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线娘子》尤阡爱

43、入宫

　　没几日，一条惊人的消息，突兀炸响在城郊的某座府邸——

　　“什么，皇后娘娘要见我？！”

　　柳轻瑾手指自己，瞪圆了星眸，朝尹世澜以示确定。

　　可惜，尹世澜很肯定地冲她点点头。

　　柳轻瑾屏住呼吸，简直惊得魂不附体。

　　皇后要见她？

　　那个天下间最为尊贵的女子？

　　萧扶白清隽的眉宇微颦，从旁询问：“殿下，究竟是什么原因，皇后娘娘竟会传诏轻瑾进宫？”

　　尹世澜从紫檀木椅上起身，镶玉高冠下，那乌墨长发于后轻轻流泻，宛如黑色瀑雨覆住一方蓝空，而一袭宝石蓝锦缎长袍更衬得他优雅非凡，好似天阁的灵羽美雀所幻化。

　　他神色尚算淡定：“是我让轻瑾住在别府的事，意外传入母后耳中。”

　　“那……那皇后提起要见我，你便答应了？”柳轻瑾打断，结结巴巴地吐字。

　　尹世澜颔首：“轻瑾，这件事既被母后得知，我是无法再作隐瞒与拒绝的。”

　　“可皇后她为什么要见我呢？”柳轻瑾完全摸不着头脑。

　　消息如何传到宫姒雪耳中，尹世澜心知肚明，但对方突然要召见轻瑾，其意却让人难以揣测。

　　但这是母后的懿旨，他无法违逆。只好温言安抚：“轻瑾，你别担心。母后她宽厚仁慈，传你入宫，或许只是想看看你的样子，顺便闲谈几句罢了。”

　　“是这样吗……”柳轻瑾内心有点忐忑不安。

　　尹世澜伸手拂过她耳鬓，嗓音柔澈似水：“轻瑾，你放心，一切还有我呢。”

　　柳轻瑾眼中闪过亮绪：“你会陪着我吗？”

　　“嗯。”尹世澜点头，同时示意下身后，两名护从端着大大小小的锦盒近前一步。耐心解释道，“明日入宫，自然不能像平常穿得那样随意，我怕你来不及，便特意命人准备了这些胭脂水粉以及裙裳首饰。明日一早，我会派马车来接你。”

　　柳轻瑾有些没主意，望一眼萧扶白。

　　察觉到她的注视，萧扶白柔和微笑：“既然殿下都安排妥当，轻瑾你就不要作过多担忧。只是入宫后切记，一切需谨言慎行。”

　　不知怎么，听了他的话，柳轻瑾才终于放下心。

　　翌日，铁石头他们一大早便坐在厅堂内等候。

　　“怎么还不出来？嫣然，她这是要磨蹭到什么时候？”眼瞧半个时辰过去，铁石头开始等得不耐烦，使劲挠了挠头发。

　　嫣然表情为难：“柳姐姐执意要自己梳妆，就将我们都轰出来了。”

　　“她自己梳妆？” 铁石头两眼一翻，天知道那会成个什么模样。

　　“殿下都还没来，你一个劲地瞎着什么急？”展宁闻言调侃，他倒是与萧扶白不紧不慢地坐在桌前喝茶。

　　稍后，门口出现一抹身影，飘开的绢绡薄纱上闪烁着耀丽翠纹，未见其人，嫣然已经欢喜地脱口道：“是柳姐姐来了！”

　　等后许久的诸人纷纷抬头，当看到眼前一幕，刹时，厅内变得鸦雀无声——

　　柳轻瑾扭动着纤腰，袅袅婷婷地走进来，却由于一种刻意，令故作的蒲柳之姿透出几分生硬滑稽的感觉，整张小脸因扑了一层浓厚香粉，煞白得有些吓人，使额心一记轻点艳红的梅花印美感全无，诡异之中更显触目惊心，那上好的胭脂也被涂得毫不匀称，从朱唇边抹开几圈，伴随嘴角微微一咧，看去似被烫肿了一般，梳着怪异鼓突突的发髻，上面插满珠钗宝簪，一串歪歪斜斜，玎玲作响星星点点地闪烁，走动间，险些要晃瞎了所有人的眼……

　　为衬贤淑，她还特意执条小帕，于身侧一摇一甩，最后定立几人面前，摆了个自认不错的“美姿”，偏脸轻轻问着：“如何？”

　　展宁嘴里一口茶登时喷了出来，低头咳得不能自已。

　　嫣然满脸惊恐，铁石头则完全处于石化状态。

　　见他们不是自己想象中的反应，柳轻瑾收回帕子，奇怪地抛下句：“怎么了？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她转头去看嫣然，笑嘻嘻地问：“嫣然，你瞧我这身打扮如何？”

　　嫣然不敢言语，只因眼前人的模样，让她想起小时候出现在娘亲故事中的森怖女鬼。

　　柳轻瑾又把视线投向铁石头，手一叉腰，气哼哼地吼道：“喂，你怎么也不吭声！”

　　铁石头被她的大嗓门唤回神，哆嗦着唇开始叫嚷：“妈呀，你这副鬼样子，准备出门吓死人吗！”

　　“什么？！”柳轻瑾听完，简直气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她花费那么多精力与时间才打扮好的妆容，竟然被对方说成是“鬼样子”？

　　柳轻瑾可不相信，注意力一转，颠儿颠儿跑到萧扶白面前。

　　几个人的反应里，就属萧扶白最淡定。而且柳轻瑾一直认为他的话，总能够令自己满意。

　　“扶白！”萧扶白一抬头，柳轻瑾便把脸凑近过来，启开厚厚的大红嘴唇，格外认真地问，“扶白，你看我美吗？”

　　那张被画得惨不忍睹的脸容，正逐渐在瞳孔里放大，纵使萧扶白的承受能力极强，但面对某人的一番逼近，嘴角终于轻微地抽搐下。

　　连他也不开口，柳轻瑾开始发慌焦急了，难道自己真就画的那么难看？

　　另一边，尹世澜已经抵达府邸，墨发以玉冠束缚，穿着深紫色华服，一身美贵，宛从花香鸟语的画卷中款款而来。当他跨过厅堂门槛，见诸人都已在等候了，而眼前，正有一抹背对自己的熟悉俏影。

　　顿时，尹世澜双眸满含期待，快步趋前，不料对方有所察觉，一转身，那模样竟吓得尹世澜一个趔趄，幸好被随后的护卫及时扶住。

　　“你……”他震愕地睁大眼，半晌吐出三个字，“你是谁？”

　　“世澜……是我啊！”见他也如此，柳轻瑾声音透着无辜委屈。

　　“轻、轻瑾？”尹世澜一阵诧异，当反应过来，表情尴尬地笑了笑，“你怎么……打扮成了这样……”

　　伴随字音落下，他眼神迅速往两旁扫去，原本负责为她梳妆的婢女们竟不寒而栗。

　　柳轻瑾却傻愣愣地挠下眉角，赧然道：“我是看这么多人伺候我，一时不自在，就想着自己动手好了……不过，这样子真的很难看么？”

　　她一抬头，发髻上琳琅满目的钗饰银光闪闪，直晃得尹世澜头晕目眩。

　　但他毕竟是修养极好之人，很快恢复优雅从容的姿态，可惜面对柳轻瑾的问话，终究哽了半天，才道：“呃……这个，还是比较独特的……”

　　偏偏柳轻瑾的理解力有限，眼睛一亮，兴奋起来：“你是说不错吗？”

　　尹世澜警觉，赶紧笑着改口：“轻瑾，虽说你喜欢，但装扮成这样子，是不可以进宫的……”

　　“为什么？”柳轻瑾皱起小眉。

　　尹世澜笑得有些无力：“这……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这样啊……”柳轻瑾郁闷。

　　尹世澜见状，不再给她提问的机会，朝几名婢女吩咐道：“你们快点为小姐重新梳妆，如果误了时辰，全部以家法处置！”

　　听出其中的警告之意，婢女们一阵颤栗，忙上前将柳轻瑾连推带搡地出了屋，嫣然也紧随其后。

　　尹世澜这才松口气，不，是厅内几人皆吁一口长气。

　　许久之后，嫣然终于眉欢眼笑地出来，经过众婢的一番精心妆扮，柳轻瑾又以一副全新的样子出现在他们面前。

　　萧扶白放下茶盏，尹世澜轻轻抬首，所有人的目光同时投向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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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侧后缓缓伸出一只如冰似玉的芊芊素手，像是柔软的花瓣在半空舒展，以慢得令人窒息的速度，轻轻搭于嫣然递来的手中。

　　接着佳人缓步入内，一袭木兰青绣花缎裙，外罩雪色滚烟纱，望去宛若雪谷沐出的水华青莲，袅袅腰身几乎双手可掐，以淡紫缎带约束，像有流霞在环绕溢彩。往常披散的三尺青丝被挽成流苏髻，饰以翠玉，轻云般地从两侧垂落肩上，衬得臂似雪藕，肌如霜琼，而她低眉浅笑，嫣妆巧绘，姣丽夺灿的容颜恍凝一颗蕴在潭底的沁泪香珠，滢滢生灿间，还绽放着七宝光华。

　　那种惊艳，简直胜过世上万物，美到不可比喻。

　　当她抬首，一双如洗星眸，仿佛藏着水秀清灵，半是好奇半是赧然，一番左顾右盼，却在不经意间将人的心魂都给摄了去。

　　厅内安静极了，静得针落可闻。

　　没有想到，同样一个人，竟能有着如此天差地别的变化！

　　展宁不敢置信，铁石头直欲惊呼出声。

　　而萧扶白凝视着那被淡光萦绕的绝丽容颜，不知不觉间，竟有些痴了。

　　“轻瑾……”尹世澜从震动中回神，欣喜惊赞下，双眸更布满浓浓炽热的迷恋，将她连番打量，几乎移不开眼了。

　　最后，他情不自禁地开口：“轻瑾，你真美……”

　　柳轻瑾脸颊微红，快要被那目光溶化，低头撇撇嘴道：“我还是喜欢以前的衣服，这样子穿着好别扭……”

　　尹世澜却执住她双手，声色柔得仿佛能唤起一场梦境：“今日，你就当是为我才这样穿好了……”

　　不禁想象着，如果那时候身穿凤冠霞帔的女子是她，又该是何等的美艳无暇？

　　有一瞬冲动，让他恨不得将眼前人深深揉入自己的骨髓中。

　　不，过不了多久了，很快，她就能够完全属于自己！

　　脑海中晃过思绪。

　　而柳轻瑾低头时，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朝某个角落扫去，一丝怯意，一丝期盼，似乎也想从那人眼中得到夸赞一般。

　　然而萧扶白只是静静垂眸品着茶，不曾往她这里望来。

　　莫名的，柳轻瑾心头一阵失落。

　　临走前，萧扶白又叮嘱了几句，柳轻瑾才随尹世澜离开。四轮压着砖地辘辘作响，柳轻瑾在车厢中掀帘探头，街巷一如既往的喧闹繁华，形形-色-色的小吃从眼前飘过，香味扑鼻，刺激着神经，柳轻瑾伸手摸了摸肚子，才想到早上嫣然端来的汤粥，竟被自己弃置一旁忘记喝了。

　　“田二坊的炸豆腐喽，独家秘方，外酥内滑，好吃的没话说嘞——”外面摊主扯着金嗓子，唱歌似的吆喝着。

　　肚子咕噜噜一响，柳轻瑾不禁咽口唾沫，随即望眼前方尹世澜所乘的金饰幰车，才不得已落下帘子。

　　马车停驻在东城门，改乘软轿，行至一段时间，又被宫人们引领着步行前往。

　　流檐飞瓦，雕梁斗拱，那红墙高壁内的金殿玉阁，那百花齐放的精美园林，处处一派富丽堂皇的景象，而在山中生活了二十年的柳轻瑾，哪里见过这等皇家气派，简直看得目瞪口呆。

　　几名宫人垂首慢行，尹世澜目不斜视，柳轻瑾却是眼珠子乱转，在后面一个劲地东张西望。

　　倾鸾宫是天朝历代中宫起居的地方，当抵达正殿门前，尹世澜身形一定，还在左顾右盼的柳轻瑾反应不及，登时撞上他的背后。

　　尹世澜愕然回身，见她正用手揉着脑门，脸上露出无奈且宠溺的笑意，轻柔讲道：“轻瑾，我们到了。”

　　“呃？”柳轻瑾省神，迅速朝门口张望下，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皇后娘娘她……就在里面？”

　　“嗯。”察觉出她的紧张，尹世澜握住她一只小手，传递着温暖安抚，“轻瑾，你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柳轻瑾点点头，看着他进去。不久之后，便有宫侍来报，传她入内。

　　金碧辉煌的正殿里，瑞兽炉吐烟叠绕，散发的沉檀香馥郁浓绵，在空气里氤氲开来，熏得人眼迷离。

　　柳轻瑾低掩细睫，跨过门槛缓行几步，随即跪在天青石地砖上，恭谨行礼：“民女拜见皇后娘娘。”

　　短暂的寂静后，上方传来一道平淡无波的声音：“抬起头。”

　　柳轻瑾暗暗惊了下，只觉如闻天籁，还是凭生头一回，听到如许美妙的声音。

　　她依言抬首，紫色熏香漫过眉眼，幽渺恍惚间，有抹绝美的姿影脱现于眼前。

　　刹时，她忘记身置何处，蓦然大叫了一声：“啊，好漂亮的姐姐！”

　　而宫姒雪瞳孔为之颤凝，当对方的样子映入眼帘，那清丽如水的眉目轮廓，竟像一柄重器投入心湖，溅开缭乱不止的波涛！

　　她直直盯住那张脸，双手攥紧椅把，尖细艳红的蔻丹都几欲断裂。

　　只因短短一瞬，她仿佛看到某个幻影。

　　“轻瑾！”尹世澜站在旁边，简直急得满头冒汗，立即出声提醒，也因此，没有留意宫姒雪那不同寻常的反应。

　　柳轻瑾一惊，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急忙低头，有些语无伦次地说着：“请皇后娘娘恕罪，我，我不是有意冒犯的……只是觉得娘娘你好年轻好漂亮，完全不像皇后……不不是，是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样，所以才……”

　　尹世澜欲哭无泪，果然不能对她抱太大期望，上前正过身道：“母后，轻瑾她初入皇宫，对宫中规矩一无所知，方才为无心冒犯，还望母后莫怪。”

　　此时，宫姒雪心绪已经平复，听他所言，才温声笑道：“本宫岂是不通情达理之人，念她头回入宫，本宫并不怪罪。”

　　尹世澜这才放心，递去一个眼神，柳轻瑾马上叩首谢恩：“多谢皇后娘娘。”

　　宫姒雪将视线投向她：“你就是被皇儿安置在别府上的女子？”

　　“是……”柳轻瑾小声回答。

　　宫姒雪继续问：“叫什么名字？”

　　“柳……”她声音一哽，重新整顿下措辞，才道，“回娘娘，民女名唤柳轻瑾。”

　　“模样长得倒是标致。”宫姒雪说完伸手，秋竹忙将茶盏递去。

　　瓷盖错开磕出轻响，几片雀舌形的茶叶在碧泓中上下沉浮，袅袅雾气缠绕于葱指间，衬得那一截雪色皓腕，宛如在烟雨空濛中旖绽的水晶梅，晶莹炫目。

　　她轻轻呷了一口，启唇漫不经心地问：“本宫听说……你与殿下似乎早就熟识了？”

　　尹世澜眉头暗蹙。昨日宫姒雪突然传召轻瑾入宫，但对于自己与轻瑾之间的事，宫姒雪却只字未提，如今一上来，却对轻瑾一番询问，不禁叫他心生隐忧。

　　对于皇后的问话，柳轻瑾显然也大感意外，对方怎会知道得这般详细？

　　她答得有些吞吐：“是、是……”

　　“哦？”宫姒雪娥眉一挑，搁下茶盏，“你出身平凡，又是如何与皇子相识的？”

　　她话音甫落，尹世澜便寻隙开口：“母后有所不知，其实五年前，儿臣就已经跟轻瑾相识。当时儿臣奉旨前往奕州一带，车马在山路途中遭遇滑石，幸被轻瑾所救照拂。”至于滇亲王暗中行刺的事，被他轻描淡写地抹去。

　　宫姒雪闻言，美眸晃过一丝惊色：“澜儿，你途中遇险，为何当时没有告知母后？

　　尹世澜笑道：“儿臣是怕母后担忧。既然儿臣安然无恙，怎可再让母后平白受惊。”

　　“你这孩子……”宫姒雪叹气，目中充满疼爱。

　　尹世澜紧接道：“是以说，轻瑾对儿臣也是有相救之恩的。”

　　宫姒雪却没接他话茬，只抬了眼朝柳轻瑾道：“起来吧，赐坐。”

　　柳轻瑾嘿嘿笑了两下，赶紧谢恩坐到一旁。不过屁股还没坐稳呢，宫姒雪下一句已响耳边：“你们相识甚早，却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如今你又为了什么原因，竟会千里迢迢的赶到天都来？”

　　此话似乎别有意味，听得柳轻瑾心里怪不舒服的：“我是为了寻亲才来的。”

　　“寻亲？”宫姒雪皱眉。

　　“是啊。”柳轻瑾点头，“我失散的亲人就在天都……”

　　见宫姒雪缄默，尹世澜从旁道：“我们在天都意外相遇，后来得知情况，便暂且让轻瑾搬至到府上。”

　　宫姒雪随之开口：“可是本宫怎么还听说，她的出身好像……”

　　尹世澜忙道：“轻瑾自小与父母生在山村中，家里有几亩田，日子过得还算安逸。”

　　“啊，是啊是啊。”因之前尹世澜以防万一，特别嘱咐她不可提起自己出身响马的事，所以听对方一讲，柳轻瑾马上附和，“有时候还出去卖卖艺，比如耍大枪爬竿什么的……”

　　听她这番自作主张的补充，尹世澜眼角禁不住抽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