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闲庭不知君》鼎小悔

4、第 4 章

　　一路疾驰。
　　真的是很疼的。
　　我的整个右臂先是像火烧一样，然后就觉得手要断掉了一般。
　　他坐在我的身边，一动不动，像尊石像。手指不断的拨弄手机。
　　我疼得有点神志不清，整个手臂都好像失去了知觉。就记得被拖下的士，走进新加坡综合医院。立刻就有几个人穿着白衣服的人围着我，对我的手臂一阵“处理”。我半眯着眼睛，在冷气十足的空调房里满头大汗。然后我被送进一间房间，一个面容和善的中年男子给我抹了各种膏药。很奇怪的，那药闻起来竟然很香甜。
　　我的手臂被覆盖在白色的绷带里，清清凉凉的。
　　他坐在我身边，此刻正翻弄着手机。
　　我清了清嗓子：“那个……谢谢你……”
　　今天这个事件就像闹剧一样，上次在艺术中心也是。我真是觉得很对不住他。
　　但他不说话，像是没有听见一样。
　　“我有个问题。”既然他不回答，我只能厚着脸皮继续没话找话：“据说这边挂号很慢的。如果不是心脏病那样的急诊，一般没个十五分钟很难有人来管的……”
　　“我的好朋友是这里的副院长，刚刚拜托了一下他。”他继续盯着手机，一张脸波澜不惊。
　　我不禁在心里咋舌。好朋友是这里的副院长？新加坡综合医院，是全亚洲最好的医院。不在哈佛混个医学博士后，只怕是难当重任。眼前这个人，估计也来头不小。
　　我不禁开始相信他说在米兰订做西装，也许是个事实。
　　“那实在麻烦你了……那个，我叫闲庭，邱闲庭。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徐君之。”
　　我忽然想起那个名片上的“Dr. Hsu”，有些恍然。正在我闭上眼睛准备睡一会儿的时候，他却突然收起手机，目光直勾勾的射向我，让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立刻就清醒了。
　　他的眼神很阴沉，很凌厉，像是把我的五脏六腑都掏出来，正在一一审视一般。
　　“你问我这么多问题，我也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我沉默。
　　“你被烫得那么严重，仅仅只是‘啊’了一声，眼泪也没有。不正常。为什么？”
　　这个问题，以及他提问的犀利语气，都让我不寒而栗。
　　“我的抗痛能力，从小比较强。”我心虚地答道。
　　徐君之的嘴角牵起一丝冷笑：“说实话。”
　　我有点愤怒，为这命令的语气。从小到大，都没有谁敢命令我。
　　“这就是实话，信不信由你。”我闭上眼睛不再理会他。
　　然后我竟然真的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护士小姐说，他付过了医药费。
　　我打开包包，想把那个名片翻出来，却找不到。我有些沮丧：我讨厌别人欠我，更讨厌自己欠别人。况且，我觉得自己还欠了他两次。
　　正在我郁闷的时候，耳边响起一阵敲门声。然后，病房里走进一个男士。白色的衣袍，暗棕色的头发。他的五官很深邃，眼睛是墨绿色的，像波斯猫一般。此刻嘴角含着笑，略带审视的打量我。
　　“你好。”他说。
　　“你好。”我微笑，心中其实已经猜到了几分。
　　“我叫James，是Michael的朋友，这里的副院长。”
　　我站起来想去和他握手，他却连忙说：“你的手臂还不适合大幅度移动，请坐下。”
　　James的声音是温暖的，像他本人的工作一样，有治愈功效。
　　我乖乖的坐下来。
　　“今天非常谢谢你的帮忙，要不右手会废了。”
　　“没有那么严重。”James笑着在我身旁的椅子上坐下：“我和Michael是很多年的朋友，这点小事不用放在心上。”
　　我看见他，生物系学生的好奇心一下就上来了：“看你年纪轻轻就是副院长，你是在哈佛读的医科吗？”
　　James愣了愣，更加爽朗的笑出声来：“其实我不崇尚大学名牌之说。不读哈佛，也可以成为很优秀的医生。但是，确实，我是在哈佛念得医科。这样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虚伪？”
　　我笑着摇头：“当然不会。你只是觉得哈佛不是个成为好医生的必要条件。这很合理。那Dr. Hsu呢？你们是在哈佛认识的么？”
　　“他难道没有告诉你？”James非常有兴致的看着我。
　　我背后寒了一下：“没有，我们不过见了两次面。”
　　James微微愣了愣，而后笑意更深了：“不，我们是在麻省理工念本科的时候认识的。我们都是生化专业的学生。毕业之后，我去哈佛念医科了，他去哈佛念化学。”
　　那个男人也是哈佛毕业的……
　　我还是内心有点小崇拜的，毕竟对我们生物工程系的理科生来说，麻省和哈佛都是不可攀登的高峰。
　　“好强大。”我很由衷的赞美，James却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又说道：“你的手臂没有大碍，记得最近不要碰到水就好。”
　　我点头。
　　“Michael下午有个很重要的会议要开，所以就先离开了。他让他的司机在医院门口等着你，送你回去。”
　　我吃惊的直挑眉毛。
　　哎呦，想不到这人服务很周到。
　　我看了看表。这么一折腾，已经是下午两点半。还有半个小时，学姐的报告会才开始。我还是时间很充裕的。
　　“不用了。已经够麻烦他的了。我还是自己回去吧。”我站起来。
　　James微惊：“为什么？让Ali送你不好吗？”
　　“不必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种莫名的尴尬的感觉：“我还是自己回去吧。”
　　于是James没有再坚持，而是微笑着帮我拉开了门。
　　“那个……我可不可以，问你Dr. Hsu的电话号码？”我不好意思的问。
　　“难道你没有吗？”James一脸“你真奇葩”的表情，让我很想咬断自己的舌头。
　　“我是没有……”
　　其实我完全无法解释自己的心虚感。
　　James却没有再追究，只是把徐君之的电话号码写在一张便利贴上，递给了我。我向他道谢，然后匆匆忙忙地拦车回学校。
　　等我穿过狭长的走廊挤进小报告厅的时候，学姐的分享已经开始了二十多分钟。狭小的空间被挤得水泄不通，根本无人留意拖着木乃伊布带一样的我。
　　隔着人潮，我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了台上的传说中的叶深。
　　漆黑的长发波浪般地起伏，自然地搭落在双肩。今天她穿了一套白色的职业装，纤细的腰身显得不堪盈盈一握。她的皮肤很白皙，眼神很温柔，果然是当年生物工程系的第一美女，让我都不禁暗吞口水。
　　“……MonoTech的选拔一向严格。前年我一共经过了五套笔试与三套面试。笔试的内容包括技术，交流，规划甚至设计。而面试更是千变万化。各位学弟学妹一定要抓紧在校时间好好学习……”
　　这些话从叶深的嘴巴里说出来，一点说教虚假的语气也没有，只有赤裸裸的真诚，像一个真心为了弟妹们好的姐姐一般，让人感到亲切与真实。
　　此刻豆豆已经发现了我，一个劲的向我招手。于是我顶着众人鄙夷的目光，一脸谄笑地挤进第一排豆豆旁边的座位。
　　我感到某个瞬间身上火辣辣的一片，仿佛叶深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又转瞬撤离。
　　然后她又说了在MonoTech的一些工作经验，无非是设备多么先进研究多么一流之类的，搞的大家都十分兴奋。我身后发誓要好好学习的低语声瞬间响成一片。
　　我不禁在心里冷笑：等你们看见DOTA，绝对就忘了Mono。
　　末了，叶深说：“其实大家都知道，MonoTech的亚太总部在日本。这次是因为执行总裁来新加坡考察，我才能有机会故地重游。希望学弟学妹们都能不断努力，争取进入MonoTech。”
　　场下掌声瞬间响成一片，然后有很多人提了各种各样的问题。
　　豆豆低着声音问我：“庭庭你的手又是怎么回事？”
　　我无奈地说：“最近真是倒了霉了，去哪都不顺心。今天在Starbucks吃东西，被阿姨拿咖啡烫了。”
　　豆豆瞠目结舌：“被咖啡烫了？那你去医院了？”
　　“是啊，你看我绑得跟个小奶牛冰淇林似的。”我笑了笑，故作轻松的拍了拍了豆豆的手。
　　“你啊，真是一天到晚惹祸。”豆豆无奈地看着我。
　　我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昨天咬过的印记已经结了痂，变成狰狞的紫红色。整个手臂缠在白色的绷带里，像个骨折的病人。
　　真是折腾。我有点疲倦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