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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但求生死一双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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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姐姐、三姐姐……”小小孩童松开拽着沐南山的衣袖,手指伸进嘴里无意识地咬着,显然十分为难,“三姐姐又会弹琴又会讲故事,她屋子里还有好多好多好玩的虫子,阿弦也最喜欢三姐姐了。”
“还都是‘最喜欢’,阿弦小小年纪就这么花心了。”沐南山伸手,屈指在沐青弦白嫩嫩的额头上毫不怜惜地狠狠敲了一记,不管他捂着额头雪雪呼痛,越过他跨进藏剑山庄大门,只留下一句意义不明的话荡在清风里:
“大哥可是教过你,鱼和熊掌不能兼得,我沐家的孩子,就算年纪再小,也要想清楚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鱼和熊掌不能兼得?沐青弦站在门槛前面,捂着额头看着自家大哥慢悠悠走远,风卷着树叶,在那道银色背影上打个旋儿飘过,看起来分外落寞。下人都知道小少爷的乖戾脾气,此刻见他站在门口发呆也不敢上前问询,只留着沐青弦孤零零地一个儿站着发呆。
这一年,沐青弦刚过了七岁生日不久,便面临了人生的第一个重大选择:长大了之后,是娶三姐姐,还是嫁给大哥?
楚小驽原本内伤未愈又添新伤,在地穴中为救沐妤全力施为,几乎耗尽真气,被沐家下人抬回山庄时,几乎和沐妤一样处于濒死状态。可怜楚横波白日要装作一副淡然神色,优先诊疗自家庶女,只能夜夜守在楚小驽床头,暗地里掉了无数泪水。
万幸她昔日年少之时便医术通神,如今年长功力更深,一手飞针打穴运用到极致,阎罗手里也抢得人回阳。此番煎熬过了四五天功夫,沐妤得了保命蛊在身,先一步脱离险境,不过她身体太弱,尚在昏睡中自行疗养。而隔了一天楚小驽也脉象平稳,下人喂的流食也能无意识下咽。
楚小驽醒来那日,模糊的意识里先是听到唧唧喳喳鸟雀的鸣叫声,接着鼻子里闻到淡淡香气,是记忆里熟悉的味道,栀子花加越橘,甘甜而安心。他慢慢睁开眼睛,斗室内方桌上一盏昏黄的油灯,只照着周围丈许,再远处就拢为黑暗一片,桌脚下九龙吐珠的香炉里燃着熏香,之前闻到的好闻香气就是从这里袅袅升起。
床头的矮几上坐着一人,素白衣袍,只在边角绣着精巧的银色花纹,侧着头,长发乌黑油亮,长长垂落下来遮住面容,右手腕搭在膝盖上,修长莹白的手指中捏着一方信纸,女子呼吸浅浅,像是守在楚小驽身边睡了过去。
楚小驽偏头略动了动,女子呼吸一凝,马上清醒过来,转过头来正是楚横波,她已经熬了几晚未睡,原本的横波美目下带着重重的青黑色,神色憔悴。在看见楚小驽清醒的眼神时先愣了一刻,然后眉眼弯弯,先是一喜,兀然马上转换成惊怒交加,低声责备道:“小驽、小驽你这般是要吓死姑姑么!”
“我睡了几天了?”楚小驽张口,却被自己粗哑的嗓子吓了一跳,楚横波把信收到怀里,起身给他到了盏热茶,亲手扶他起来喝下,又扶他躺下,伸手仔细替他捏好被脚,才开口回答,“从南山找到你们起到现在,五天六夜,你知不知道你被抬回来时候只有小半条命了,若不是沐大哥动用了他那得来不易的‘天命丹’,怕是连我也救不了你。你若是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是要我、我和你爹爹白发人送黑发人么!”
楚横波说此话是声音发颤,眼底红了一片,显然想起当日情景,受了极大的惊吓,又痛又悔。楚小驽看到她脸上神色,原本最爱惜容颜的人儿为了抢救自己,竟然半点脂粉未施,想来是才哭过,脸色有些浮肿,配着眼眶下青黑颜色,更显得柔弱可怜。楚小驽只此般看着,便把往日里恼恨楚横波无情的心思全部抛却,只把姑姑昔年对自己的好处统统忆起,一时间心中柔情一片。
他可说不出口道歉的话语,只闭上眼睛,别别扭扭的一句:“姑姑这几天来……辛苦了。”算是他服软的极限,耳边听到一声轻笑:“一句谢谢,还要闭上眼睛才能说?难道是嫌姑姑老了,丑了,连看都不想再看?”
“自然不是!”楚小驽闻言慌忙睁开眼睛,灯光下佳人一双盈盈美目,唇角微翘,神色似笑非笑。楚横波昔年是武林四大美人之一,少女时容颜最盛,在花海中弹琴作歌时蜂蝶缠绕,流光飞舞,如玉光华让人如痴如醉,而如今楚小驽在灯下朦胧看着,倒是觉得姑姑半生来此刻神态最美。忍不住出言调侃了一句:“姑姑可不老,在小驽眼中,姑姑可是这天底下第一大美人儿,什么林诗灵慕容紫之流,统统够不上姑姑的裙角边儿!谁敢说姑姑老的,小驽一笔戳得他再不能开口!”
楚横波闻言轻啐了一口,眉宇间笑意盈盈,先唤人进来取了温在热水盅里的薄粥,复叫丫鬟扶了楚小驽起身,自己端碗坐在他身边,一勺一勺喂下,也笑吟吟地和楚小驽说笑:“这话你小时候说得,如今可再说不得啦!什么‘天下第一大美人’,这得留着去讨好你的妤儿妹妹,你那临危不惧、不欺暗室、敢作敢当的英雄事迹,这几天可是在庄子里传得沸沸扬扬呢。下人们可都感激你救了三小姐,说是要等你醒了,好好过来谢谢‘未来的三姑爷’。”
楚横波在讲到‘未来的三姑爷’时扑哧一笑,看着楚小驽脸上一道红一道白更觉可乐,恶意捉弄起来趁楚小驽要开口,马上喂上一大勺粥,哽得他咳咳不休。嘴上更说得轻快:“说起来我还以为你和你爹爹不同,对女孩子总是束手束脚,半点没遗传到他那风流劲儿。没想到此番却机缘赶巧,好一个英雄救美,三丫头心里怕是爱煞了你罢!”
她可不爱我,她爱的可是她亲生哥哥。楚小驽心里想着,嘴上可不敢说。不过他面上一闪而过的黯然神色逃不过楚横波的眼睛,她不知道此段公案,只想着楚小驽定然还念着那玉笙烟,一念之间放下粥碗,叫下人收拾了下去,关上门来才正色对楚小驽说:“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不过此番不比往常,小驽想必也清楚,为了我楚家基业,和沐家联姻势在必行。那沐妤你若当真不喜欢,还有七房的楚楚,以及你表妹宝儿。这三个丫头,你想娶哪个,便娶哪个。不过姑姑可说在前,沐家之女必须为正室,日后若再有你中意的女子,可不能越过她头上去。”
“我可不要像沐庄主那般,满院妻妾,我只要……”楚小驽想要冲口而出的话,在看到楚横波似笑非笑的眼眸,颓然住口。
“你只要什么?你那笨兮兮的小师妹?”楚横波仿佛看到他眼睛里去,“昔年我就不赞成你们订婚,奈何哥哥……”楚横波话说到一半兀然醒神,生生转过弯去,“……她那性子做不得当家主母,你又定然不会让她做小,那你叫她如何管理家族内务,和同身份的夫人们交际?
幸好她回了明教,听说年初时升了掌旗使,不过她那般蠢,谁说的话都信,如何管得了事?定然是苏蓝硬给她抢的职位罢,却不知更把那孩子推到风口浪尖上。
啧啧,我要是她,还不如在万花谷躲着一辈子,死在天策府手里——呒,我倒我忘了,她也是玉将军的遗孤,还正好被接回去,来个‘合浦珠还’,小驽你说是不是?”
楚小驽被楚横波一连串的话语说得一愣一愣,好半晌才咽咽口水,有些迟疑地开口:“姑姑,你不会是……吃师妹的醋罢?”
“我才是万花谷的大小姐,我吃个小丫头的醋甚?她又有什么好让我吃醋的?”楚横波取过茶盏浅浅饮了一口,神色有几分悻悻:“小驽你不记得,小时候哥哥从来不抱你,都是我哄你睡觉的?而哥哥带那玉笙烟进谷的那天,是一路抱着她进来的。那时候她才多大?六、七岁多一点儿,身子瘦得还没小马驹重,一身的伤一身的病,哥哥抱着她在温泉里枕了七日才救回命来,在她睁开眼后更是亲手喂药,当时你不在谷中,你没看到哥哥那眼神,我一辈子都没看到他那么温柔慈爱的神色。我当时就有个荒谬的想法:这玉笙烟,该不会是你爹爹在外面妾室的孩子罢?若真是如此,万花谷主有几个外室,又有什么了不起?可后来,他又不顾我反对给你们订了婚。”
楚小驽闻言哂笑:“爹爹对娘亲情深意重,娘亲去了之后他独居多年,如何会在外面有妾室!”停一停,直直看着楚横波,故意说道,“若我这次不幸……醒不过来了,师妹定然也会为了我一辈子不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