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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一连三天,我把自己锁在房里,没吃没喝。
      我在回忆他。
      想累了就睡,醒了继续想。
      我想,就这样好好地回忆一次,然后全部忘掉。

      我在威廉姆斯的那个冬天,爸爸妈妈最终办妥了离婚。我不想看见他们,于是执意留在了那个美国小镇,也成了周丞的小学妹。我知道他和我同一学校后,每天放学,就躲在高中部的围栏外傻傻的看他。他是校网球队的,挥拍的时候风姿潇洒。他喜欢笑,对谁都是很友爱的模样。他好像也很有钱,每天都有一辆黑色的宾利来接他回家。
      我把我所能观察到的关于他的一切,记在一个粉红色的小本子里,没事就拿出来温习温习,像是一门功课。
      直到有一天他终于发现了我,结束了我的窥视生涯。
      那天,他穿着黑色的校服,挎着一个白色的单肩包。金黄色的头发在明媚的阳光下很耀眼。我躲在墙后的小路看着他,却发现他竟然没有选择平时一贯走的主校道,而是向我的方向走来。
      我吓了三魂去了两魂半,拔腿就准备跑,顿时磕在了身后的花坛瓷砖上,疼的我眼泪瞬间就冒了出来。
      他走近。
      “闲庭?……”他微笑着略带迟疑地叫出我的名字。
      “真没想到还能遇见你。”
      我愣住了,然后急急忙忙想要说话,却紧张的连句英文都拼不出来。
      “Hi……周丞。”
      我想我肯定是脸红了,心里像兜着一个热番薯,灼得我浑身滚烫。
      “我还以为,你已经回中国了。”他依然很自在的笑着,打量了我一下,略带吃惊的说:“你在这所学校上学吗?”
      我心想这个小破地方根本就没几所中学,我当然是在这里上学了。
      “是的。真巧……遇见你……”我很心虚。
      这个时候旁边已经有窃窃私语的女生团体,我虽然不在意她们,但还是心情很紧张,就想抽身往回跑。
      周丞很自然的站到我身边,笑着说:“上次在雪地里,你怎么莫名其妙的就消失了?这次,又是坐在花坛旁边。为什么每次遇见你,你都这么可爱?”
      我觉得我的脸当时肯定“噌”的红了。
      这个白痴,可爱是能随便对女孩子说的吗?!
      “你觉得我坐在这里很愉快吗?疼死我了。”刚才撞到的地方,一点也没有流血,却就在几句话的功夫,肿了好大一块。
      其实,我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我想那天当我终于神智清醒的时候,我发现我已经告诉了他太多太多秘密了。所以我只能逃窜。
      他蹲下来,右手轻轻地放在我左腿的膝盖上,像是在感觉我的皮肤。他的手指很纤细也很温暖。
      “我背你吧。”他说。
      周丞的手刚伸过来,就被我狠狠地推开了。
      “不要你背!”我扶着花坛的白瓷砖,慢慢往上蹭。其实我的脚踝肿了,红了一大片。但我不愿意让他碰我,因为心虚。
      周丞愣了愣,然后笑了:“你是在不好意思吗?”
      我白了他一眼:“你看我像不好意思的样子么?你走吧,我要回家了。”然后我就一瘸一拐的自己往前走。
      其实我是真的不好意思。
      周丞跟在我身后,既没有伸手扶我,也不说话。
      很久以后,他告诉我,他是在那一刻,喜欢上了我倔强的表情。
      我勾着他的脖子,看向他深蓝色的眸子,指尖拂过他狭长的睫,在他的耳边窃窃私语:“那你说,我倔强的表情,是什么样的?”
      他很久不说话,只是笑着看我。
      我郁闷极了,一把推开他,皱起眉头。
      他猛地把我拉进怀里,嘴唇蹭着我的耳朵,声音像是夏日的阳光:“庭庭,这就是你倔强的表情。”
      我和周丞在威廉姆斯的四年,是很甜蜜的。他的好朋友都知道,周丞有个小女朋友。很凶很霸道,却被他视若珍宝。他最好的哥们儿叫Adam,每次看见我就喜欢揉我的头发,边揉边笑:“我还以为Johnson会喜欢一个温柔美丽的姑娘,没想到他居然喜欢上一头小豹子。”
      那时候我十四岁,气得不行,上去就狠狠地咬他:“我哪里不温柔不美丽了你说!”
      每次都被周丞抱下来搂在怀里,边摸着头发边说:“他那是瞎说的,你别生气。”
      我有段时间为了这个整天哭哭啼啼的,然后就逼问他:“你是不是真的觉得我不温柔,不喜欢我啊?”搞得周丞哭笑不得。
      后来Adam见到我,伏在我耳边说了一句悄悄话:“小豹子,他做梦都喊你的名字呢。别担心。”我的脸瞬间就滚烫滚烫的,内心溢满了小幸福。
      我十五岁的时候,周丞去了普林斯顿上大学。虽然他在新泽西州,我们还是每个星期能见上一面。他回威廉姆斯,或者我去普林斯顿。
      我喜欢普林斯顿的宁静,秋日的午后,像是童话里王子的后花园。我们一起躺在操场上,数着阳光的色彩。他的鼻尖顶着我的额头,凉凉的,像是一场梦境。
      我们有时候,也会坐上一辆开往费城的列车。从玻璃往外,看见飞驰的景色。我们都不说话,但我觉得很安心。我希望这列车永远不停止。
      当然,我也会时不时的想到一些奇怪的事情,比如说如果列车脱轨了,我们都要死了应该怎么办。
      周丞总会把我抱在膝盖上,旁若无人的亲着我的下巴和耳垂,说死了就死了吧,能死在一块儿也是种福气。他的声音很轻很柔和,像是在哄一只猫咪。我很高兴。
      但现在想起来,却让我泪流满面。

      最后,妈妈和主任终于一起出现在宿舍。
      舍监打开房门的时候,外面围满了看热闹的女生,印度的欧洲的,什么都有。我披散着头发倒在床上,穿着三天前的褶皱长裙,身上仍旧有很重的呕吐的气味。我想我肯定看起来狼狈极了。
      妈妈穿着黑色的套装,银灰色的高跟鞋,头发一丝不乱的挽在脑后。她的皮肤依然是那么白,眼睛漆黑而深邃。这么多年,她都没有什么变化。
      我面无表情。
      他们沉默不语。
      “已经没事了。”最后,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气里漂浮开:“我这就去洗澡,然后吃点东西,去上课。”
      我关上门,听见人群渐渐散开的声音。
      在他们眼里,我一定是一个因为家里有钱而被骄纵过度的千金小姐。受个情伤也要这么兴师动众,唯恐天下不乱。我知道。但我就是这样。
      洗完澡我发现自己是真的饿了,冲到楼下的Subway买了一个14英寸的面包,裹满了火腿三文鱼和番茄,然后狼吞虎咽。
      “下午是什么课来着?”我口齿不清的问豆豆。
      “没课。但有一个中国学姐在小报告厅做演讲。”她忧心忡忡的看着我,却掩盖不了嗓音中的喜悦:“你知道吗?她在国大,一直生物工程系的第一名。硕士一毕业,就进了MonoTech,这次回来是来给我们中国的学弟学妹传授经验的。一起去吧?”
      我听见MonoTech的名字,小小的噎住了。那是全世界最有名的制药公司,每年研发上市的新品种近千,更涉及抗癌缓解艾滋症状的研究前列。去MonoTech,估计是我们生物工程每个不想成为第三性别“博士后”的人的终极理想吧。
      “行啊。”我边狼吞虎咽,边回答。
      “那个,庭庭,你……”她看向我右手的创可贴。
      我灌下一口可乐,非常豪迈的说:“你放心,从此,我都绝对不再为他发疯了。”
      豆豆扯出一个涩涩的微笑:“你说你这丫头,怎么能死心眼那么久?”
      死心眼?或许这的确是形容我最确切的短语了。

      午饭后,离报告还有三个小时的时间,豆豆赶着去上化学课,我便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晃荡。
      实验楼的对面,就是一个操场。绿茵茵的草坪,蓬勃旺盛。午后的太阳正烈,所以没几个人。只有飞盘队的队员拿着一个UFO似的小飞碟,乐此不疲汗流浃背的扔来扔去。我还没把操场的外延走完,就又饿了。肚子发出咕咕的声音,让我怀疑刚才吃的面包和三文鱼是不是都喂狗了。
      但我还是无可奈何向身体妥协了,拐进了街角的一家Starbucks.一进门蛋糕的香气就立刻征服了我。我冲到柜台前,要了一份牛肉馅饼,一份芒果起司蛋糕,一份双层黑巧克力,抬起头才发现这个小小的咖啡馆此刻竟然连个落坐的地方都没有。这个星期五的下午,情侣们成双成对的,甜蜜充满了我目之所及的世界,让我焦躁。
      我的视线扫过这些人,不自觉地停留在一个男人身上。黑头发,黑西服。干净凌厉。此刻他对着电脑,对面的椅子是空空的。
      我等了三分钟,发现没有人和他一起,就端着盘子往他桌子的方向走,然后如释重负的把盘子撂在他对面。
      “有人。”声音短促,犀利,眼睛却丝毫没有看向我。
      “什么?”
      “有。人。”像是不耐烦一样,他把“taken”的音故意拖得很长。
      我有点尴尬,还有点小生气:这人什么态度?
      “我刚才等了几分钟,都不见有人。”我拉开椅子,大喇喇的坐了下来:“等她来了,我再让给她。”我特别强调了“她”,然后喜滋滋的开始吃我的牛肉派。
      对方迅速合上笔记本,看向我。空气瞬间仿佛滞了一滞,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迎面扑来。
      他长得很好看的。皮肤很干净,眼睛黝黑,鼻梁挺拔。脸部的线条很温和,但就是有种莫名的摄人心魄的凌厉气息。
      他看见我,愣了一愣,然后嘴角泛起一丝笑。
      那个笑来得突兀,顿时让我有点不知所措。
      那个笑,也是没有笑意的。
      我觉得自己的气场立刻弱了,不禁问道:“我们……见过?”
      “你吐了我一裤子,还想装不认识?”他倒向椅背,右手撑着侧脸,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我,让我瞬间毛骨悚然。好听的美式口音。
      我想起了他,滨海艺术中心的身材高挑男子,错被我认成了周丞!
      想起来,他心肠还是不错,没有把我丢给警察,而是让马来大叔送我去医院。这样算,我还欠他一个人情。
      “哦……是你啊。”我尴尬的笑:“上次真是不好意思。谢谢你啊。”
      “谢谢?你想要怎么谢?”
      我很豪爽地掏出钱包:“你说吧,要多少?西服费医药费精神损失费,我一起赔给你。”边说着,我还边塞了半块巧克力蛋糕在嘴巴里。
      真好吃。香浓的甜味,瞬间化开来。
      对方愣了愣,笑意却更深了一层,语音满是嘲讽:“你是这里的学生?你以为你能赔得起?”
      说不上为什么,我非常不喜欢他说话的样子。太傲慢。好像不卑不亢,但是却有一股子藏得很深的高高在上。目光,像是可以瞬间刺透我的身体,冰封千里。
      我撂下叉子,毫不示弱的看向他的眼睛。
      很深邃很漆黑,闪着某种灼人的光。
      我看他大概也就三十左右的模样,却有种与外貌不相称的老成。像是一个黑洞,吸进了这个世界所有的光线。
      “难道你的西服,是在香榭丽舍订做的?”
      “米兰。”他又重新打开电脑,双眼直直的盯着屏幕。
      “什么?”
      “我的西服,是在米兰订做的。”
      我略略有些吃惊:懵谁呢这小子?
      “行,米兰的我也赔给您。我先去再点块蛋……”
      我说着,向后推开椅子,迅速起身。
      “糕”字还没出口,却听身后一句惊呼。
      “Oh no!”
      然后我感到右臂一阵滚烫。
      “啊!”我喊了出来,声音尖锐的不堪入耳。
      刹那间,整个Starbucks的眼球,固定在我的身上。
      “真对不起真对不起。”泼我咖啡的,是个四十出头的大妈,此刻正握着她的空杯子,一脸惊恐的看着我。
      Starbucks的服务员,立刻把我围了起来,面色苍白的问我需不需要帮助。
      那滚烫的沸水泼到身上,还真不是开玩笑,我的整个右臂瞬间红的像烤香肠一般。
      我还没回过神,只觉得左手被人一拉,整个人重心不稳的前倾,跌跌撞撞的向服务台倒。
      “把水龙头打开,取一袋冰块。”我听见他冷冷的命令一般的声音。
      面无人色的服务员们嗖的给我们让开一条道。
      他把冰块全部倒进池子里,又把我的整个右臂埋进冰块之中。水龙头里的水沾着冰块的凉气,稍稍减弱了焚心的滚烫。
      我有点没回过神来,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就这样让凉水冲了两分钟,他又拉起我的左手。这次,我踉踉跄跄地向门外倒去。
      “喂喂,你干嘛?”我立刻吼了出来。
      “你这属于大面积烫伤,要立刻去医院。”声音很冷静很沉着,在这片火热的嘈杂里,像是一团冰。
      我的左手在他的手心里,被紧紧的捏着。那个瞬间,我几乎又要把他认成周丞了。一样的角度,一样的方式,他看着我,眉头皱在一起。
      我说不出话来,只能任他拉着,被推进一辆的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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