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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后续·无情有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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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刻,仿佛期盼许久,又仿佛来得太过突然,所有人屏住呼吸,将视线齐齐投向园口,原本喧哗热闹的宴席,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只因在场的每位江湖人士,都想亲眼目睹一番,那个掌控天下第一大暗势,以笛音顷夺数人性命,武功超绝震惊江湖的玉逍白郎,究竟是何许人物。
诸人翘首期盼,连淳于鸿扬都起身相迎,只有柳轻瑾好似傻了一般,呆呆站在原地,不能呼吸,不能言语,脑子被一股汹涌疯狂的激绪冲击,凝固了血液,麻痹了神经,只是站着、望着,或许此刻,就这样死去也毫无所觉……
天涯海角,何处寻觅……原来,你就在这里。
一角雪白衣袂最先飘入视线,接着走入一抹修长俊逸的身影,他墨眉漆眸,薄唇莲肌,琉璃雪面,风姿玉秀,乌色流水般的长发披散肩后,只以一根缎带松松束着,天光顷泻,洒得满身晶莹,发丝连衣随风而动,美若点染在锦绣华扇中的飘墨摇雪。
他一袭白衣绝尘,更衬容质精致,天工妙笔难绘,每步走来,都似昙雅绽,流香满庭,宛如画中的仙,飘飘入世。那一刹,所有人的目光都因他而凝固,只因眼前人,比他们想象中更为年轻,那份气度,那份从容淡定,一个神色一个投眸,都无端带给人揪心摄魂的压力,玉逍白郎,风仪奇绝,姿容无双,简直惊为天人!
而紧随在他身后的,分别是两男一女,其中一名蓝袍老者,年约六旬,长髯雄躯,背负长剑,鹰鼻钩眸,目光冷厉,不怒自威。相反,另一名男子二十三上下,目朗神秀,面含微笑,使人如沐春风,而走在他身旁的紫衣女子,巧眉皓齿,桃腮杏面,肤白赛雪,容貌娟娇美丽,冰清玉润,胜若出水芙蓉,顾盼间,却难掩一股凌傲之气。
这四人站在一起,煞是夺人眼球,只听周围赞叹不绝。
熟悉的眉目,熟悉的轮廓,熟悉的身影,熟悉的白衣……甚至连他身上的香气,都仿佛随着空气飘入自己的呼吸里,时光就似倒转回三年前……他的样子,不曾有任何的改变,只是薄唇紧抿间,那样的眼神,令柳轻瑾感到莫名惊心,说不出是熟悉还是陌生,当初他离开的那个夜晚,对自己说出“保重”两个字时,竟也是这样的眼神,就像失去月华的夜色,漠然、死寂……尘世万物映入眸中,不过如同倒映在镜子里,一丝一毫的波澜也无。
他从园前一路走来,身影被假山遮挡,又出现,柳轻瑾怔怔望着,不知不觉,泪水已经盈满眼中,强抑着不肯流下,被挤入喉咙里,呼吸都是痛的。
往事忽然一幕幕地从脑海里浮现……彼此在花丛间的缠绵,在窗月前的倾诉,在屋檐上的依偎……时隔今日,竟觉美好得有些残忍。
终于见到了,让她跋山涉水,苦苦找寻三年的男子,如今近在眼前,与自己不过几步之遥的距离,然而他却不知道,只有自己站在无人的角落,痴痴傻傻地凝视……
血液升成火一样的浓度,心脏因激动快要裂开,喉颈“呜呜”地颤动,柳轻瑾捂住嘴,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目光追随,那个人正一点点地朝前走去,恐他消失了一般,柳轻瑾迅速跟上移动。庭院两旁建有窄廊,与宴席间隔有假石盆栽园艺,当经过廊口时,恰好一名山庄侍婢端着酒水走来,柳轻瑾只顾看着前方,一不小心竟同她撞到一起,那侍婢猝不及防,玉盘从手中脱落,酒壶杯盏“哐啷”几响摔碎在地上。
因鸿一门宗主的出现,所有人正凝息注视,气氛显得格外安静,而这一声乍响,甚是刺耳,在场人不约而同地侧目。
柳轻瑾慌了神,察觉众人视线都集中到自己这里,紧张得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尽管她万水千山只为寻找对方,但也不想在眼下场景相见,匆忙背过身,蹲下来。
那名侍婢想她应是筵席上的客人,虽说刚才行为莽撞,但此刻她不仅低声道歉,还帮着自己拾捡碎瓷残片,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忙谢过,清理后匆匆退下。
众人皆以为是庄仆手忙脚乱,不小心打碎酒水,因此望过一眼后,也没做太多关注。
展宁一副好奇八卦的样子,使劲探着脑袋张望,却只扫见一抹青色衣影消失在山石间,无聊地撇撇嘴巴,孟长老目不斜视,紫衣少女则敛回眸光,漠不关心。
淳于鸿扬低咳一声,方上前笑道:“家侍笨手笨脚,让各位见笑。”
萧扶白收回视线,那一刻,长睫低低地垂落下来,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随即抱拳作礼:“晚辈见过淳于前辈,久慕前辈妙术名威,今日得以一晤,幸何如之。”
众人见他毫无张扬倨傲之态,反倒卑谦有度,不禁都暗中大加赞赏。
淳于鸿扬朗声而笑:“宗主年纪轻轻,就已名扬天下,成为武林一代传奇人物,今日老朽盛宴,能得宗主及门下诸位英雄大驾光临,真乃蓬荜生辉。”
听他此言,孟长老神容一动,与展宁他们抱拳施礼。
萧扶白一揖:“恭祝前辈洪福齐天,万寿无疆。区区薄礼,还请笑纳。”话音甫落,跟随身后的几名属下捧着大大小小红缎包裹的礼盒恭谨呈上。
不少人开始好奇,要知鸿一门始祖乃盗贼出身,门下拥有的奇珍异宝数不胜数,想必这回的寿礼中,也包含了什么世上罕见的宝贝。
面对众人猜测探寻的眼神,淳于鸿扬却佯作不觉,只面含微笑地命家侍收下,万般欣喜道:“宗主实在客气,老朽这厢生受了,快请。”
下首右侧单独空置出一桌,淳于珖亲自引领,萧扶白颔首谢过,领着门人陆续就座。
不久寿宴开始,鞭炮喧天,欢笙乐起,杯光酒影,喧哗笑语不断,众宾齐欢。
气氛正值热闹时,展宁将视线转向身旁的紫衣少女,只见她一手支腮,一手把玩着酒杯,蛾眉微颦,芳唇紧抿,神色幽然冷漠间自有一番说不出的美艳,早有年轻的少侠们对她频频瞩目,怎奈她毫不理会,此刻更是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展宁想了想,凑近跟前,满是讨好的语调:“表妹,我听山庄里的人说,后园种植着许多瑞香,等宴席结束后,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
“真的?”孟紫馨闻言,果然来了兴趣。
展宁就知自己说完她会是这种反应,露出两排雪白整齐的牙齿,笑得格外灿烂:“当然是真的,怎么样,要不要去?”
“当然了!” 孟紫馨毫不犹豫道。
展宁高兴得眼睛一亮,原本还想再说什么,孰料孟紫馨把脸一转,那时霜容宛如冰雪融化,光照下春润秀艳,凝视着萧扶白,娇嗔含笑,眸中情意无限:“宗主哥哥,表哥刚才说山庄后园种着许多瑞香,我很喜欢,等会儿你陪我去看好不好?”
然而萧扶白仿佛没听见似的,低头凝注着杯中酒水,神情若有所思。
孟紫馨眉心皱起,适才他坐在这里开始,整个人就显得神思不属,安静出奇,那种感觉……好像魂不在此一般……平时里,极少见他这副样子。
“宗主哥哥,宗主哥哥。”她不由凑近,一连呼唤好几声。
萧扶白这才抬首,眼神却透着些许茫然迷惑,如梦方醒。
孟紫馨惊得一怔,只因从那双幽寂无波的眼眸中,竟看到了一丝纠结着痛苦的情感,仿佛隔着迷离月色,很温柔,又很哀伤……落花晚梦,痴沉三千,令人心头无端一痛。
孟紫馨从未看到过他这样的眼神,自三年前他回到宗门后,人突然变得冷漠许多,再不见脸上的笑意,瞳眸空寂,好似人连心,都已经死去一般。
可就在刚才,像有什么从最深处被挖了出来,流露着深深的痴迷与眷恋,尽管只在须臾,但孟紫馨却感觉他不是在看自己,而是看着另一个人。
她心生疑惑,可更多的是吃惊,启开唇,忘记要说什么。
见她不语,萧扶白没再询问,敛回视线,反而朝着宴畔那一排假山石望去。
方才,仅仅一个侧影,甚至连对方的容貌也没看清,但那种感觉,却是惊人的熟悉……不知不觉便与某个影像重叠了,那一刻,心脏如被千绳万索捆缚,不由自主地扯紧起来。
可是,怎么会呢?
怎么会、怎么会……纵使这样告诉自己,仍似念念不忘一般,目光投向角落,试图能再找到对方一星半点的踪影,那惊鸿一瞥的瞬间,一抹青衣侧影,竟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宗主哥哥,你要去哪儿?” 孟紫馨见他起身。
萧扶白留下句:“随意走走。”转瞬离开席位。
孟紫馨焦急,也准备跟去,不料手腕被孟长老搦住,寒眉竖立,示意她注重场合。
孟紫馨只得一咬唇,不甘愿地坐回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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纱帘轻飘,花香萦绕,柳轻瑾蔫头耷脑地走在长廊里,身侧不时有庄婢端着膳盘经过,俱是有条不紊,看到她屈膝施个礼,也不做过问,礼数十分周全。
因方才的意外,柳轻瑾几乎是做贼心虚地沿着窄廊直接溜到后园来,但紧张过后,伴随而来的却是一阵沮丧失落,甚至还有一丝挫败感。
本以为经历过这三年,她已经成长不少,心理早早就做好准备。与他重逢的一幕,脑海里不知幻想过多少次,下定过多少次决心,总之是绝不放手的,哪怕是哭是求,也不会再让他离开身边了。可是没想到,她费尽一切心力与时间来寻找,当那个人终于近在眼前时,她却胆怯、害怕了,思绪混乱成一团,看到对方的出现,她竟只能躲在角落里默默地注视,根本不敢朝他迈近一步,就连之后,她都不知该用什么表情,用什么样的方式来站在他面前。
想此,柳轻瑾攥紧手,暗骂自己一句“真没用”。
一路沿着长廊,走得愈发深了,宴席上的喧嚣已渐渐远去,周围花香枝影,娇莺曼啼,让人恍置画卷中美妙,心情也恢复了平缓。
柳轻瑾低着头,有些漫无目的地走着,徐风拂过树梢,沙沙作响,莺儿也似倦了,敛去歌喉躲在枝条间停栖,风去,树叶静下来,万籁俱寂,天下间仿佛只剩自己一人了。
蓦然,背后传来脚步声,极其轻微,像是对方没有站稳,一连踉跄两步。
柳轻瑾以为是庄内侍仆,下意识地转过头,孰料,慢慢睁大了眼睛……
情景入目,千鸟飞绝,万人踪灭,那时连一个呼吸,都会让人支离破碎。
萧扶白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天外的光,透过尘埃空气,从雕纹廊檐照射进来,将他修逸的身影打在一侧照壁上,白衣皎皎,人如天雪,犹似花色水光间,一剪虚透晶耀的美丽幻影。
他身形有些偏斜,单手撑着廊柱而立,仿佛站不稳似的,从姿态上看,竟然失去以往的从容淡定,好像之前,曾焦急如焚地四下寻找……
阳光淡淡渗入眼睛里,莫名干涩起来,使得柳轻瑾视线有些模糊,难以看清他此刻的表情。只知道,他看到了自己,而且一直在看着……目光不曾有半分的移动。
两厢凭望,寂寞无言。
那一刹的接触,只觉恍如隔世,曾经的缠绵痴怨,悲欢离合,从眉眼间慢慢流逝过的岁月,登时化作弹指上的尘砂。
脑海里重逢的画面,无数次的幻想,俱被淹没在颤抖的呼吸里,而他,便是那相思的痛根,痴梦的尽处……
为什么会出现?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找到她?
柳轻瑾惊乱不能思量,两眸空望,情难相对,忽然害怕得想逃,然而四肢已然僵硬,仿佛与地面连在一起,动弹不得,随即抬头,前方人,正一步一步,慢慢地朝自己走来,像从天端,从缥缈的云雾中,每一步,都让人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
掩在袖子里的手,开始痉挛地发抖,那张熟悉而精致的脸容映入瞳孔,一点点地逼近,柳轻瑾双眸瞪得大大的,闪烁出仓皇与不敢置信的神色。
当距离一步之遥时,萧扶白长身静立,微微眯下眼,透出一种疑惑、不确定的恍惚,雪色广袖从身侧撩起,宛如轻柔的羽拂过空气,伸出手,极慢极慢地靠近,似乎想去抚摸她的脸。直至……指尖触碰到她低颤若断的呼吸,有一瞬的震栗,他像是惊醒了,将手收回。
“真的……是你。”
几个字,亦如天边的风,刮过耳畔刹那生成的幻觉。
他的声音,既无惊喜,也无诧愕,甚至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是很轻,轻到连他自己都听不清。
等了三年,盼了那么久,他开口对自己说出的第一句话,竟然只有这四个字——
真的是你。
柳轻瑾鼻子一酸,有些想哭,不知该说什么好,明明压掖了太多太多的话,想说,想倾诉,可是脑子里一乱,全部忘记了。
他的反应,变得与三年前完全不同,没有冲她微笑,也没有将她抱进怀里,就像十丈软红之外的莲,散发着淡淡的疏离,柳轻瑾从他眼眸中读到一种陌生的东西,仿佛正是这种陌生,将彼此隔离,再难跃近一步。
“嗯、嗯……” 柳轻瑾低下头,想露出笑容,却又觉得很难,喉头发紧得厉害,不自觉带出几许颤音,“是我……好久、不见了。”
长袖在风中摇展,清雅的竹叶香正从他身上传来,拂过鼻尖,流渗肺腑,一个呼吸间的合眸,只觉怀念得快要死掉了。
萧扶白盯着她,不发一言。
气氛陷入死一样的寂静,柳轻瑾不曾想过,他们的见面竟会变得这般僵凝尴尬,抿了抿唇,回忆这几年来为了他,经历的辛苦磨难,最终鼓足勇气开口,不晓却说得有些语无伦次:“其、其实我是受邀来参加寿宴的……不过,我并不是因为……你可能、不知道,这么久了,我一直都在找……”
“宗主哥哥——”声音响起,话被打断。
孟紫馨从后看到他伫立的背影,欣喜地追上来,然而发现对面的柳轻瑾,蛾眉倏地一颦,方知刚刚二人正独处在一起,眼神立时变得冰冷古怪,毫不遮掩地将柳轻瑾仔细打量一遍,语调却透出迟疑,“你是……”
之前在寿宴上,柳轻瑾看到她同众人跟随在萧扶白身后,想来也是鸿一门的人,正待回答,却瞧她上前搂住萧扶白的左臂,娇声俏皮地问:“宗主哥哥,你认识她吗?”
柳轻瑾蓦觉胸口被狠狠扯下一层皮来,有东西穿过心房,尖锐的痛。记忆里,萧扶白除自己之外,根本不曾与其他女子有过亲昵的举动,然而眼前的紫衣女子,她眉色轻巧,动作自然,似乎此刻这个举止,最是平常不过。
柳轻瑾呆了似的,将目光转去,萧扶白面无表情,也没有挣脱开孟紫馨的手,仍然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好像再等待她来回答。
许久,柳轻瑾把眼帘垂下,慢慢吐字:“我们……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