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攻非攻（情人节贺礼放送）》雪黛

13、第 13 章

　　坚定纯净的眼中燃起了怒火。
　　沉稳沉静的心已在悲泣。
　　——虽然盖聂脸上并没有浮现出意义明确的表情，但卫庄已经心满意足了。
　　——卫庄已经摧毁了盖聂最本质最宝贵的东西。

　　那就是超脱。

　　大爱至圣，故而至强，让盖聂成为强者的并不仅仅是剑术，让卫庄多少年来陷在挫败感中难以自拔的决不仅仅是盖聂的剑术。无私无欲无求的超脱心境，让盖聂占尽了上风。

　　此刻的盖聂已不再超脱。他为了个人的一点私事痛苦得像个俗人，为了一个受伤的朋友痛苦得像个俗人。

　　如果你想成为优秀的剑客，就不要和男人交朋友，和女人谈恋爱。
　　友情和爱情会让你远离剑的真谛，沦落为一个俗人。
　　剑，最需要远离的就是感情，卫庄向来不允许自己对别人产生感情。

　　“小庄？是你？为什么……”

　　只要再挥一剑，盖聂就会倒在鲨齿剑下。
　　掌握了纵横双剑的卫庄剑术已在盖聂之上，因为盖聂对剑术的追求本来就不如卫庄执著。
　　凭着悟剑修心的修为盖聂原可与他一较长短，但此刻盖聂心乱如麻情绪失控，哪还有修心修为可言。
　　卫庄不想与这样的盖聂决斗，没有抵抗力的对手，赢了也毫无意义。
　　他抽出鲨齿，一纵身，跃出了大殿，跃上了檐角，三五个起落之后便踪迹杳然。

　　殿上阶下早已乱作一团，卫庄又来去如风，就连近在咫尺的赢政，都没能看清这一切。
　　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短短一瞬间。

　　从来没有心潮起伏过的盖聂，从昨夜起，就经受着“绝望复希望，大惊复大喜，大喜复大悲，希望复绝望”的冲击。为了不让骤然遇刺失去招架之力的荆轲被自己的剑杀死，他竭尽全力截断了剑势。大放突收，心肺受损，更可怕的是……
　　情绪的决堤！

　　一直致力于修心养性的盖聂，喜怒哀乐七情六欲一天比一天淡薄，几近于无。
　　会让普通人动情动气动心的各种事情，他往往无动于衷。
　　大爱至圣，盖聂心里没有小我，所以缺那么点俗人的味儿，简称缺人味儿。
　　而荆轲刚巧牵动着他仅有的那点人味儿。
　　这颗大爱至圣故而至强几乎无懈可击的心，只有荆轲这么个小缺口。

　　正因为他的心潮从来没有澎湃过，一朝决堤的势头才无比恐怖。
　　他受了伤，受了重伤。他被自己前所未有的汹涌澎湃的感情深深伤害了，五脏俱焚，真气逆行。这种时候只有闭关运功，潜心疗伤，方可保全性命。可是事态危急，容不得他置身事外。

　　荆轲奋力把残虹掷向赢政。
　　强弩之末，没有奏效。

　　“大王，把剑竖到背后，就能拔础来。”大殿上有人在喊。

　　天下第一宝剑，对赢政显然没有意义。
　　剑身那么长，情急之下连拔都拔不出来。
　　所谓明珠暗投暴殄天物，也不过如此吧。

　　得到提醒的赢政总算拔出了天问，一剑砍伤了荆轲的腿。
　　紧接着又是一剑，又一剑，然后阶下卫士一拥而上，把荆轲乱刃分尸。

　　“我今天并没有执意要杀你，否则结局未必如此。”
　　这是荆轲说的最后一句话，对赢政说的，笑着说的。

　　英雄往往是孤胆英雄，往往穷途末路。
　　但英雄始终是英雄。

　　“大王，您似乎欠我一个解释？”
　　盖聂的手紧紧攥住了剑柄。
　　就算是木剑，也足以让赢政一剑穿心。

　　赢政曾经许下诺言，给盖聂唯一的朋友一次机会。
　　赢政刚才完全可以活捉荆轲，却示意卫士杀人。

　　“盖卿，有些事其实不需要解释。你是聪明人，你懂。”
　　赢政的目光从来没有如此冰冷过。

　　丽姬仍在花殿等候，盖聂自然不懂也得懂。

　　“李爱卿，你可知什么是天子之怒？”赢政把视线转向了李斯。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李斯恭谨地答道。

　　追责，治罪，杀戮。
　　大惊因而大怒的赢政，直忙到傍晚才缓了一口气。
　　盖聂木然地陪在这暴君身边，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胸腹间气血翻涌，似乎随时都会喷出一口痛彻心肺的血来。幸好他平素表情就不丰富，还不至于引人生疑。

　　“忙了大半天，差点忘了，丽姬一定等急了。”赢政卷起督亢地图，环顾左右，“赵高，你快去花殿，把今天大殿上发生的事告诉她，寡人稍后即返。盖爱卿，你怎么还未梳洗？快去把血衣换了。”

　　在宦官的引领下，盖聂神思恍惚地进了正寝，洗脸洗手，细细地洗着凝血的发丝……
　　赵高命人替他取了换洗衣物过来。
　　然而血衣换成白衣容易，荆轲却人死不能复生。

　　今天，假仁假义的赢政，露出了不仁不义的真面目。
　　不仅如此，以李斯为首的文武百官，也暴露了真实嘴脸——空有满腹经纶，并无半点仁厚之心。

　　这打击或许比荆轲之死更大。
　　他的梦想所托非人，他的追求出了错，白白赔了荆轲一条命。
　　如果他和荆轲联手，刺秦之后两人未必不能全身而退。
　　判断错了，选择错了，追求错了，荆轲大概真的很傻，盖聂也不见得有多明智。

　　荆轲为自身的错误付出了生命的代价，盖聂呢？

　　活下去。

　　神思恍惚的盖聂心里只有一个清晰的念头：活下去。
　　在生不如死的艰辛处境中活下去，就是盖聂要付的代价。

　　盖聂必须在这里稳住。
　　营救丽姬在此一举。

　　只要见到丽姬，必须见到丽姬……

　　——荆兄，嫂夫人是什么样的人？
　　——她是个非常仗义的女人。
　　——仗义？（既不是温柔善良，也不是妩媚娇艳，盖聂试着想象仗义的女人是什么样，却想象不出来。）
　　——她还有几个不错的朋友，我可以让她介绍给你。（荆轲话里有话地说。）
　　——谢了，不用。（盖聂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
　　——嘿，这回你居然连嘴巴上的假客气都没啦。
　　——我要做的事太难，没有精力照顾妻儿，不该耽误人家好姑娘。
　　——你错了，你完全不了解女人。和你的小庄师弟不同，女人不但不需要你照顾，还会反过来照顾你，为你洗衣做饭生儿育女。
　　——我以为爱护妇孺是男人的天职。
　　——不知女人为何物的毛头小伙子也难免如此自以为是，啧啧，没办法。
　　——荆兄，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应该赶紧请教我，女人是一种什么样的生物。
　　——抱歉，没兴趣。
　　——你怎么可以没兴趣我不许你没兴趣！（重复一万遍。）
　　——好吧，你赢了，请你告诉我女人是一种什么样的生物。
　　——听好了！女人，爱流泪，非常美。
　　——荆兄，我还是不明白你的意思。
　　——女人是一种不可思议的美好生物，有多脆弱就有多坚强，和我们男人正相反。
　　——正相反？（盖聂实在想象不出正相反是怎么个反法。）
　　——女人，有多脆弱就有多坚强；男人，有多坚强就有多脆弱。老弟你现在很难理解这一点，因为你还没有遇到一个能让你意识到自己有多脆弱的女人。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流泪的女人是你的保护人，而非相反；欢笑的孩子是你的希望，决不是负担或麻烦。不要逃避娶妻生子啊老弟，虽然婚姻给我带来了巨大的痛苦，但是有多痛苦就有多幸福。回避痛苦的人永远不会有幸福，是天下最可怜最可怜的人，你明白了吗？
　　——不明白。
　　——我的意思是要你趁早娶媳妇！（荆轲乘着酒兴大拍桌子。）
　　——荆兄，你娶过几个媳妇？
　　——这是什么话！我对小丽忠贞不渝。
　　——我不认为每个女人都会像嫂夫人一样……仗义。
　　——至少墨家的女人个个都很仗义！
　　——抱歉，我不会考虑。
　　——你怎么可以不考虑我不许你不考虑！（重复一万遍。）
　　——好吧，你赢了，我姑且考虑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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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荆兄，嫂夫人是什么样的人？
　　——爱流泪，非常美。

　　在花殿，首先映入盖聂眼帘的一扇屏风。
　　然后，是屏风后面的尸体。

　　尸身已寒，泪痕未干。

　　“这是怎么回事？”赢政厉声喝问。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花殿的侍从霎时间跪了一地。

　　盛装华服的美人胸口插着一把纤秀的剑。
　　百炼钢成绕指柔，春水柔。
　　这里是内殿正寝，严禁携带武器。然而赢政为了博美人欢心，把美丽的春水柔赐给了丽姬。

　　“她会哭，她居然也会哭……”
　　赢政完全彻底地呆住了。

　　她流了这么多的眼泪，好像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在了今天。

　　赵高上前抽出了剑。
　　剑身极薄，伤口极细小，直到剑身抽出，才渗出了少许血。
　　难怪侍从都没察觉。

　　“娘娘可曾说过些什么？”赵高问。
　　“娘娘入花殿来，始终不发一言，只在赵大人你走后，说了一句原来他要我等的是这个消息……”

　　这是怎么了？这是为什么？她宁可死，也不肯见盖聂？
　　不管是哥哥还是情郎，她实在没道理不见盖聂就寻死啊。

　　又是心痛又是疑惑的赢政走近前去，突然发现丽姬在身前的石板上用手指刻下了一行字。

　　——荆卿，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同归。
　　字迹很浅，要侧看才能看见，却极有力，沾着破碎的指甲，沾着血。

　　荆卿？荆卿！荆卿！！！

　　他十年如一日地看着剑，她十年如一日地看着他。她爱的就是这个心中有梦想的他。
　　他是英雄，英雄往往自寻死路，往往穷途末路。但她爱的就是这个注定穷途末路的他。
　　她拿出了全部的天真和热情，骗自己爱上了赢政，因为不骗过自己，就骗不了赢政。
　　——我是一个不会骗人也不会自我欺骗的女人。
　　这句话，就是最大的欺骗。

　　一瞬间，心痛和疑惑都消失了，赢政心里只有愤怒，被愚弄的愤怒。

　　“盖先生！”

　　赵高的声音打断了赢政的思绪。
　　他一回头，就看到盖聂正用手掩着嘴，摇摇欲坠。血不断地从指缝间涌出来，雪白的衣襟已经染得乌七八糟。

　　“爱卿，丽姬的死，寡人也很吃惊。希望你别为此对寡人怀恨在心。”
　　“孩子……让我见妹妹的孩子。”盖聂挣扎着说。
　　“哦，应该的，赵高，请伏太傅把小猪儿领过来。你们把屏风拉上，别吓到小猪儿。”

　　小猪儿？光是听这昵称，就是知道这孩子被父母怎样地溺爱着。
　　和寄托着期许的“天明”有云泥之别。

　　（天明，天明，我想见你，我要救你，我甘愿拼上一条命……）

　　脚步声近了，近了，门帘掀开了。
　　一个神情严峻的年轻人，牵着三岁稚子的手，站在赵高身后。

　　（天明，孩子，希望……）

　　“小猪儿，来，见过你舅舅。”赢政说。
　　“舅舅是什么？”稚子瞪大了眼。
　　“舅舅就是妈妈的哥哥。”
　　“我的妈妈是高贵美丽的王妃，怎么会有这么脏这么穷的哥哥？”
　　“你舅舅不穷。”赢政耐心地说，“他也不脏，他只是受伤了。”
　　“只有下等人才会穿布做的衣服，小猪儿和小猪儿的哥哥都穿绸子做的衣服。”

　　“胡亥公子，为师曾经教导过你……”
　　太傅伏念的语声比神情更严峻。

　　“盖卿，别介意，这孩子被母亲宠坏了，不懂事。”
　　赢政的语声里则充满了溺爱。

　　不过，无论是伏念的声音还是赢政的声音，盖聂都听不见。
　　啪嚓……绷得太紧太紧的心弦，这一刻，终于断了。

　　啪嚓。

　　这是人类的耳朵捕捉不到的细小声音。
　　这是世界崩塌的声音。
　　这是……

　　幻灭的声音。

　　盖聂眼前一黑，就此不省人事。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