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琦歌』痴鸟》浮云张

4、（4）寒江孤女

　　当今皇帝看我每天醉醺醺的样子越发放心，我到是无所谓他抽空我手中兵权什么的。自从父亲离去后，朝政变化如何都与我无关。我每天能做的，就是和皇帝下下棋，喝喝酒，醉生梦死。

　　皇帝少年英伟，总是爱笑。他执了一颗棋子落下，“和文，你也十九了吧。怎还不娶亲？”

　　我喝了口酒，面色绯红，神思却越发清醒，“让陛下见笑了。和文年幼，还没有成亲的打算。”
　　皇帝静静看着我，微笑道：“此话怎讲。朕也不过二十，却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难道我南朝秀丽江山，竟无一女子让和文你心仪的么？
　　我有些窘，我是个女子，难道要娶一个女子放在家中妨碍她大好年华吗？何况朝夕相处，难免将我女儿身识破。无奈之下只好扯了个谎，“老实和陛下说了吧，臣……是不喜欢女人的……”皇帝一听，眉毛挑了挑，笑得不怀好意，“朕懂的。男风在我朝也不是什么避讳的事。何况你一堂堂武英王。”

　　我也只能陪着干笑。

　　皇帝突然关心我的婚事做什么？虽然我已经是个空头王爷，却始终觉得皇帝不放心我。似想在我身边安插一个眼线来着？不过我说自己好男色到暂时堵了皇帝的口。
　　大概是父亲曾经在朝廷翻云覆雨，帝王终究是怕。怕我像父亲，一朝权臣，皇帝都奈何不了。
　　到真是高看我林和文了。

　　一日清晨，我突然醒得很早，却如何也睡不着。便所幸更衣起身，带了些干粮饮水，纵马离开京畿。到附近的小固山见土地广阔，纵马弛场起来。骑累了便下马。如此一人一马，畅游在山川之间。说不出的恬静安逸。

　　却在经过小溪边的时候，看见一个女子倒在溪水里。貌似身受重伤，流血不止，染红了小片溪水。
　　我翻过那人的身体，却发现她苍白的面容像极了一个人。我有些迷惑看着那张脸，慢慢凝聚成一个人的面容——司镜月。才恍然那么多年，原来我一直没有忘记她。
　　探了那人的鼻息，发现还有救，我便毫不犹豫，仿佛抓住心中最后一丝模糊的剪影，将这个重伤女人救回武英王府。

　　回王府后，我唤了御医前来，询问那女子的伤势如何，御医悬丝诊脉后面色凝重。回禀道：“王爷，此女失血过多，内脏经脉具损。即便救回来，恐怕也要瘫痪了。”回头看见那张有些相似司镜月的脸，口中居然脱口说道：“无论用什么方法，本王一定要你治好她！否则提头来见！”

　　不知道是御医真的害怕项上人头不保全力以赴，还好这女子命不该绝福大命大。在悉心照料十来天后，终于是转醒过来。
　　我微笑对那女子道：“你醒了。”
　　女子似有话要说，她腹部被人捅过一刀，不敢动静太大以免扯了伤口。只是微微一点头，“多谢英雄相救。”
　　我道：“我可不是什么英雄。”静静打量着她的伤口，“你伤的这么重，究竟是结下怎样的仇人，忍心对女孩子下这样的毒手？”
　　女子神色一凛，惨淡道，“为争夺家产，几个姨娘弟弟使的阴损招数。”
　　见她神情凄惨，不似作伪，真想不到这世人为名利真是什么卑鄙事都做得出。一时心下怜惜，“你安心在我这里养伤。我是武英王，这王府里不会有人再伤害你的。”
　　女子有所动容，尽她最大的力量点了下头，“梅檀……谢王爷救命之恩；谢王爷再造之恩。”她的面色虽极为苍白，依旧掩不了清丽的容色，以及眉宇间淡淡神似司镜月的感觉。

　　我有些恍惚看着梅檀出神，对方被我看的颇为尴尬。“王爷？”这一声唤才将我唤醒过来。随之一笑遮掩，“你好生休息吧。本王还有要事。”

　　梅檀在武英王府中静养的这段日子，老实说，我心中时常会掠过一丝充实快乐的感觉。每次看到梅檀的脸，就好像回到小时候。
　　那时候父亲在，镜月在。镜月在花树下教我练剑。是我最无忧无虑的日子。

　　如今大半个月过去，梅檀已经试着下床走路。御医说过，她受的是极为严重的伤，恐怕会瘫痪。我不忍心把这个噩耗告诉还在花样年岁的梅檀。便只和她说：“伤着腿部经脉，你还需静养。下盘无力是正常的。”
　　却谁知梅檀心思灵透，苦笑着：“梅檀略懂医术，知道自己内伤重到什么地步。王爷不必相瞒的。我伤在脊髓，如果不勤加锻炼，这双腿……恐怕是要废的。”神情极为痛苦，说罢便跌跌撞撞撇开原本扶着她的侍女。心急迈出几步，却仿佛经受极大的苦楚。疼痛之下跌倒在地。

　　幸好我坐在一旁，及时将她接住，才没有摔伤。
　　我叹道：“你这倔强的性子才叫人束手无策。莫急，我为你寻访天下名药，治好你的腿。”梅檀一惊，花容失色：“王爷救命之恩梅檀已是偿还不起，又怎么可以为了我一个废人费尽心机？”
　　我微笑着将她扶正，“好人做到底嘛。何况活血续络的药，皇宫大内也有不少。不过叫皇上给个情面，举手之劳，你不必太过内疚。”
　　“可是……”
　　我望着她迟疑和左右为难的面容忽然浮现一丝戏弄的心态，“不如你以身相许，不就可以报答我的救命之恩了么？”
　　梅檀的神情和反应我却觉得有点奇怪，先是震惊，眼中闪过一丝深思，再抬起眼时已是一片看不清的深渊。“求王爷，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
　　我继续装模作样：“你被追杀，我以武英王之名大可保你。你虽不能成为正妃，侧妃却是绰绰有余。莫非你已有意中人或是定了亲？”
　　梅檀咬唇摇了摇头，神情甚是哀伤：“梅檀非此间中人，注定要离开。王爷救命之恩已是还不起，又怎能奢望王爷终身庇护恩德？”

　　我看着她的眼睛，那双像极司镜月的眼睛。梅檀严肃的时候那份相似更像。我笑了，“本王不过和你开个玩笑。看你当真了。”对两边侍女道：“将梅姑娘扶回屋子歇着吧。”

　　尔后，梅檀休养半年有余，居然奇迹般能下床步行近乎与常人无异。与她日夕相处，很难没有相惜之情。但即便如此，她对于自己的身世始终不肯透露太多。只抛下一句：“往事不堪。不值一提。”

　　而我虽心不在朝堂，却难免“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不，被一些倚老卖老的大臣挑错毛病。那些老头吃饱没事干还是皇帝授意。难免心里有气。家中待坐的梅檀此时便像一支解语花，静默待在我的身边听我啰嗦。

　　比方那个左丞相韩蒙，当今皇后的老爹。对我的弹劾很多都是他门下学生亲戚。虽然我猜到皇帝在其中搅和的成分占大，不过这层窗户纸不能说破。可我也不是好欺负的。
　　想起来，起因应该是之前一时奋起，对于洪水救灾提了几个提议。虽说罢便后悔之言，却已经让皇帝误以为我有不臣之心。皇帝本对我父亲的忌惮，我在政局上的任何作为在他眼里恐怕就是威胁。

　　梅檀听我不知所谓说了一堆话，明眸闪着清光，“王爷一味韬光养晦，看来更惹圣疑。”

　　听罢，不谙朝政的我，方才心中清明。
　　便随后喝了许多酒，第二天出现在朝堂上，便是一句话也不说。果然没过多久皇帝见我不说话，刻意提到：“林卿上次提到几个治水要略，朕觉得不错，已下旨退令。几日便已小见功效，林卿功不可没……”皇帝话没说完，我便醉醺醺地一个踉跄谢恩道：“谢陛下……”
　　皇帝眉毛一敛，怒道：“林和文，你好大的胆子，竟醉酒上朝，你的眼里还有君臣纲纪吗！”
　　我浑身一个激灵跪倒在地上，“臣……臣……听说自己的治水要略给老百姓造福，高兴之下贪杯……”
　　皇帝冷哼一声，“武英王林和文行径不端，有失体统。责令在王府思过半月！”

　　……
　　于是我被皇宫侍卫”八抬大轿“送回府中。回府后，梅檀依旧在练习并不熟练的下肢。见我垂头丧气回来，也不诧异，反是淡淡一笑。

　　我恍然发觉身边的梅檀，只怕不是寻常女子。

　　是她一言点醒我身在困局，今日皇帝本是想借着行赏的事给我下套，却被我故意激怒给堵回去——一个因些许刁难而酒醉上朝的臣子，即便有点小聪明，却是心性短浅，难成大气。可能皇帝要怀疑治水的主意是不是我向谁偷师借鉴来讨赏的。

　　其实我也不是很确定这出戏到底合不合皇帝的胃口能让他称心如意。也许皇帝还会搞出一些试探的招数。但目前的情况看来，我应该还不危险。毕竟皇帝也没有重罚我不是么？

　　心思至此，忽然感激唤了一声，“梅檀。”

　　梅檀疑惑看着我，我并不言语。只觉得她一身素衣，轻挽簪发的模样，好看极了。

　　我本孤绝，梅檀的聪明恬静像我枯涩生命中忽然绽开的一朵铃兰，脆弱而祥和静静开着。

　　不知怎么的，只感觉很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