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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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海。全员缟素的小圣贤庄迎回了伏念——阔别两年的掌门继承人。
伏念原本就不爱笑，最近神色尤为阴沉。
庄重的葬仪结束之后，他步入了庄院深处的竹林。
“久远不见，师叔贵体可安康？”
“尚好。”
相貌严峻的青年和相貌严峻的老者相对而坐。两人之间只隔一案、一局棋。
棋如人生，棋局如天下。老者深居简出，观棋知天下事。
而今天伏念到这里来，正是要与他论史、论事，论天下人物。
老者姓荀名况，是伏念的师叔，李斯的授业恩师。
自从李斯背叛师门，老者便不曾踏出小圣贤庄一步，连庄中事务也不再过问。
或许这是高傲的荀况思过自省的表现形式吧。
“伏念侍秦两年，感慨万千，不料恩师早逝，少不得打扰师叔清修。”
“无妨。”荀况冷冷地问，“秦如何？”
“强甚。”
“赢政如何？”
“浪得虚名。”
“哦，我听说秦王嬴政文韬武略举世无双，竟是虚名？”
“赢政残忍，我认为他没有明君气概。”
“换言之，不值得我们托付全副身家与他？”
“明珠暗投，自是不值。”伏念斩钉截铁地答道。
“子路托人捎来了口信，他已在回庄途中。他说齐虽富庶，齐王却昏庸无能难成大器。”
“看来值得我们儒家尊崇并且倾力辅佐的王者，当今世上并不存在。”
“还需等……”荀况轻轻颔首。
“前些日子燕国有大动作。”伏念为师叔斟上茶。
“派人刺杀赢政，这种事也亏燕丹想得出来。”这回荀况则是大摇其头。
“燕国是极北苦寒之地，民生极苦。这燕王也好，燕太子也好，一不知轻徭薄赋约法省禁，与民休息，以至于民不聊生；二不知整肃军纪整顿朝纲，以至于百战百败；三不知韬光养晦静候时机，轻率触怒强秦，眼下亡国在即，只可怜了燕赵之地千万百姓。”
“……那刺客却又如何？”
“真英雄也。”伏念扼腕长叹。
“听说他姓荆名轲，是中原有名的侠士？”
“面对强秦，不动声色；面带微笑，慷慨赴死。他是真英雄，真勇士。”
“良禽择木而栖，既然这位英雄选择了朽木，也就难免英雄末路。”
“这些练剑的江湖汉子，往往不问是非利弊，一个义字，便可激他牺牲生命，正所谓义薄云天。”
“说起练剑的江湖汉子，老朽不禁想起一人……”
“可是剑圣盖聂？”
“……那盖聂却又如何？”
“大愚若智。”
“你确定自己没说反？”荀况诧异地挑起了眉。
“盖聂也在秦宫暂居，所以我与他有过数面之缘。他看起来很正经，似乎比荆轲精明得多。他是有识之士，博闻强记，论事论史论君臣之道，都言之成理。然而这只是纵横术为他披上的美丽外皮，本质上，他是一个天真的傻瓜，恐怕比荆轲更傻更天真。”
“怎么个傻法？”
“一个义字，就激得他甘愿糟蹋自己。他毫不顾惜地糟蹋自己的身体、尊严和清誉，为了他心中的所谓大义。”
“我听说他护驾有功，接受了赢政重赏？”荀况试探着问。
“是的，所以全天下的恶棍都嫉恨他，而全天下的义士都在鄙视他。”
“难怪医家又出了新规矩……”
“什么规矩？”伏念问。
“三不救，秦国的人不救，用剑施暴的人不救，姓盖的人不救。”
“盖并不是一个常见的姓氏……”
“嗯，是针对他无疑。”
“可怜的人，他再也不会有朋友了，所有的好人都看不起他，所有的坏人都嫉恨他。普天之下的江湖人都想杀他，为名为利，抑或是为了心中的所谓大义。”
“至少有你理解他，你，你会和他交朋友吗？”
“不，我不和傻瓜交朋友。”
伏念起身，重新为荀况斟茶，又走到门外，向四下里张望了一番。
“怎么了？”荀况问。
“有一桩心事，不知当讲不当讲。”复归原座的伏念神色变得更严峻了。
“但说无妨。”荀况终于举杯喝了一口茶。
“我在秦宫救了个孩子。”
“救了个孩子……在秦宫？”
“或许这是我侍秦两年唯一的成果。”
“宫里的孩子为什么需要你救？”
“说来话长……”伏念垂下了眼帘，“荆轲刺秦的那天晚上秦宫死了个女人，燕寝没有大肆声张。那女人当年是带着身孕进的宫，十个月后生下了两个儿子，一个哇哇大哭，一个奄奄一息，由于体态面貌大相径庭，一望便知非同父所出。”
“非同父所出的孪生儿？竟有这等事？幼子倒也罢了，那长子怀胎分明超过了十个月！”
“您听说过吗？师叔，灵凤姬的传说……”
“相传西南方的大山深处栖息着奇特的种族，自认是凤的传人，供奉生灵灵凤姬，信仰礼仪与我中土截然不同。”
“相传，姬曾经怀胎十二月，产下救世双星剑与琴。”
“你想说，那女人是当世灵凤姬？”荀况讶然。
“如果她真是灵凤姬，最终却被春水柔的锋刃了结了性命……未免太讽刺了。灵凤姬的血统是母女相传，她没有生下女儿，天赋异禀的灵力便就此断绝，凤的传人失去了生灵，离全族覆灭也不远了。”
“如果她真是灵凤姬，那么，她就该有个样貌性情都与她不同的孪生妹妹，让血脉延续下去。”
“话虽如此，那个所谓的妹妹，却是完全无从查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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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要去哪里！外面到处都有人要抓你！女儿每天都哭着要爹爹啊！
——妇道人家，懂个什么！
男人拂袖而去，女人失声恸哭。
——妈妈，妈妈，月儿听到了星星的声音！
——月儿，啊，这是月儿和妈妈的秘密，月儿不可以告诉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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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学生叫胡亥，是体弱的那个，而另一个天没亮就染急症死了。赢政非常宠爱那女人，因此孽种以公子的名义被郑重其事地安葬在王室陵园里。”
“然后呢？”荀况茫然地问。
“其实葬下的只是一头剥了皮的狸猫，我把那孽种救出了宫。”
“你可知这会给我们儒家招来怎样的危险？”
“师叔，如果为了掌握天下大势便见死不救，儒家和假仁假义不仁不义的赢政就没有任何区别了。”
“很好，说得好！”
“我辗转托人把孩子送出了咸阳，据说他已由乡下的普通农户收养。”
“他叫什么？”
“那女人的情郎恰恰是荆轲，所以孩子按说该叫荆天明。”
“按说？”荀况又一次发出了纳闷的声音。
“一个孩子是丈夫的心头肉，一个孩子是情郎的孽种，随时都会被丈夫杀死。”伏念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您说，女人通常会怎么做？”
“鼓足勇气，拼死把情郎的孩子送走。”
“没错，问题就出在这里，公孙丽姬偏偏不是普通的女人。”
“公孙丽姬，公孙……”
“这个姓氏毫无意义，因为这是男人的姓。公孙丽姬的爷爷叫公孙羽，荆轲的授业恩师，算是名士。但对于公孙丽姬这样的女人来说，男人的姓氏毫无意义。”
“公孙丽姬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
“她很原始，有点粗俗，读再多的书也不能掩盖她那种野性美。她非常原始，非常美。”
能让赢政一见倾心的孕妇，当然不会是寻常意义上的绝色。
“为了她，为了她手里那半块玉佩，我彻查了灵凤姬的传说。”伏念再次垂下眼帘，娓娓道来，“西南方的大山深处栖息着奇特的种族，族人的文明程度不高，文字像鬼画符，度量衡和宗族制度都与外界大不相同。他们有着独特的信仰、图腾和法器。族中女子天赋异禀，能听懂日月星辰的话语。由于这种天赋是母女相传，族里的男人地位很低。桀骜不驯的美貌巫女……我想我应该称那些有异能的女子为巫女，必须生出女儿继承香火，而男人的价值也就仅限于让她们受孕。女儿经过精心培育和训练，会成为新一代的巫女，供奉灵凤姬，观测星象预知未来，施展种种法术；至于儿子，即便不至于被遗弃，也不会得到太多关注。”
“这成何体统！”荀况拍案而起。
没有明媒正娶没有伦理纲常，甚至没有爱，只有最原始的野合。
儒家的长者如何还能保持镇定？
“后来秦军侵入，灵凤姬和巫女们毕竟不是神仙，原始的村落自然经不起秦军肆虐。那个地方毁灭了。幸存者流落到各地，据说大部分成了阴阳家。但也有人嫁进了普通人家。她们接受了中土文明的洗礼，不再执著于巫术。至于女儿们的天赋异禀，不进行特训，大概也就只剩下了心灵与星象的朦胧感应。”
“阴阳家确实神秘莫测，法术也很离奇，但我很难相信他们大量收容了那样的女人。”
“与其说是收容，不如说是蒙骗……”
“此话怎讲？”
“也有巫女的后裔拼死脱离阴阳家，追求普通人的生活。阴阳家当然不会放过她们，天赋异禀的女人似乎特别适合修炼阴阳家的绝学。就算母亲逃走了，女儿也会被抓回去！”
“传说只是传说，伏念，你该不会真的相信这种天方夜谭吧？”
“可是，师叔，我见到了法器。”
“法器？”
“就是那半块玉佩，已破损，却依然充斥着不可思议的灵力。”
“好吧，公孙丽姬可能是灵凤姬的后裔，那又如何？”
“她本人未必了解巫女宗族的事，她很爱儿子，就像最常见的那种母亲一样。胡亥被她宠坏了，我怎么教也教不好。”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不知道宫里那个是不是赢胡亥，正如我不知道乡下那个是不是荆天明。”
“什么！”荀况再度拍案而起。
“对于赢政来说，荆轲和公孙丽姬的孩子是不应该留在世上的生命。但糟糕的是，赢政好像不知道该死的是哪条命。他杀死了很多人追查那孩子的下落，却要求李斯把那孩子弄到手。”伏念轻叹一声，“宫里的孩子资质驽钝，委实不似赢政骨血。而视伦理纲常为粪土的公孙丽姬也完全做得出那种事……把爱人的孩子留在自己身边，锦衣玉食尽情溺爱；把仇人的孩子抛向江湖，任其自生自灭……”
“换言之，你救的极有可能是赢胡亥？”
“不，只有一半的可能是赢胡亥。”
“若真是赢胡亥，你会后悔吗？”
“师叔，孩子的生命总是宝贵的，不管他们的父亲是谁。”
“说得好。我没有看错你。”荀况难得吐露了赞许。
“阴阳家的月神在为赢政效命，她说只要两个孩子都在，就能辨认身分的真伪。”
“阴阳术竟如此神奇……”
“嗯，或许。”
赢政听不进伏念的金玉良言，却对阴阳家的谬论深信不疑。
伏念觉得，如果天下大势真如棋局，那么赢政只怕是阴阳家手里捏着的棋子，赢政，完全没有明君的资质，没有儒家认可的价值。
（待续）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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