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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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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周丞,这是第七个年头了。
第一次遇见他,是在威廉姆斯。那年我十一岁。
美国的十二月,下了很大的雪,整个城市是一片白色。天气很冷,冷得我坐在壁炉边还是冻得浑身发抖。
那个时候爸爸妈妈闹离婚,我每日哭闹绝食。爸爸没有办法,只能把我送到美国的姑姑家,暂时住一段日子。我心情很低落,每天也不说话,只是绕着城市的街道步行。一圈一圈。威廉姆斯不大,没有纽约的喧闹,在冬季的白雪里,显得安详而清新。
圣诞节那天的午后,我在姑姑的家门口,看见一个系着白围巾的黄头发男孩蹲在雪地里,背对着我,一动不动的样子。我走近,才发现他正在把一条白色的绷带,缠在一只有着绿色羽毛的鸟的右腿上。
它受伤了。他说,声音很好听。
从来没有耐性的我,那天破天荒的站在他旁边,看着他把绷带缠成一个漂亮而简练的结。
我猜想他是一个混血儿,轮廓深邃,眼眸幽蓝却不阴暗,有种很单纯的干净。那时他十五岁,已经比我高出两个头。白色的毛衣,黑色的牛仔裤,和这个城市有种默契般的简约。
我问他会不会说中文。
他的回答证实了我的猜想。妈妈是美国人,爸爸是中国人。他说,我叫周丞。那两个字,在他的嘴巴里,饱满圆润得好听。
我叫闲庭。就是闲庭信步的那个闲庭。
他忽然笑了,很安然却很璀璨。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都是满满的,像是融化了坠落的星光,仿佛心中快乐的情绪多得要溢出来了一样。
真好听的名字,他说。
我一直都记得他说的那句话。
真好听的名字。
然后我就莫名其妙的开始絮絮叨叨地跟他讲关于我的事。
爸爸比妈妈大了十岁。妈妈有了外遇,爸爸发现了,一定要离婚。但我就是固执的不想也不能让他们不在一起。就算是他们不高兴,我还是不能让他们分开。他们既然结了婚,就必须相守到老。这是原则。爸爸一怒之下,就把我送到了美国。姑姑对我小心翼翼的,每天变着法子想让我高兴。
我说着说着,就开始哭。
这些话我从来没跟别人说过。我不喜欢把自己软弱的一面展示出来,让自己有种衣不蔽体的羞耻感。但是周丞不同。我觉得自己大概不会再看见他了,所以他不可能可怜我或者安慰我。他是一个路人,所以很安全。
而且他是笑着的,就算是在听见我的悲伤的时候,他也是笑着的。
我刚下的士,就看到豆豆在路边匆匆徘徊的身影。
国立大学的夜晚很安静,可以听见风拨弄叶子的声音。窸窸窣窣。
“庭庭,你还好吧。”她看见我,立刻跑过来,紧紧抱住我。
我没什么力气,只是说:“还好。”
她放开手,目光立刻停留在我的右手手腕上,霎时间脸色苍白。
那里此刻皮开肉绽。
“邱闲庭!你怎么又伤害自己?!”
我看着自己的右手,仿佛那并不是我的肢体,而只是一个被毁坏的物件。我并不感觉到疼痛,只是空空的。
豆豆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拜托你,庭庭,不要这么折磨自己好不好?不要吓唬我好不好?”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是真心的道歉,但我的声音连自己听起来,都觉得那么疲惫。
豆豆搂着我的肩膀,往宿舍的方向走。
而前方,出现了一个人影。
颀长,挺拔,在斑驳的树影里,却显得清瘦而孤寂。
我眯了眯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后,停住了脚步。
这次,真的是他。
周丞。
豆豆也停住了脚步。她想要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只是迈着很大的步子走开了。经过周丞身边的时候,她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而我始终,都没有回避他的眼神。
世界很安静。风的声音,或许还有星星低语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此刻很粘稠很甜蜜。
他看着我,眼神哀伤。
“庭庭。”他叫我,声音有些沙哑。
我只是站在那里。
我为了他喝得酩酊大醉,吐得形象全失。这两个月,我发了疯一样的给他打电话,等在他的公司里,甚至三更半夜敲响他公寓的门。但他都不肯见我不肯理我。他践踏我。我的尊严,我的骄傲,我的爱情。
但我现在一点力气也没有,骂也骂不出来,甚至连眼泪也流不出来。这拼命过后的无尽颓唐,让我绝望。
他走过来,小心翼翼的握起我的右手,蓝色的眼眸中满是伤痛与疲惫:“庭庭,对不起。但无论如何,你也不能这样伤害你自己……这个坏习惯,你不是早就已经改正了吗?”
我冷冷的笑了,把手从他的手心里抽出来。
“你滚。”
“庭庭……”他的声音,像是轻不可闻的叹息:“我的手机刚才没电了……我是来祝你生日快乐的,并且……想当面向你道别。我和樱紫,这个周日早上的飞机回美国。”
原来这才是重点。
我看向他的眼睛,忽然笑了。
“好。真希望你们飞机出事故。一起摔死。”
我恶狠狠的说。
两个月前,周丞突然对我说:“庭庭,对不起,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你拥有一切,而樱紫她,什么都没有。我必需照顾她。请你原谅。”
他说的那么大义凛然,像一个高高在上普度众生的王子;而她站在他的身边,始终目光低垂楚楚可怜,像一个深受迫害颠沛流离的公主。他们都和善,都温柔。
我破口大骂:“周丞吴樱紫你们都不要脸!”
我是这么无可救药的恶毒与刻薄。
但我心里不愿意相信。我想我是那种骂的越凶狠,就越害怕的人。
“庭庭……”周丞走近我,扶住我的肩膀。
我看着他的眼睛,清澈的蓝色。狭长的金色睫毛,在月光下显得柔软。
当他的双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竟然还是会有种电流通过全身的酥麻感。我无法抗拒。
“周丞你爱她吗?”我听见自己不争气的问他。
这是个毫无意义的问题。因为不管他爱不爱她,他都已经选择了她。
“庭庭……”
“说!”我抓住了他的手臂,指甲狠狠地嵌进他的皮肤。我看见我的血管透过雪白的皮肤与橙色的灯光,泛起一股幽幽的可怖的绿色。那个鲜红的针孔,此刻突兀而狰狞。
“是,庭庭。我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