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若》斑斓壳

9、君若

　　夏日，在少爷宛转悠扬的琴声中攸忽而过。
　　那夜之后，素来喜欢清静的他几乎日日抚琴，而我则喜欢伏在案头，看着他的眉眼伴着琴声入眠。
　　有些话，他没有说，我却能真真切切的感觉到。因为，他的琴音比盛夏的烈日还要灼烫，比山间的流水还要婉转，比林间的清风还要轻柔。那是他内心深处最为深厚浓烈的爱恋之意。
　　我沉湎在他给予我的美好之中，不能自拔，只愿此生都能够伴他左右。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大概，也就是我这一世的全部意义。

　　“长乐。”
　　“少爷，我在。”琴音未停，我伏在案头轻轻的答。
　　“长乐。”
　　“嗯？”我直起身，望进他的眸里，那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柔情。

　　少女的眼眸犹如世间最夺目的黑钻，直直得看进他的心里。那双眼睛里的感情同他的母亲一样纯粹而浓烈。
　　不需要多余的话语，只是这样简单的对视，他便知道，她的眼里只会有他一人，而他所拥有的，是她全无保留的最为深挚的爱恋。
　　“长乐，叫我云卿。”
　　“云卿？是少爷的名字吗？真好听。”
　　“这是我母亲为我起的名字。”
　　记忆里，这是他第一次跟我提起自己的家人，心底里不由得泛起一波又一波的喜悦。
　　“少爷，啊，不对，云卿。云卿的母亲也像云卿一样这么好看吗？”
　　他撇开眼，脸颊微微泛红。
　　“不，她是世间最好看的人。”他的声音虽轻，却十分坚定。
　　“云卿，带我去看她好不好？”
　　琴音骤停。他垂下眼帘，不看我，脸上是我许久未曾见过的落寞。
　　“云卿……”我的声音微微颤抖，心底的柔软被狠狠的揪扯着。
　　“她已经去了。”
　　“对不起，我……”
　　琴音重又响起，只是这曲子，我从未听他弹过。
　　他阖上眼，仿佛完全沉浸在那曲子之中，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哀伤。
　　一开始，曲调轻缓柔长，犹如书房中的一缕暗香，若有似无的萦绕在我身边。我也阖眼，重又伏在案头，细细聆听着他的心声。

　　过了一会儿，曲调拔高，琴音婉然如诉，朦胧中，我仿佛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如墨的发，如水的眸，那般的好看，那般的柔情万千。那是个女子。她的身姿曼妙无比，她的气质恰似空谷幽兰，浑然天成。她虽不曾开口，我却能想象的出她的声音定然比山间的黄灵鸟还要婉转动听。

　　紧接着，琴音转急，她的眼睛愈加清晰，那一双让人如痴如醉的杏眸，闪动着让磐石都为之动容的光彩。
　　她在看一个人，她的眼神里是人间最为真挚的爱恋。那一刻，我仿佛能够读懂她心中的感情。她的爱，如水缠绵，如山深重，如风隽永，如雨凄迷，不论结局是悲是喜，都终然不悔。

　　这样的感情，何其有幸，又何其不幸。

　　一曲罢了，我仍在其中意犹未尽。
　　良久，他低低的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暗哑。
　　“这首曲子是我母亲所作，名为君若。”
　　“君若，君若。”这般的欲语还休，这般的情深难言，与这百转千回缱绻万千的曲子倒是绝配。
　　“真好听，云卿，你教我好不好？”这样我就可以天天弹给你听，让你知道这个世间有个我，像你母亲一样用情至深的爱着你。
　　我抬头看他，眼里满是期待。
　　他会意，微笑着轻轻的点头。
　　我刚欲起身，门外便传来一阵不急不缓的敲门声。这些日子，周围人的似乎达成了默契，我和云卿在书房的时候，通常都没有别人在场，若无紧要的事情，更不会有人来打扰，今儿个这样的事情倒是头一桩。

　　我打开门，但见来人竟是黑九。
　　“长乐，你先出去吧。”他的语调因为突然转变，而显得有些突兀。
　　“是，少爷。”
　　我乖顺的应声作答。转身退出书房，我的心里却像扎了根刺一般。
　　直到现在，云卿还是忌惮着黑九。也许是我想得太多，但是黑九毕竟是这宅中的老人，他的立场或许会直接影响云卿家人的意见。尽管这些年来，我们都离群索居，住在这深山之中，可一旦山下太平了，再想这样和云卿做一对与世隔绝不问世事的神仙伴侣，恐怕就难了。真希望，我们可以永远留在这山里。

　　“长乐！”
　　熟悉的声音将我从繁乱的思绪中拉回，我抬头看向少年，“怎么今儿个没溜出去，是怕师父罚你吗？”
　　“嘘！”少年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我身边，眉头皱得死紧。
　　“好长乐，小声点儿！”
　　“哼，这会儿倒学会怕了，你偷偷溜下山的时候胆子不是挺大的吗。”
　　“你们天天弹琴，还不让人打扰，我这不是憋得慌吗！”
　　虎生的口气带着几分埋怨，我这才认识到，我和少爷这些日子的亲密无间，已经伤害到了他。
　　毕竟我们是一起长大的伙伴，就算他神经再怎么大条，也能觉察到我们和以前已经不一样了。
　　“虎生，我们去抓鱼吧。”我扬眉，笑意深深。
　　“好啊。”
　　虎生随意应着，并不如以前那般雀跃。我的心底滑过一丝不安，旋即又自我安慰道，他只是在发脾气而已，并不是对这些事情已经失去了兴趣。

　　然而，在溪边待了半个时辰，我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重。

　　“虎生，你到底怎么了？”
　　“没，没什么。”他支吾着，不看我。
　　“哼，你果真是在山下见了世面了，现在连我也骗是不是！”
　　“不，不是！长乐，你别生气！”
　　“你少来哄我，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我，我……”
　　“我什么我，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不敢说的！”
　　“我想下山！”
　　我一时语结，竟不知该说些什么，那一刻我才发觉秋天真的来了，若不然，我怎么会觉得周身凉意森然。
　　“长乐，你没下过山，你不知道……”
　　“够了！”我近乎粗暴的打断他，却不知该如何说服他。
　　我多想告诉他，我是没下过山，可两世为人的我深知在这乱世里下山意味着什么，虎生啊虎生，你太天真，也太莽撞，这让我如何能够放心让你下山！可是，这样的话，我又怎能说得出口！

　　抬眼，却见虎生的脸上不知何时已经覆上一层受伤的神色，我刚想上前，却见他连退了好几步。
　　“奶奶果然说得没错，我们和以前已经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