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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之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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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二
杨柳衣忽然明白过来,别处她没听过,也会听过龙溪山庄的名字。这是皇甫家老爷子住的地方,也是皇甫家正居所在。传说其占地三百里,奢华铺张犹如当年阿房宫。不过今日一见这门,实在太过朴拙。若非是传闻错了,就是皇甫老爷子有心遮掩,不让外人看到内里虚实。究竟是哪一种?
她正猜想着,敦朴无华的府门里已经奔出十来个人,男男女女,都锦衣华服,毕恭毕敬,面向几人当中,不喜华服,却姿容无双的一个,五体投地,大礼参拜,齐呼:“少爷。”
皇甫释然颔首叫他们免礼,跟在他身后顾回蓝的脸色则明显越来越臭。这次连澹台子平都跟着笑起来:“顾回蓝啊顾回蓝,你认定我兄弟是恶人,提前给皇甫家留了暗号,让他们派了精英施以援手。好啊,我倒要看看你现在如何收场。”
顾回蓝回瞪他一眼,又去巴巴的去望皇甫释然,可怜兮兮,后者终于侧首,低声叮嘱:“下不为例。”
顾回蓝这才松了一口气,变戏法似的迅速恢复了一张嬉皮笑脸,跟着皇甫释然进了大门。可惜这笑脸并没有维持太久,因为他很意外的看见,皇甫释然忽然敛去笑容,脸上表情变得奇怪而僵硬,虽然只有瞬间,但他看的清清楚楚,绝不会错。刚要问仔细,却听见一个更仓促焦急的呼唤,由远而近:“释儿!”
来的是一位老者,花甲之年,中等身材,藏青色镂花绣的长衫方帽,鹤发童颜,目光矍铄。左额角一条蛇形的疤痕,暗红狰狞,像是胎记。被管家皇甫岳引领着,紧赶几步,待亲眼看到亲手摸到皇甫释然的确安然无恙,才长长舒了口气,向顾回蓝问道:“贤侄你的腰带还够不够?我再送你几条备着可好?”
顾回蓝摸了摸鼻子,灰溜溜的答:“不用不用......皇甫伯父您太客气了。”
皇甫岳手一挥,十名天兵天将顿时无影无踪,与他们来时一般神速。
或者这就可以进门了?
若要这样问,你就大错特错了。
皇甫老爷子显然还有话说:“你素来胆大心细,智勇双全,皇甫家的求援腰带只有放在你手上,我才放心......”老爷子爱子心切,一直攥着皇甫释然的手不撒,仿佛家传的宝贝失而复得,“释儿年纪小,许多事思虑不够,你是他最好的朋友,里里外外也必然会照应妥当。这次虽然虚惊一场,但透过此事,老朽知道了顾贤侄真的是心细如发,侠肝义胆,不会辜负我皇甫家老老小小的信赖。尤其释儿最相信你......”
顾回蓝只能苦笑,明明老爷子是在很诚恳的夸奖,但放在今天这件事后,听上去总多了几分讽刺意味。
别人在旁,有的忍笑,有的冷眼,有的直接就袖手旁观,左耳进右耳出。最后还是皇甫释然说了句公道话:“爹爹说的对,这一路还好有顾兄在,否则孩儿恐怕已经涉险有去无回。这份恩德我始终会记着,”皇甫释然看了一眼顾回蓝,展颜道,“现下顾兄可有空?可愿赏光与我和爹爹饮上一杯?”他这话说得很是平常,但在顾回蓝听来却格外的不寻常。因为他认识了皇甫释然多年,除了第一次有过邀约,其他都是随到随请,从不询问有空与否。更何况,他说现下,而现下自己明明就站在这里,明明就是无事一身轻的模样,明明就有的是空闲。
于是他犹豫了一下,管家皇甫岳立时道:“老爷少爷,后面接风宴早已准备好,请诸位随我来便是。”
顾回蓝马上附和,纵然觉得再奇怪,这大门口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一群人客套一番,又上了一辆翠玉绿纱罩着的精致马车,西行一刻钟,再下车行数十步穿过廊腰缦回,亭台楼榭,火红胡木花林,这才看见皇甫家的花厅。
花厅建在平地之上,外表看来颇为朴实,一旦进入其中,扑面而来是清泉的湿润凉意,还有水声叮咚在足下,婉转如山歌。循声往地上看,青黑色的大理石半透明映着人影,严丝合缝,看不到半点流水的痕迹。
见多识广如澹台子平都不由得叫了声妙。谁没想到,响应他的却是顾回蓝一声痛呼:“肚子疼啊肚子疼。释然你家茅厕在哪里,我忘记了.......”话没说完,就火烧屁股似的拉着皇甫释然奔出去,完全忘记了管家皇甫岳和仆人们就在一旁伺候,随时等待吩咐,随时可以引领他去任何地方。
对于这样毛毛躁躁的男人,女人往往反应最大,她们多数会不屑,还会附赠个白眼给这样比孩子还鲁莽的汉子,杨柳衣就是如此的。她的白眼,紧贴着顾回蓝的后背,直到他身影消失。她却不知道,倘若她对皇甫家的地形稍微熟悉一点,她就不会鄙夷。非但不鄙夷,还会觉得很奇怪。因为顾回蓝匆忙奔去的方向,根本不是茅厕,而是龙溪山庄的东南角,皇甫释然专属的小院。
一口气拖着皇甫释然钻进卧室,伸头看外边确实无人,又把门窗紧紧的关上,顾回蓝这才回眸,关切的问:“怎么了?”
皇甫释然只是看着他,默不作声。
顾回蓝有些着急,拉他坐下,压低了声:“这里没别人,释然,我看的出,你从进山门时脸色开始不对,一路走来越发的差,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皇甫释然仍是看着他,不说话,但皎如星河的眸子里隐约有了凄凉。
顾回蓝一见,慌了神。他太了解皇甫释然,纵然是经历之前手足麻痹过三年,盲过三年,聋哑过三年的痛苦日子时,他都能微笑以对。不管暗地里藏了多少呕心抽肠、伤怀绝望,他始终不肯在任何人面前露一点哀伤。有时顾回蓝也想劝他宣泄,哪怕不是哭泣,而是呐喊几声,大醉一场,怎样都好,只要宣泄出来,心里就不会那么重。可话到嘴边总是搁了又搁,难以出口。
因为他虽不是皇甫释然,无法感同身受,但他总明白一个道理——把哀恸深埋如井,是不想别人去挖,若是被挖开了,便再也不能埋,只能变成一个又一个裸露的伤口,见着光见着风,日夜被侵凌,痛彻入梦,再分不清梦魇与现实——何况,皇甫释然有自己处置疼痛的权利。
所以顾回蓝总是那个陪着皇甫释然伪装笑着的人。直到今天,此时此刻。直到日后,许多日子。
一向倔强的皇甫释然忽然这般模样,怎能不叫顾回蓝心急,可偏偏又不忍不敢去多问,生怕说的不合适,再在皇甫释然摧心剖肝时浇上一瓢冷水,雪上加霜。人说好话一句三冬暖,人也说坏话 后者的代价无论是什么,都一定是顾回蓝承受不起的。所以,眼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小心翼翼的等着,等着皇甫释然自己慢慢冷静,自己选择说与不说。
皇甫释然仍是不说话。直到管家皇甫岳来敲门送上午饭,他依然是怔怔的坐在红木椅上,脸色越来越白,双颊却泛起奇异的潮红。顾回蓝打发走皇甫岳,回头去碰皇甫释然的面颊,发现很烫,急忙去了他外衣,扶他到床上躺好,又拿了冷水湿好布巾敷在他前额。在皇甫家中,人人都知道七公子除去手足麻痹,眼盲聋哑之外,还会时不时发烧咳嗽,而这些小事,若是顾回蓝在,从不会经第二人的手。
顾回蓝的理由是:“释然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尽力,过意不去。”
皇甫释然的理由是:“不付钱的白工,不用白不用。”
无论是义薄云天让人反驳不了,还是插科打诨为之一笑的理由,人们通通接纳,谁不乐意图个清闲。所以皇甫老爷子不多问,管家不打扰,连仆人也都没在卧房门前伺候。这时候,他二人就是在房里打起来,也不必担心隔墙有耳。
皇甫释然突然就开了口:“顾兄,我没病。”
顾回蓝往他身上搭了条天鹅绒毯子,不无担忧的反诘:“什么叫没病?从一进家门你就不对劲了。是不是昨晚吹了风,又没吃什么.......”他脑子里早把近三天的内容事无巨细的过了一遍又一遍的筛子。除了刚刚说的,暂时也想不到其他。
皇甫释然坚定地摆手:“我没有病。从头到尾,我都没有病。”
顾回蓝猛地明白过来:“你是指你是中毒?”
皇甫释然点了一下头,很快又摆起手:“也许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
顾回蓝一下僵住,他有点不想听,但是又耐不住好奇,最终还是问出了口:“什么?”
皇甫释然惨笑一声:“毒发。”
这次顾回蓝连舌头都僵住,怎么咬都疼不起来了。也许过了一个时辰,也许过了一杯茶的时候,也许只是眨眼间,顾回蓝才听见自己吐出像蚂蚁走路一样细微的声音,问皇甫释然怎么知道的。他还想辩驳,抢在对方之前辩驳,说发烧太稀松平常,不是,而且一定不是中毒的表现。
话到嘴边没有出口,因为顾回蓝蓦地想起,皇甫释然有了释心术。他躺在床上,而自己坐在床头,咫尺距离就算他听不见自己蚊蚁一样虚弱的声音,也一定能读到自己的心事。
然而,这一次,顾回蓝大错特错。
皇甫释然歪着头,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困惑的望着他,孩子一样懵懂:“顾兄,你刚刚,说什么?”
顾回蓝的头脑中嗡的一声,炸开了锅。
难道真的是毒发?!!!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