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枝》鱼游过山岗

23、第二十三章 十日之期

　　孟先生背着双手漫步走着，眼神偶尔瞟向身后跟着的几人。两位公子一个着兰衣，一人穿白衫；一个阳光俊朗，一位内敛俏美……这位五公子的容貌还真是少见的俊美，而且……孟先生看了眼捧着托盘的小厮，心思也很细腻。
　　将军府突然冒出来个五公子，孟先生却毫无探究其来历的想法，他很清楚，豪门秘辛多知不会是福只是祸。不过对于这位新收的学生，他还是得做一些必要的了解的。
　　所以到了封言阁，进了大书房，孟先生便对青钗做了一些测试。结果令他很是满意，虽然经史方面他涉猎不多，却写了一笔好字。这让他既惊又喜，让他不由想起很久以前带过的一个学生，两人对书法的天赋都非常的高，可惜与那人师徒缘分太浅……
　　上天又让他遇上了冯家五公子，岂可再一次放过？
　　孟先生发现虽然自己多教了冯京涵几年，但这位在冯夫人口中未开蒙的五公子的程度比冯四公子差不了多少，所以决定不单独教学，两兄弟便开始了一同学习的生活。不过孟先生放在青钗身上的心思可比冯京涵多得多，冯京涵乐得清闲，青钗也愿意多学，日子还是非常平静地过了过去。
　　这只是每日上午，青钗除了每日早上需要学文外，下午还得到一园习武。封言阁中就只剩冯京涵一人，孟先生为了不让俩人间的差距拉大，加上冯京涵突然产生的兴趣，下午就变成了冯京涵单独练书法的时间。
　　而这个时候的青钗正在一园的练功房中蹲马步、伸展拳脚，而这练功房也因为青钗而多了许多原本没有的东西。
　　原本屋子中央孤零零地木人桩旁边立了一个小一号的木人桩，在木偶的身后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桌子之上经常摆放着热茶和一些点心，方便冯英潜或青钗渴了有水喝、饿了有点心吃、累了也可以坐在椅子上休息片刻。桌上偶尔还会有些资料、奏报等物出现。
　　青钗学武也不再是蹲马步打木人桩，打木人桩蹲马步……这样的循环往复，虽然冯英潜曾经并没有教过其他人习武，但结合自己的习武流程和青钗几日的表现以及身体状况等，逐步修正青钗学武的方式。
　　一到酉时，父子两人便到冯英潜的卧室一起用餐，刚开始青钗因为手指无力，冯英潜会帮他夹菜。后来渐渐习惯了每日的强度，身体也适应之后，冯英潜也养成了一种习惯，总是下意识地把菜夹到青钗碗中。
　　有一次，青钗鼓起勇气也为冯英潜夹了一块鸡肉，冯英潜楞在那里，在青钗懊恼不已之时，却见他夹起那块鸡肉送进口中，慢慢咀嚼，眼中的笑意一闪而逝。
　　虽然两人平日中并没有太多的语言交流，但却有不少身体接触。青钗并没有出现任何抗拒、厌恶等情绪，两人的距离似乎正在渐渐拉近。
　　很快，十日的时间就过去了。
　　青钗依旧卯时三刻便清醒过来，摸索着穿上衣服，却没有下床点灯。他盘坐在黑暗中，闭上眼，开始每日都要进行的呼吸吐纳，但今天的他却无论如何都静不下心。刚闭上眼睛，在一呼一吸之后马上就睁眼，总觉得在黑暗之中蛰伏着什么东西，会在他毫无防备之时扑上来将他啃噬干净。
　　他使劲睁大眼睛也只能勉强看到屋里家具的轮廓，觉得心很慌乱，不由自主地靠到了墙上。
　　但慢慢地，他又重新盘坐到床中央。
　　杜青钗，别这么没用，有什么值得害怕的，没关系，会没事的，不许逃避！
　　终于，青钗静了心完成了晨间吐纳。突出最后一口浊气，青钗睁开了眼睛，眼里全是坚定。
　　然后从容不迫地穿鞋，点灯，看着灯光瞬间冲走了黑暗，青钗的心里也跟着一亮。
　　拿出书本，将昨日孟先生讲授的文章不断诵读，但仍然有一个地方不是很明白。可是今日孟先生不会来……
　　青钗摇摇脑袋，开始磨墨，听着墨和砚台摩擦产生的声音，努力定了定心神，拿了一支狼毫沾上墨，开始默写刚刚诵读的那篇文章。完成了打开书，逐字逐句对比，的确一字不漏。
　　书本丢开，怔怔坐在椅子上，看了眼门口，心里怨怪书童今日怎么还没有来。
　　实在坐不住，站到屋内开阔处又将昨日将军所教的拳法练了一遍。练完了心里越发烦躁，为什么‘他’今日也不在……就连安远、林业也要离开一日，自己今日连一园都进不去……
　　他又想起将军昨日奇怪的表情，吃完晚饭，冯英潜静静看着青钗许久，眼神却散乱，似乎在追忆什么。最后只告诉他，第二天不需要到一园，但自己需得勤力，该做的一样不许落下。
　　为什么偏偏是今天？
　　终于，青钗听到了书童上楼的脚步声，大概也知道自己晚了一些，脚步比较急促。他也听到了楼下开始嘈杂起来，知道冯京涵也起床了。
　　他难得起得早一些，是为了去侯府做准备吧。就在昨日，冯瑾燕便派人来封言阁传话，说思念弟弟，今早会派人来接了冯京涵和青钗去府中玩耍。后来冯夫人也让自己丫头来嘱咐了不少话给青钗，可他一句也没听进去。
　　当时，‘他’已经带着安远、林业出了门，自己完全没有理由没有资格拒绝。
　　青钗苦笑，然后敲门声响，书童的声音传来：
　　“公子，奴才伺候您梳洗。“
　　青钗起身，打开房门，才发现不知何时已下起了雨。廊上并没有任何遮盖之物，书童正弓着身护着怀中的热水，他额间的头发和肩膀已经被雨打湿。看见青钗，傻傻一笑。
　　青钗也顾不得其他，赶紧让他进了屋。
　　书童放下水桶，然后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冷颤，还吸了吸鼻子。青钗不由想到了曾经的自己，这些也是他曾经所经历过的。翻出自己的一张头巾递给书童：
　　“赶紧擦干，否则受凉。”
　　书童摇摇头：
　　“奴才皮糙肉厚，不碍事。”
　　说完就去提桶，准备替青钗倒水。
　　青钗却伸手拦了一下，正色道：
　　“先擦干！”
　　书童愣住，半响回了句：
　　“可是水会凉的。”
　　青钗失笑，将头巾塞到他手里：
　　“拿着。”
　　然后自己提水倒在铜盆中，开始洗漱。
　　书童看着手中雪白的头巾，再偷偷看了一眼青钗，没敢用头巾擦拭头发，只是手指握着袖管，用衣袖随意擦了擦头发，肩膀只是用手拍了拍。然后小心将那张头巾折叠起来，放到桌上。
　　青钗转身，便看见书童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不由觉得一丝心酸泛在胸臆。
　　见青钗洗漱好了，书童笑着道：
　　“奴才为您梳头？”
　　“好。”
　　书童笑得更开心。
　　梳好发髻，绑上头带，书童就又冲到雨里，快速地跑下楼，一会儿又跑了回来。
　　“公子，四公子也准备好了。”
　　青钗依然坐在凳子上，冷着脸道：
　　“过来！”
　　书童小心靠近，睁着眼睛看着青钗，他实在不知道自己公子怎么突然就生气了。
　　青钗叹气，拿起被书童叠得整齐的头巾，站起来便准备为书童擦头发。书童吓了一跳，赶紧退后：
　　“公子？”
　　青钗手依旧前伸，淡淡道：
　　“是要我帮你，还是自己来？”
　　“奴才自己来！”
　　忙不迭地接过，再看眼那头巾，一狠心还是按在了自己的头发上。
　　青钗还在一旁道：
　　“要擦干。”
　　擦拭完后，书童捧着头巾请示道：
　　“奴才洗干净后再送还公子？”
　　青钗不在意：
　　“随你。”
　　“是！”书童小心叠好放在自己怀里，放好后还用手摸了摸。
　　然后将高台木屐放在门口，找出雨伞，撑开。
　　青钗穿上木屐身高高了一截，书童得将伞举得更高，看了眼被雨水打湿的楼梯，青钗退回屋里，脱下木屐。转身，拿过雨伞，对书童道：
　　“今日穿的是靴子，就不用穿木屐了。那儿还有一把伞，去拿来撑上。”
　　说完就出门下楼，然后就看见冯京涵系着蓑衣、穿着木屐，就差一斗笠了，正站着门口等着青钗。一见青钗清清爽爽的，也非得解了蓑衣换了靴子。然后由墨童替他撑着伞，几人便走去饭厅。
　　青钗走路非常小心还是沾上了一些雨水在衣摆上，而冯京涵走路从来都是风风火火的，所以他不但沾上了水，泥点子也溅上不少。
　　不出青钗所料，等在饭厅里的冯夫人一见到两人特别是冯京涵狼狈的模样，脸就冷了下来。马上就训了墨童一顿：
　　“你是怎么伺候四公子的？明明下着雨，怎么木屐不穿，蓑衣也不披？！红云呢？她也不懂吗？”
　　墨童本就是个寡言少语的，只知道跪在那里，冯京涵马上道：
　　“娘，不干他们的事，是孩儿自己不愿穿木屐的。下雨路滑，我不是怕摔倒了您心疼嘛？”
　　冯夫人面色渐缓，又问：
　　“那蓑衣为什么没有披上？”
　　“孩儿嫌它刺得脖子痒痒。”
　　冯夫人瞪了他一眼，然后对墨童道：
　　“起来吧。”
　　淡淡瞥了眼依旧站在一旁的青钗，不经意地道：
　　“我儿可比不得旁人，你呀！下次可不许如此胡闹了！”
　　冯京涵赶紧点头，冯夫人皱眉看着他衣摆上的泥渍，道：
　　“衣衫不洁怎么出门做客！”
　　对墨童吩咐道：
　　“赶紧回去把四公子的衣衫拿两套来……
　　看了看青钗，又加了句：
　　“五公子的也拿一件来。”
　　冯京涵却笑道：
　　“娘，现在下着雨呢，就算二姐要派人接咱们，也会等着雨停的。咱们先吃早餐，不用急……
　　话还没说完，冯夫人就给他脑袋上来了一巴掌。冯京涵委屈地看着自己母亲。
　　“侯府的人早就到了，还说不急……
　　青钗看着飘落的雨丝，嘴角一抹苦笑：
　　还是逃不过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