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线娘子》尤阡爱

79、后续·神秘少女

　　日照中天，深山密林，老鸦尜尜怪叫了两声。

　　林中的羊肠小道上，一辆马车飞疾驶过，卷起满地落叶，老鸦喳地一叫，振翅而去。

　　突然，前方斜旁冲出十几名手执大刀的恶汉，拦在路央，车夫勒紧缰绳，但闻健马朝空一声长嘶，停下来。

　　“怎么回事？”厢内男子探头询问。

　　“是响马！”车夫惊恐不已。

　　说话间，那群恶汉已如豺狼虎豹一般，举刀砍来。

　　车夫随手拿了样硬器，跃下反击。

　　此刻厢内共有三人，方才讲话的男子与同伴紧张地互视一眼，方对另一名锦衣少年道：“公子莫慌，这些山贼恐怕只为钱财而来，我与尚冠先去抵挡，如果形势紧迫，还请公子见机行事。”

　　那锦衣少年约莫二十上下，浓眉大眼，圆脸白肤，显得憨态秀气，揪住对方的衣袖：“禹安，我、我……”

　　禹安知他凭生头回遭遇此事，心底多有恐慌，但眼下情况不容耽搁：“公子放心，无论如何，我们都会竭力护您安全！”说罢，二人跃下马车。

　　“栗叔！”谁知他们一下来，便见车夫已身重多刀，气绝而亡了。

　　禹安只觉一口鲜血涌上喉咙，翻滚不止，尔后手握成拳，硬生生地压下去，出声道：“诸位绿林朋友，眼下我们有要事急需赶路，身上并未携带贵重金银，诸位若不嫌弃，我们愿将所佩的饰物全部奉上，还请网开一面，放我们过去！”

　　要知这些恶汉并非普通响马，他们多为山下的马贼恶霸所聚集成的团伙，残暴狡诈，作恶多端，从不对大户官家的车队出手，而是专门拦劫一些人数不多，为赶路而选择‘捷径’的富贾车马，不仅将银钱洗劫一空，最后更是不留活口。

　　听禹安一言，他们更觉对方是心存胆怯，不敢交手，况且从马车以及二人穿戴来看均为不俗，若说厢中没有贵重财物，岂会轻易相信？况且他们本就生性凶残，压根不把人命放在眼里，哪儿还有功夫跟对方客套？

　　只听为首一人，举刀吼道：“上！”

　　禹安暗念声“糟糕”，尽管知道对待这些响马不该讲什么客气，但毕竟人多势重，万一公子有何闪失，将来他该怎么跟老庄主交待？是以抱了一丝希望，纵使吃亏一些，若能护得公子平安，那是比什么都重要的。

　　可现在……他快速与尚冠眼神对视，二人分别立在马车前一左一右，拔剑抵挡。虽说他们功底不差，可惜江湖阅历太少，平素陪同公子身边，不是住在山庄，就是出来游山赏景，哪里经历过这般生死拼搏，出手仍有些心软，相反那些恶贼的攻势却是凶猛异常，挥刀劈头劈脸而来，禹安二人一面要顾及厢中人的安危，一面又要出手应对，渐渐变得手忙脚乱。

　　三四名恶贼绕过他们，直朝车厢冲去，禹安惊得大叫：“公子快逃！”

　　锦衣少年听禹安在外连番呼喊，知情况不妙，正欲出去，转念间动作一迟，将角落一枚长方形红缎包裹的玉盒抱在怀中，随即跳下马车。

　　他吓得不敢回头，只一个劲往前跑，几名恶贼见他手抱玉盒，俱以为里面装有稀罕珍宝，纷纷举着大刀奔跃上前。

　　孰料半途，那锦衣少年脚底一滑，人连玉盒一齐摔倒在地，前方恰有块凸出的硬石，他额头“砰”地撞到上面，竟是昏迷过去。

　　“公子！”禹安抽不开身，眼见三四名恶贼举刀欺到对方跟前，直急得双目涨出血丝来。

　　电光石火间，一道疾风刮过，内蕴甚强劲力，将正欲挥刀砍下的几名恶贼逼退到三四尺远的距离。

　　诸人抬头，只见前方不知何时，竟出现一名青衣女子，星眸妙眉，朱唇雪肌，满头鸦羽似的长发随风飘扬，纤姿盈立原地，宛如脱画而出的一株娉婷玉荷。

　　她右手执一条软鞭，天光下，那张容颜甚为姣丽，顾盼之间明艳照人，忍不住叫人多看两眼。

　　稍后有人回过神：“你是谁？！”

　　偏偏她唇角微弯，只笑不语。

　　众贼只当她与马车中人是一伙儿的，目光在那似澈水凝成的玉颜上几番流连，隐隐露出贪婪之色，心道：“好生娇俏的小娘子，若是擒了回去，还不得叫众兄弟的乐呵一乐！”

　　几人目光相交，竟都是心领神会了，一齐围攻上前。

　　谁料就在他们临近的刹那，那女子虽还在笑，双目却如覆冷霜，透出浓浓的鄙夷神态，提气往上一跃，施展出绝佳轻功，青燕掠空般来到众人身后，趁他们回首不备，一挥右手，软鞭快若张牙舞爪的利蛇，拍袭向每个人的手臂，顿时筋骨震痛，软绵失力，“哐啷”几响，手上的武器不约而同地掉落下来。这些恶贼尚未回神，伴随一阵袖风飘过，左脸感受到热辣辣的疼痛，竟被女子在转眼间扇了几个耳光，那芊芊玉指挟带七分劲力，一下子打得他们脸颊红肿不堪，全部倒地不起。

　　禹安与同伴抵挡着其余恶贼，欲进难进，青衣女子见状，起身几个纵掠，飞过二人头顶时，凭空甩鞭，划开风弧，逼得众恶贼连连倒退。

　　禹安只听一道犹如空谷银铃的声音隔空传来，清越至极，令人头脑一振：“这里交给我，去保护你家公子吧！”

　　禹安有些不放心，只见那俏丽的身影被多名人高马大的莽汉围堵中间，却无半分畏惧，身法灵活奇快，出手间，青色衣袂阵阵荡动，飘忽恍若日下幻影，那两尺多长的软鞭在她使来更是得心应手，时而快闪如电光疾雷，时而游舞如飞龙狂蛇，时而纷点如杏花乱雨，简直打得众贼措手不及，左躲右避，眼花缭乱下，根本来不及出招，身体就已遭受狠狠一鞭，骨架欲散，趴倒在地，痛得牙齿咯咯打颤。

　　好是灵妙的身法！

　　眼下情况，禹安知自己无需帮忙，便赶紧往锦衣少年所在之处跑去。

　　那锦衣少年双眸紧闭，躺在地上人事不知。

　　“公子！公子！”禹安查看一遍他全身，未见受伤之处，方松口气。

　　不到一盏热茶的工夫，众贼已被那女子打得鼻青脸肿，满地找牙，最后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她拍了拍手掌，又得意洋洋地蹭下鼻尖，走上前：“你家公子还好吧？”

　　禹安点头，神色间却难掩担忧：“倒无大碍，只是撞到头，一时昏迷过去……”

　　尚冠又继续呼唤几声，可惜对方仍无反应。

　　女子见状笑道：“哎呀，你们这么叫哪儿叫得醒呀，让开点，看我的。”

　　禹安看她从包袱里取出水囊，正觉纳罕，谁知她咕噜咕噜地往嘴里灌了几口，随即“噗哇”一下，竟直冲着自家公子的脸喷去。

　　禹安可傻了眼，怎料到她会用如此粗鲁的办法，纵是想拦也来不及了，就瞧她连喷两口，喷得公子的脸上与衣襟上水淋淋一片。

　　然而受凉水一激，那锦衣少年果真有了反应，慢慢摇晃下脑袋，睁开眼。

　　他满脸都是水，睫毛上还黏坠着几颗水珠，被天光折射，因此看什么都是晶灿灿的，而入目的女子正瞪着一双明净美丽的大眼睛望来，好似盛着江南小雨，对视之下，让人不知不觉便沦陷进去，同时她肌如雪凝，唇如脂染，顾盼神飞，含笑生情，清新的五官轮廓衬着张花瓣大小的脸庞，简直绝丽不可方物，在水珠摇映下，整个人仿佛发光一般。

　　锦衣少年不禁看得痴了，喃喃唤道：“仙、仙女姐姐……”

　　仙女姐姐？

　　禹安一瞅自家公子咧着嘴角，满脸花痴地冲对方傻笑，登时脸一红，只觉尴尬不已。

　　“他在叫我？”女子奇怪地眨眨眼，想自己简衣素饰，这身行头都半个月没换过了，怎么就成了什么“仙女姐姐”，偏头问向禹安，“喂，你家公子是不是被撞傻啦？”

　　因她问得太过直白，禹安被噎得一怔，只好窘着脸使劲朝对方唤道：“公子你快醒醒……刚、刚才正是这位姑娘出手相救，才让我们免遭劫难！”

　　锦衣少年被晃动几下肩膀，终于如梦初醒，呆呆瞪着眼睛：“原来是这样……”坐起身，眼尾余光从她脸上瞟过，面颊倏又红了。

　　禹安抱拳道：“多亏姑娘方才出手及时，救下我家公子性命，我等感激不尽，敢问姑娘高姓芳名，家住何处？待我们回到山庄，以表谢意。”

　　“不用啦。”她摆手一笑，露出两排碎银般雪白的牙齿，“我姓柳，名轻瑾，途经此地，见有山贼横行作恶，所以才想出手给他们点教训。”

　　禹安见她身穿碧青色短打，长发高束，左肩斜挎小团包袱，软鞭缠在纤纤腰际，简单朴素，风姿飒爽，言行吐字间更是爽朗坦然，心底不由生出几分好感。

　　“原来是柳姑娘。”禹安介绍，“这是我家淳于公子，在下禹安，与尚冠同为公子护从。”

　　柳轻瑾望了淳于皓一眼，展颜浅笑，俏丽夺目。

　　淳于皓紧张得心脏“砰砰”乱跳。

　　柳轻瑾随之说道：“像这种山林僻道，时常会有响马贼群出没，为何你们不走官道，反而要选择走这里呢？”

　　禹安解释：“柳姑娘有所不知，我们因有要事急需赶路，若从官道出发，至少要慢上将近一个时辰的路程。”

　　柳轻瑾颔首：“既然如此，你们之后多加小心，我也有事，就此别过。”

　　淳于皓望向她前行的方向，突然开口：“柳、柳姑娘！”

　　柳轻瑾回首，见他匆匆追上前，红着脸喘息：“你可是要前往济城？”

　　柳轻瑾一怔，随即点头。

　　“太好了。”少年脸上绽出一抹明朗欢愉的笑容，“正巧我们也到济城去呢。”

　　禹安立马明意，附声道：“既是这样，柳姑娘不如乘我们的马车一道前往，也能减少一些脚路。”

　　柳轻瑾思付片刻，尔后眼睛笑得弯成月牙，答应：“那好吧！”

　　将车夫安葬后，禹安挥鞭驾车，一路疾奔快赶，终于在黄昏前抵达济城。

　　因天色将晚，他们寻家规模较大的客栈，为感谢柳轻瑾相救之恩，特意点了店上最名贵的菜肴。

　　“这么说来，柳姑娘身怀绝技，一直只身闯荡江湖，如此胆识，委实令人佩服！” 禹安举杯一敬。

　　柳轻瑾淡笑：“不敢当。”

　　淳于皓忍不住关切：“可你毕竟是女孩子家，孤身混迹江湖未免太过危险，难道你身边都没有什么亲人陪伴吗？”

　　“……”柳轻瑾被他问得表情一变，忙垂下眼帘，半晌，低言道，“我有……一个哥哥……”

　　淳于皓不禁追问：“那他人在何处？既身为兄长，怎能忍心让你一个女孩子漂泊在外？”

　　禹安本欲阻止，无奈少公子心直口快，已然把话问出。对于那些身怀绝世武功，行走江湖的浪客剑士来讲，最终目的大多为扬名天下，又抑或有不可告知的隐情。而像她一名妙龄少女，以清白之身在江湖上独自行走，确实叫人颇感奇怪，但如果贸然提问，恐有所不妥。

　　柳轻瑾脸上未显不悦之色，反而唇角微扬，流露出几许自嘲，隐约，还有一丝触摸不到的哀伤，低不可闻道：“他是个疯子……”

　　淳于皓听完，这才意识到自己问得不妥，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而柳轻瑾羽睫低掩，凝眸望入酒杯中的倒影，眼波黯然的刹那，思绪也变得恍惚起来。

　　原来……自从她逃离皇宫后，已经过去三年了。这三年里，她一面通过傀九留下的秘笈习练武功，一面在江湖上闯荡行走，增进不少经验历练，心性也变得沉稳许多，不再像曾前那般轻率莽撞，而她不顾江湖险阻，独自漂泊了这么久，目的只为一个——寻找鸿一门的下落！

　　尽管鸿一门的名声在江湖上人人皆知，然而却因行踪飘忽诡秘，甚少有人得知其总部所在，当初萧扶白未提，柳轻瑾也从未追问过。如今她从江北寻到江南，四处询问打听，可惜仍未获得半点线索，不晓光阴荏苒，转眼，三年已逝。

　　扶白、扶白……世事万千，沧海桑田，而今你人在何方？

　　当年你头也不回地离开，心中可曾还为我留有一丝牵挂？

　　扶白、扶白，纵是天涯海角，过去多少年，即使自己白了头发，我也不会放弃，也一定要……找到你！

　　手指用力攥紧，柳轻瑾从思绪中省回神，但见其余三人都缄默不语，淳于皓更用一副满含歉意的眼神望来，才知他们是误以为自己为方才的话生气，忙松开两手，笑着转过话题：“对了，你们这一道上急着赶路，究竟是为什么？”

　　提此，淳于皓摸摸脑袋，毫不隐瞒道：“其实三日后，便是我爹爹的六十大寿，我特意赶到百海林向无双飞笔陆真人求画，谁知那老家伙性格孤僻的很，迟迟不肯相见，我在外饱经风霜日晒，足足站了五日，那老家伙才肯作画给我，也因此耽误了回山庄的时间。”是以当遇见恶贼时，他才会那么拼命地护住玉盒。

　　“淳于公子孝心难得，实属可贵。”柳轻瑾脱口称赞。

　　岂料淳于皓咧嘴嘿嘿笑道：“柳姑娘这可是夸错人了，我在家中最是不学无术，常常被爹爹责骂，没事就跑出来游山玩水，其实我已有半年未归家了，这次回来，指不定又要挨爹爹多少回训斥呢。”

　　瞅他一副头痛的样子，禹安忍不住调侃：“不过公子向来说归说，若真怕老庄主，这回何不好好留在山庄住上一段时间呢？”

　　“我才不要呢。”淳于皓撇撇嘴，“留在那里好生无趣，每日不是被爹爹逼着识别草药，就是要举枪舞刀的学习武艺，我也知道，论才德天赋，我比不上大哥，论根骨资质，我又不如二哥，与其整天被爹爹黑着脸骂来骂去，我倒不如跑出来图个清静自在。就是有点想念六妹，半年不见，想必又长高了些吧。”

　　柳轻瑾这才听明，说白了，眼前人就是个自小娇生惯养，被宠坏了的公子哥，只是并未染上江湖恶习，也没有骄纵蛮横的性子，反而是淳朴憨厚，还透着几分天真。同时更加好奇起来：“不知令尊如何称呼？”

　　禹安与尚晨互视一眼，神色间逐渐渗溢出自豪之情：“柳姑娘素日在江湖行走，可曾听闻过‘神妙手’淳于鸿扬？”

　　柳轻瑾霍然激动：“自然听过，淳于老前辈医术超绝，凭生救人无数，侠肝义胆，‘神妙手’这个称号早已扬名天下，自然如雷贯耳。”随即醒悟，“难道你们所说的老庄主，便是指‘神妙手’淳于老前辈？”

　　“自是。”禹安点头，摊手向淳于皓，“这位便是我们华丰山庄的五公子。”

　　“原来如此……”柳轻瑾马上拱手，微微莞尔，“今日我能与淳于公子及两位相识，实属幸会！”

　　“哪有。”淳于皓只觉那笑容灿烂异常，宛如春晓桃花，柔美生俏，简直让人移不开眼，舌头不免有些打结，“若、若不是有柳姑娘相救，只怕我早已……”蓦一想到，“对了，届时家父大寿，将会邀请各路英雄侠豪前往，柳姑娘何不随我们一同回去？”

　　“能受邀淳于老前辈寿宴，实乃荣幸之事，奈何我身负要事，无法多加停留。”柳轻瑾委婉拒绝。

　　淳于皓有些失望，但转念目光一亮：“不过这次我爹爹的寿宴，可不比寻常……”

　　柳轻瑾暗付，淳于家族属武林名门，淳于鸿扬享有天下神医之誉，所制的灵丹妙药胜过世间奇珍异宝，对武林中人来讲可望不可求，莫非这一回，是要借寿宴向众英雄展现什么独方秘药？

　　柳轻瑾但笑不语，将杯举到唇边，只听对方继续往下讲。

　　淳于皓目视过左右，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讲：“只因在这次寿宴上，还邀请到了鸿一门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