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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暗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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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宫阙,冷寒烟,玉殿之内悬挂着各式华饰精绘的宫灯,一脉如水,绚丽缤纷,放眼望去,数量多得不计其数,每至夜幕降临,一片水红色的影子随风摇曳,流光暗舞,繁华若梦,连清冷的月光都失色于这万辉璀璨中。
“做什么?”柳轻瑾见玉蓉捧来绣棚与针线筐。
玉蓉毕恭毕敬道:“回娘娘,是皇上的旨意,皇上说了,希望娘娘能为他绣个香囊,一定要亲力亲为,若有不娴熟的地方,奴婢可以从中指点。”
“让我绣……”柳轻瑾先是低低呢喃,骤然失声惨笑,“好、好……我绣、我绣……反正我什么也没有了,没有了……”转而望向窗外一片高悬的彩灯,甚觉刺目。
冬日的午后,连阳光都少了几许暖意,拂过花槅窗扇,流泻到身上不过一层单薄的温暖。
窗前,柳轻瑾手执绣棚一针一线地绣着,长长鸦发遮住面容,深色阴影下,那眼神却是癫乱狂意的,仿佛一针一针穿透的不是棚底布缎,而是自己身上的血肉。
终于,指尖破开,血珠子悬坠几下,便如朱砂坠地,纹图染上一滴嫣红。
柳轻瑾动作滞下来,傻了似的,盯着指尖上的血,恍恍惚惚回想到以前,她曾那样认真地想为对方绣一个香囊,图案是并蒂莲花,而他吻着她的指尖,一遍一遍诉说着心疼。
“我明明,只是想为你……想为你才……”话止一半,她望向此时手中的这幅“蝶恋花”,眸中幽寒之色大盛,是不甘愿的恨意,突然搁下绣棚,用银针使劲扎着自己的手指头。
尹世澜进来看到这一幕,慌张上前,扼住她的右腕:“你做什么?!”
但见五个手指头上布满密密麻麻的伤口,血红一片,她却毫无所觉,仍举着针头要刺。
尹世澜见状,忽而笑了,雅若纤月的双眉挑高,将她拉近面前,细语吐息:“这么恨呢?要刺……来,刺哥哥,刺哥哥好不好?”
柳轻瑾执针的手被抵到胸口,抬起头,看到他眼神里闪烁的笑意却是疯狂的,好似聚满血的热度,几乎灼伤人眼。
银针轻轻掉落地上,她厌弃地一蹙眉,逸出两个字:“疯子!”
“疯子?”尹世澜咯咯笑了两声,绝美的脸容因一种激动而抽搐着,“说的好!哥哥确实疯了呢!”
柳轻瑾不愿理会,偏过头,不料左手被他固执地举起,凑在嘴边,用舌头轻慢舔着那伤口上的血迹,拇指、食指、再是中指……似爱极了她的味道,把血都舔净。
柳轻瑾身体连带骨头都在震颤着,挣扭用力,终于把手抽回来。
尹世澜睫毛轻抬,邪魅地笑了笑。
他不肯走,柳轻瑾略一思付,故意道:“听闻贤妃娘娘久卧病榻,皇上不去看看么?”
果然,尹世澜笑容立褪,沉下脸:“她有什么好看的。”
柳轻瑾讽嘲:“她是你的结发之妻,你却漠不关心,当真无情无义!”
尹世澜毫不在意:“朕正是顾念当年旧情,才留给她一个妃位。”
柳轻瑾冷笑:“是顾念旧情,还是因为施氏一族?”
滇亲王谋逆篡位,联合程岳平举兵攻城,施侯爷从中立下不少功绩,如今他的女儿虽无法继承中宫之位,却被封为贤妃,乃是目前后宫中品级最高的妃嫔,而这一举动,也不过是为了抚慰施氏一族罢了。
尹世澜眸色深情下来,犹如蕴香墨砚,浓得化不开:“昭昭,哥哥只疼你。”
柳轻瑾佯作未闻,只道:“我想去罗云宫看看。”
尹世澜疑惑:“去那里做什么?”
“她身体病重,难道我不该探望么。”柳轻瑾眯起眼,投去针刺般的目光,语调变得意味深长,“还是说,其中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你怕被人发觉?”
以前世人都知,檀王与檀王妃恩爱和睦,但现在她已经看透,眼前这个男人,阴狠毒辣,表里不一,哪儿来的什么情深意切?檀王妃无缘无故就患上怪病,想来事情并非表面这般单纯。
然而尹世澜根本不做隐瞒,鼻尖嗅着她耳鬓芳香,幽幽地微笑:“不愧是与哥哥从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哥哥的想法,你都能知道呢……”
柳轻瑾震愕:“难道真的是你……”接着吼出声,“她是你的妻子啊!”
“妻子?”尹世澜脸上浮现嫌厌的神色,“凭她,配么?!”随即将柳轻瑾紧紧抱进怀里,“昭昭,昭昭,哥哥这辈子只认你一个女人!”
“我是你妹妹!”柳轻瑾咆哮道。
“不、不是……”他着了魔似的,将脸贴向她,爱昵黏蹭着,恨不得将身子都融进去,“你是哥哥的女人……别想……别想着能走……”呼吸越来越热,欲把肌肤烫化。
柳轻瑾伸手够到桌上的瓷壶,狠狠砸向自己的膝盖。
鲜血渗透罗裙,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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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个手指头上缠着白色纱布,柳轻瑾坐在馡榻上,静静等待傀九替自己仔细检查完腿骨伤势。
她披头散发,目光有些空滞,神容除了虚弱憔悴,还透出几许恍惚。那模样,看去与死人无多大区别,让人不自主怜惜。
傀九检查完,跪地:“伤无大碍,还请公主今后爱惜珍重。”
柳轻瑾眸中波光一漾,慢慢聚集到他身上,略微迟疑地问:“你刚才……叫我什么?”
傀九一眼一板地重复:“请公主珍重身体。”
柳轻瑾颇感意外,知此人武功深诡莫测,精通医毒两术,是尹世澜的贴身心腹,而现下,他竟不若普通宫人那般称她为“娘娘”,反而是……
柳轻瑾觉得是自己多虑了,眼神转瞬凝结出冷意,宛如霜破冰涌:“当初你为何要夜半行刺我?”后补充句,“难道是受了你家主子的指使?”
傀九坦然道:“行刺一事全是我自作主张,与皇上毫无干系。”
柳轻瑾冷冷一笑:“那现在呢?”
无端的,傀九身体轻微震晃下,压低头吐字:“不敢……”
柳轻瑾敛回目光,睫毛在朦胧熏烟中轻轻颤动,是快要被风吹碎的羽,灰黑色的凄哀,想到他方才话语,笑容里挟着一缕自嘲,由唇边缓缓浮现:“如今我已是半个废人了,又被困在这深宫之中,还有什么可值得珍惜的?就这双腿而言,伤亦如何,反正也是废了、无用了……”声音散入虚无,愈渐低渺。
孰料傀九接话:“公主若如此自暴自弃,只怕将来,当真难以挽回。”
柳轻瑾妙眉一拧,眼角立即扫去,隐隐觉得他弦外之音,启唇迟慢,带着点迷惑:“你此话……何意?”
小窗漏风,轻绡云幄飘开又合落,兽炉香袅斜乱,一捻灰,寸寸散去,静得可闻风在帘间徘徊的声音。
傀九回答:“公主可知道,如果想让一个人永远不能走路,其实有许多方法。当时我选择以掌力震断腿骨,不仅简单快速,并且痛感也是最强烈的。”
柳轻瑾咬下唇瓣:“你究竟想说什么?”
傀九不疾不徐道:“倘若骨头粉碎,经脉俱断,纵使神医在世,只怕也无回天乏术。而我在对公主施掌时,十成功力,尚且保留了三分……”
柳轻瑾突然两手发抖,仿佛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眼睛瞪得大大地望着他,那一刻,只觉心脏跳的愈发厉害,险些跃出胸口,激动到脸颊都涨红了:“你、你是说……我的腿,或许还有……”
傀九道:“如今公主武功未失,双腿断骨,如果调养得当,让骨头稳定成长,不再大动损伤,半年之内,自会恢复如初。”
柳轻瑾瞳孔剧震,恍若摇摇欲坠的水滴,除去惊撼,更含着几分疑惑与不可置信:“为什么……”
傀九垂首。
她又问一遍:“为什么你要帮我?”
傀九却是久久不答,直至炉香冷烬,才终于抬起头,奇丑无比的脸孔上已是戴了一张青铜面具,透过凛凛寒光,那对幽黑的眼睛映入她,就仿似是在看着往昔故人,一点点浮现出干涩的温柔,风吹不散,水溶不去,某种复杂的情感闪烁其中,沉重得压人呼吸。
只那一瞬,那一眼,他便立即低下头去,有些断断续续地道:“因为……是她……”
柳轻瑾偏过脸,没有听清。
当再开口,傀九声音已恢复平稳,解释:“我虽不愿违逆皇上的旨意,但王妃曾经有恩与我,而你……是她的女儿,所以我同样不能伤害……”
“王妃……”柳轻瑾反应过来,是指自己的亲生母亲。
稍后,傀九从怀中取出一本书籍,交给她:“这是我行走江湖多年,所写下的一本武功秘笈,公主留在身边,或许有朝一日能有些用途。”
柳轻瑾一愣,快速扫眼帷幄,想玉蓉正守在外面,立即接过他手中秘笈,激动得身体瑟瑟发抖。
傀九用规劝的语调道:“公主日后有何打算,我不做干涉,只是近来,还请公主莫逆圣意,以免皇上……再做出一些极端的事来。”
柳轻瑾默默听他说完,不知为何,直想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