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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四章 梁园已非旧时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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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渐渐驶入熹云街,未儿掀开车帘偷偷往外一望,顿时喜上眉梢,附在林浅耳边轻声道,“主子,再忍一会儿,就要到相府了。”
林浅紧闭着眼睛,枕在未儿膝上,轻轻点了点头。
她原本觉得身子已好得七七八八,结果马车一行起来,她立刻觉出刚刚将养好的身子果真经不起这颠簸,一时头晕眼花,不胜虚乏,又怕同杜善实说,他担不起这责,不敢送自己去相府上,因一直忍着,只让未儿同杜善说,将车赶得稳些。
饶是如此,一路下来,她仍是觉得腹中翻江倒海。
杜善一声唿哨,马车已是停在相府门前,他自去与守在府门口的禁卫军干连。
林浅已是忍不住,俯身轻声干呕起来,却因晨起几乎没进多少东西,什么也吐不出,只是难过,慌得未儿忙取了茶盅给她,林浅怎能灌得入茶水,连连摆手不要。
她这厢未停当,未儿转眼已见杜善唇角微扬地向马车行来,急切间不由情急生智,连咳了几声,这才将林浅细微的呕声掩了过去。
杜善已在车外朗声道,“启禀夫人,陆府已到。”
到底是在王府外,又当着禁卫军的面,杜善不得不依礼尊了林浅一声“夫人”。
方才那一阵轻呕,倒令胸中畅快了不少,林浅深深吸了几口气,这才接过茶盅抿了一口,漱了漱口,听见杜善禀告,遂由未儿半扶半抱着移出了车厢。
早有陆府两个健壮的仆妇立在车外,一个上车帮着未儿扶住林浅,另一个就弓下腰,负了林浅在背上。
这两个仆妇只是陆家的粗使仆役,并不在内院伺候,林浅自出阁后回相府的次数也不多,因而并不认得,却只因为是陆家的仆役,陡生出些亲近之意,伏在那仆妇身上,轻声告谢,“给二位嫂子添累赘了。”
那仆妇原本走得稳稳的,听林浅说了这句话,脚下顿了顿,刚想说话,却被身旁陪着的那位轻轻推了推,两人便都抬头看了看立在府门口的两个禁卫军,什么也不敢说,只埋头走路。
直到行在陆府内的小径上,见身边无禁卫军行过,跟在一旁的那健壮仆妇方鼻音浓重地说了句,“小主子可万莫跟咱们见外。相爷夫人和小主子都是好人,怎么偏生老天不长眼,这好人偏没有好报呢?”
“咱们原也是府上家生的,自祖辈便侍奉主子们,只咱们没出息,没能跟在小主子跟前,白受着主子们恩惠。若不是小主子落难,咱们也没这福气能伺候小主子……”那负着林浅的仆妇也哽着声音道。
林浅见自己一句话惹得她们如此伤怀,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沉闷中,一旁的杜善倒是来了一句,“尊主不必伤怀,王爷一知晓冯京构陷相爷,便开始在暗中铺排,只是冯京有备而来,一时不好推翻。不过假以时日,相爷定能安然无恙。”
“嗯”,当着陆家仆妇,林浅不好将对薛瑜之的怨愤表现出来,又实实不愿听杜善为他歌功颂德的语调,因只冷冷应了一声。
相府乃是先帝在位时钦赐的府邸,比之硕郡王府不知大上几倍,走了半途,负着林浅那人已有些疲累,因同另一人换过,又行了一盏茶的时间,便到了相府正院。
院门口照例立着四名禁卫军,手掇长枪,身穿银铠,威风凛凛地立着,凭添了一层寒意。
见杜善当先领路,一仆妇背着一位梳拢着朝云髻的深色纨衣女子,两旁的人小心翼翼扶着,领首的禁卫军当先迎了过来,手中长戟直指几人,声色俱厉地道,“什么人?胆敢擅闯囚系重地,可是活得不耐烦了?”
杜善手中令牌一亮,那人便撤去厉色,拉过杜善到一旁,颇有些作难神色道,“杜六大人,不是说趁夜偷偷来么,怎么这般大张旗鼓地来了,这……晚间我可……怎么同薛统领禀说?”
“若是没有圣谕自然是要趁夜来的,不过昨儿接了王爷的口信,说是万岁爷已经批复,准奉孝夫人回府看看。薛小侯爷那里,你只管如实上禀即可。”杜善胸有成竹地对那人低声道,又将一锭二十两的银子递过去,那人自然是推诿不敢要,杜善却瞧了一眼神态各异的另三人神秘笑道,“都是给你的,不必分。是王爷的意思,古有二桃杀三士,今有一银辨亲疏。跟你一心的,日后王爷自都会厚待。”
那三人既不知圣上下了口谕,又未得着好处,若有与这统领异心的自然会想办法去告发,却不知若如此便中了杜善的计了。
这统领是薛瑜之好不容易安插进晋王亲信部队中的心腹,自然要好好助他,那人也不愚笨,听懂了杜善的言外之意,遂轻轻掂了掂那银锭子,便若无其事地塞入自己荷包中,冲自己的三名下属努努嘴,示意将院门打开。
院中仍是林浅熟悉的景致,一袭浅浅流水自庭中流过,斜斜几竿湘妃竹下团团簇簇的秋菊开得正旺,越过青竹小桥便是陆烽和韩蕤的居处。
庭院四面被地锦爬了满墙,往日只觉得葱翠如织,此时看倒凭添了几分萧索。
鬓发萧萧的陆烽着一身单缣在韩蕤和良安一左一右扶持下,翘首引颈往桥边看,那副殷殷切切的样子,令林浅也丢了矜持,隔老远便轻轻挥着手,含泪唤道,“爹,蕤姨。我来看你们了。”
陆烽笑着频频点头,韩蕤忍不住扯了帕子拭起眼泪来。
那仆妇晓得主子们心中急切,也顾不得气喘咬牙行走如风起来,到了正房前将林浅放下,已是大汗淋漓。
韩蕤已喜极而泣下,上前拉着林浅的手,从头到脚地打量起来,又心疼地道,“瘦了这么许多,简直一阵风儿就能你吹走,可见病得凶险。只是也不好让你回府来住,不然我好好替你调养调养,免得落下病根儿。”
“蕤姨担心地过了,是顾老太医亲为我诊得脉,难道你还不放心么?倒是你与爹爹,此番受了大苦,离儿不孝,不能在跟前侍奉一二。”林浅看韩蕤的面上皱纹明显了许多,人也老相了,说着亦有些落泪。
韩蕤一边忙着为林浅拭泪,一边又强忍着自己的泪挂上笑意,慰她道,“不过在里面呆了几日,除了暗些潮湿些,一日三餐也都不少,夜间也睡得着,同府上没有什么不同。再说,如今我们不是毫发无损地回来了?”
“尊主,你这大病初愈吹不得风,主爷身子这两日也有些沉,咱们不若去屋里叙话吧。”陆烽只含笑看着韩蕤同林浅言来语往,倒是一直搀着他的良安柔柔地出声提醒道。
两个接了林浅的仆妇自去了不提,杜善候在门外,陆烽依旧被韩蕤和良安搀着,未儿在一侧护着林浅,一行人进了房内坐定。
林浅见良安乌黑的长发没有像往日那般梳成水样的长辫,却绾成几股盘缠在头顶,虽未着钗环,却仍风韵生动,髻秀堪餐,遂逗她道,“良安何时婚匹的?怎连信儿都未与我一个?嫁了哪家?我好回去补一份红礼差人送去。”
这一问,良安登时红了脸,嗫嚅着说不出话来,陆烽面上的欣喜神色微微沉了沉,对韩蕤道,“你不是给离儿准备了些滋补的东西,且带未儿去收拾收拾,先放车上去,免得一会儿忙乱。”
待韩蕤领了未儿出去,良安白皙的面上潮红更甚,立在一旁更加手足无措,看去仿佛魂不守舍,可待陆烽刚想伸手拿茶盏,她便似已先知陆烽的心思,提了茶壶过来。
两人之间默契,连比韩蕤都不遑多让,倒让林浅觉得自己在此竟有些多余并碍眼起来。
“良安,我该不会是要尊你一声安姨吧?”林浅越看越觉心惊,忍不住问道。
良安登时吓得放下手中的茶壶,慌里慌张看了陆烽一眼,跪在地上道,“良安不敢。无论如何,在尊主面前的良安,依旧是昔日的良安。但凭尊主差遣。”
陆烽伸手拉良安起来立在自己身侧,神色不变地对林浅道,“你自还唤她良安也无妨,她却不可再跪你了”,竟是坐实了林浅的猜测。
林浅骇得皱眉,痛心疾首地问,“爹爹是老糊涂了?良安虽然过了出阁年纪,却……也不过比我大四岁,正是韶华好光景。说句不好听的,爹爹怎不算算,若一日你驾鹤西游,彼时良安才多大,顶着这如夫人的名头,如何再嫁良人。你一时贪念,岂不是害了她一生?”
陆烽只是吹着茶水的热气,不抬头,林浅也看不清他面上神色,只是气鼓鼓。
良安在一旁却听不下去,见陆烽不辩解,忍了又忍还是跪了下去,红着脸却不退不避地看向林浅,道,“并非主爷和二夫人的意思,原是良安自己愿意。良安只求日日侍奉主爷,若是主爷去了,良安少不得随了相殉,怎会另谋别姓?尊主多虑了。”
“你……,好,倒是我为你枉担了心,原也是同穆儿一样的下贱材。”林浅话音未落,面上便“啪”的一声,重重地挨了一巴掌。
林浅这话出了口,便觉着过分,便是对穆儿也不曾说过如此伤人的话,已有了悔意,刚想说两句将此话兜住,免得伤良安过分,却再也未料到,一向对自己疼爱有加的陆烽会动手掌掴自己,且不惜力道。
面上火辣辣的痛,她却管也不管,只委委屈屈道,“我今日来看爹爹,原是来挨打的?竟一句错话也不能说。如今我自己满心的委屈,想来也都说不得。都说打在儿身痛在娘心,可惜,离儿却是没有娘疼的。爹爹若是生气,只管多打几下,出出气,也算离儿孝顺了。”
良安见陆烽动手,已是大惊,忙拿了湿帕子过来要替林浅捂上,却被推开,只能劝陆烽道,“主爷莫动怒。尊主这回来,都不知废了多少功夫,主爷同尊主谈大事要紧。良安的事都是微末小事,不值一提的。”
陆烽的手抖了抖,方长长叹了口气对良安道,“你说的是,你去吧,我同离儿安安静静说会儿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