置,其中一些竟不乏按奇门之术安排的曲折。想着是避免武林寻仇,见刀便杀红眼,这腾挪之地倒是给双方都不少机会冷静。
仅仅是一个边境小镇上的分舵就有如此用心,窥一斑而见全貌,可见一海楼会有何等的气魄和修为。任清扬开始担心这次自己招惹的事端会不会有点太大。
“二位,这里就是了。卫公子在里面静候二位,请进。”小二伸手在门上轻叩三下,旋即便转身离开了。
任清扬深吸一口气,定定神。他知道自己即将要面对的,或者说即将要单挑的是武林上的绝顶高手卫墨公子,一海楼的副楼主。念及此处,手心中还是会有薄薄的一层冷汗沁出的。
“走,进去罢!”费韵反倒是一脸轻松,在后面推了一下任清扬道。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为了《全一神法》,拼了!
任清扬攥紧拳头,在心里默默给自己鼓劲。他伸手正要推开房门时,忽然听得“当啷——”一声,房间的门自己开了。
这一声极是清越,饶是酒楼里面再怎么喧哗,也没有阻挡住这含着内力传来的金玉之音。
“大人物出手都需要这么拉风吗?”任清扬苦着脸,夸张地对着口型对费韵喊道。
费韵二话不说,一脚把他踹进门中。
这算什么,好戏,才刚刚上演。
而山雨未来,早已风波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