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醉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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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帘幽重，篆烟袅袅。侍婢轻手转动着调羹，呛鼻的药汤弥漫开来，更添几分诡谲迷离。
檀王妃生了怪病，每日都需服药，紫檀木制的窗门总是紧闭，闲杂人等都离得远远的。
“外面好亮……”一口口喝着递来的汤药，施莜翎抬起昏蒙不清的眸，望向檐下的红影摇曳。
“王妃，今夜是彩灯节。”侍婢拿帕子替她拭了唇角。
“彩灯节……”那油黑长发披垂，仿佛是重重的阴影覆盖住了全身，连瞳眸也是黯淡无神的，似乎再亮的光芒也难以照入。
“殿下……殿下呢……”恍惚之间，她想到了什么，痴痴喃喃地念着。
“殿下酉时出了王府，此刻还未回来。”青丝如水，被象牙骨梳一根根地捋过，稍后，侍婢扶着她躺下，“王妃，该睡了。”
药物一点点沉淀，却如恶魔的口在吞噬，将头脑里的东西吞得一干二净，过往成空，支离破碎，像只身游沉于无边虚梦里。
浑浑噩噩的，什么都记不清了。
施莜翎抚上额，痴傻地笑着，对，她该睡了，该睡了……
玉帘卷落，眸角渗一点苍凉。
屋外，烟花绽。屋内，灯烬落。
有人笑轻，有人梦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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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映月，灯照水。夜幕归来，华灯初上，天水之间璀璨交辉，只觉不在尘寰境。
一缕花香、一脉灯火，造下万千繁华，红袖轻衣穿行于萦辉流影中，借朦胧，看美人轻颦笑。
一年一度的彩灯节，树间以朱绦相连，点缀着各饰灯笼，历代有流传，灯笼挂得越高，月上姮娥看得越是真切。将它摘下赠与亲人挚友，可保今生安康，若是赠与心爱之人，便可永生相守。
天阳街里熙熙攘攘，一片流光溢彩。
几名侍卫担忧，又不敢上前阻拦，只能远远站在一旁。
那般尊贵无双的男子，今夜却与普通百姓一样爬上阶梯，解开枝头彩绦，取下那盏玲珑小巧的花灯。
“公子小心。”唯姜念可以靠近，伸手将他搀扶。
尹世澜华冠锦服，贵介如兰，对着花灯浅浅一笑，不知惊醒了谁的春华烟梦，灯火明灭间，有伊人频频回首，款款顾盼。
他凝眸前方，缭乱人影中，惟独那抹纤姿最熟悉不过，柳轻瑾与嫣然他们挤在人群里，踮着脚尖观望，此刻舞狮正热闹。
“轻瑾……”
“小瑾……”
一簇烟花高高地蹿上夜穹，恰将声音淹没。
柳轻瑾仍兴致勃勃地看着，不曾留意身后。
两盏花灯在半空摇摆着，宛如两只翩飞的蝴蝶凭空相撞。
“今日良宵佳节，殿下不与发妻执手共度，反倒白龙鱼服混于市井之中，当真好兴致啊。”卓钰俊眉斜挑，眸底尽是讽嘲。
尹世澜温文尔雅，不以为忤：“所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当年始帝曾说，尹氏皇朝一统天下，容纳百川，视天下子民为一家，同为皇土之地，到哪里又有何不同？”
“说得真好。”卓钰开口笑道，“殿下宽仁大度，对百姓一视同仁，那么也该有先来后到之分了？”
尹世澜不明所以。
卓钰举起自己的花灯，晃了晃，照映着彼此脚下：“我比你快出两步，既是给同一个人，理当由我先了。”
尹世澜眸色在光影中闪烁不定，仿佛不甚在意地说着：“只是赠予祝愿之物，先与后有何区别？”
孰料卓钰就势道：“那么我便先给，殿下尔后再送也不迟么。”甫迈一步，却被那截广袖拦住。
尹世澜面如雅月，笑若春风：“卓兄好是心急呢，这些花灯扎制得精巧可人，让人爱不释手，不如你我一同递于轻瑾，让她自己选择。”
卓钰咧下嘴角，颇有些无赖的模样，刻意一字一顿：“主意甚好，可我偏偏不愿。”
真是狂悖，非要与他作对么！
手指抠紧竹架，阴恨的浓光从眼睑下流动，仿佛要切碎什么，一闪一逝，又匿入万辉迷华，却是极不易察觉的。
不再与他浪费唇舌，尹世澜扭过头，纠缠唇中已久的名字正欲呼出，谁知下一刻，他竟懵地怔住了。
娇笑俏语，暗香渺流，灯火阑珊处，却无伊人身影。
“他们……他们跑哪儿去了？”卓钰也傻了眼。
尹世澜又恼又怒，若不因他，又岂会令那人平白占到便宜！
偏这话叫卓钰说出来：“都怪你，非要执拗不休，如今可好了，连人都不见踪影，人山人海地往哪里找？倒是便宜了他人！”
尹世澜恨恨一咬牙，不理会他，径自挤进人潮中，姜念一干人紧随而去。
夜正浓、月正圆，坐拥繁华处，看那灯花尽落。
几人一边走一边瞧，展宁眼波幽幽地晃过前方两道人影，摸了摸下巴，忽然拍下铁石头的脑袋：“那边不知耍什么呢，好生热闹，走，过去瞧瞧！”
铁石头一呼即应，而郑狗子跟嫣然从一出门就看花了眼，玩得晕头转向，一拉一叫便跟着去了。
烟花震耳欲聋，长长的游龙宛如霓彩流云过从眸底百转萦回，似欲冲霄直登那九重宫阙。
纵使在山中，也不曾经历这般繁盛喧闹，柳轻瑾看得入了迷，轻轻地笑意落入红尘中，恍然一醉。
当她惊醒回首，蓦地瞠目结巴：“咦，怎、怎么人都没了？”
彩辉迷光，人流如织。
忽然有什么，从眼中多了出来，不再是那唯一的影子，倒险些要忘了……
萧扶白收回眸子，缓慢开口：“许是方才人多一时走散，我们不如在此等等。”
柳轻瑾远远地眺望下，只得点头。
然过去许久，游人愈发地多了，站在路央反而有些碍眼，肩膀被人不时碰撞着。
一截雪袖从后将她掩住，没有言语，只静静地保护。
柳轻瑾咬了咬唇，最后往远处望一眼，下定决心：“不等了……咱们自己走吧。”
前方有株极高的梧桐树，几乎挂满了大大小小的彩灯，或方或圆，朱墨绘纱，有的悬于枝头，有的隐藏枝桠间，玲珑得仿佛水晶玉果，莹莹闪闪地发亮，又恍疑天下繁星尽数坠落于此，缤纷璀璨耀着人间。
经过的路人纷纷驻足，似叹似是痴了。
旁边有个女童抹着眼睛，呜呜咽咽地啜泣：“我要那灯笼，我要那灯笼……”
少妇将一盏兔子灯递到跟前，无奈地哄劝：“娘方才不是给你买了吗？”
“我不要，我不要！”女童使劲摇着头，伸手朝树上指去，“我喜欢那盏，我就要那盏，娘你给我嘛，给我嘛！”
少妇为难：“那里太高了，娘上不去啊。”
女童扭动身体，赖在原地不走，哭得愈发厉害。
柳轻瑾正看着，萧扶白已经来到女童跟前，轻轻蹲下身，柔声细哄：“不哭了，你想要哪盏？哥哥帮你拿。”
这般好听的声音，凭生头一回听到，女孩松开手，露出一双红通通的眼睛，月夜下，灯影中，有张清绝精致的容颜，月的幽华浸透了那雪白的肌肤，灯的辉芒低徊在那眼波下，温柔地笑意，几乎要把人的呼吸都夺走。
她瞪着大大的眼睛，一时间有些出神，忘记了哭泣。
睫毛上还黏着泪珠子，摇曳欲坠，萧扶白用指尖替她轻轻捻了，温言笑道：“想要哪盏？”
女童伸手指去：“那盏，红红圆圆的。”
萧扶白望去一眼，微笑：“好。”
足点地，衣曼飘，乌发倾尽，凭空三千，宛如在遥夜中添了一涟水墨，柔柔地渲染开。
清影如华，与月色映一起，简直让人分辨不清。
当回神，一盏彩球灯已在眼前。
女童踮着脚尖拍手，欢喜接过。
“哥哥，树顶的那盏桃花灯好美好漂亮，哥哥摘下来送给姐姐吧。”女童用憧憬的眼神望着他与柳轻瑾。
“咦……”柳轻瑾一怔。抬头，果见树顶端，高高扎着盏粉罩金蕊的桃花灯，随风一摇一荡，仿佛即将绽瓣飘香，煞是好看。万灯之上，吸尽璀璨，格外地惹人注目。
为讨佳人欢心，少年郎们不顾地爬上阶梯，只为夺得一个相守誓言，也有人怕高，只在下方遥遥地望着，叹气、摇头，偏又不肯走，好奇着花落谁家。
“轻瑾，你喜欢吗？”耳畔，有声音温柔地传来，轻如细雪飘空，当触碰月光，便一点点地化了，淌下水滴来。
“嗯……”那时心境有些恍惚，柳轻瑾点点头，答出两个字，“喜欢……”
永夜灯迷，烟色绮笼，迤逦无尽头，却是让人想揽，也揽不住的尘世繁华。
高大的梧桐树上，灯火无数，人影几晃，蓦然间，一抹白色衣影跃入众人视线，以层层树枝为梯，以缕缕微风为翼，姿态纤雅，袖展发飘，如那隔世荻花，如那绝画雪瑶，梦里梦外皆难寻觅，惟有月光剪出一痕缥缈优美的廓影。
那似误落凡尘的谪仙，人们睁大眼睛，生怕遗漏了什么，那些少年郎也忘记动作，只是呆呆地看着、痴了。
七彩流苏轻微摇晃，纱罩内一点金红光影，映得那修长的手透着颇梨色，如蕴暗香，轻轻幽幽地伸来，仿佛一朵昙花在月下绽放了。
桃花嫣嫣，最衬美人颜。柳轻瑾抬起头，万丈红尘中，繁华若梦处，他举着一盏桃花灯，柔情脉脉，周围正有止不住的目光，殷殷地眄盼，他却好似忘却了，独独对着眼前，凝眸望定的，唯她一人。
柳轻瑾伸手接来，轻而缓的，当握住，又变得很紧很紧。
粉红的花灯，青素的衣裙，就像帷帘内的水阁深处，粉蝶绕着青荷翩跹起舞。
此刻烟火正盛，一簇接一簇，照得天穹亮如白昼。
河桥上人头攒动，拥挤着朝岸边奔去，柳轻瑾顾不得自己，急急地将灯笼掩在怀中，生怕被撞坏了。
“轻瑾，来这里……”手被拉住，她陡然一惊，心极重极快地跳动，就像湖水荡开涟漪千回，呼吸都跟着停止，抬眸时，他已转过头，乌墨长发漫展空中，滑过自己的脸颊，宛如水波轻柔。
身体像一只风筝，变得没有知觉，仍由他拉着走，匆匆沿桥而下，来到岸畔。
河面上，行过大大小小五彩缤纷的画舫，白纱曼飘，清歌袅袅，眸光略一瞥，隐约见得那香鬓瘦影。
恰一艘画舫缓缓依岸，萧扶白付了银两，将她扶上船。
背着月光，画舫随波逐流，两岸灯火辉煌，云蒸霞蔚，几乎让人如醉梦中，分不清天上地下。
“这是去哪里呢……”柳轻瑾眼中带着月一样的迷色。
萧扶白没有答，许久，才低喃般地问道：“轻瑾……累吗，要不要回去？”
衣袖下，彼此的手仍紧紧握在一起，好似黏住了，竟谁也没有松开，仿佛忘记，又仿佛都不在意了。只是这样握着，五指相扣，深深的，像一种依靠，像一种眷赖，像一种缠绵……融入久了便分不开。
“不……我还没有看够呢。”她倏地扬高下颌，微微弯着嘴角说道。晶莹的玉颊嫣红欲浓，似是被手中的桃花灯熏染着，别有一番无暇的美艳。
这般地美，还要让他再去看什么呢？
睫毛如弦似的一颤，萧扶白落下眼帘，望入的，却是水中那粼粼不灭的倒影。
烟花破开夜色，又湮灭成灰，无止无休的，将一切声音淹没。
也因此，柳轻瑾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声。反地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就这样一直看下去吧，一直看下去……只是，何处方为尽头？此时此刻，已经什么也不愿想了。
拥挤的人群里，尚有一遍遍的呼唤，焦急寻找的目光，身影在河岸徘徊，却都错过。
船头上，彼此并肩站立，静静牵着手，仿佛要去天一方，背后的美景浮华，已渐渺渐远。
厢内，正有歌姬轻轻地吟唱：“层绿峨峨，纤琼皎皎，倒压波痕清浅。过眼年华，动人幽意，相逢几番春换。记唤酒寻芳处，盈盈褪妆晚……”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醉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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