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线娘子》尤阡爱

44、双花

　　宫姒雪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被他们这样一堵，只好欲言又止。

　　而柳轻瑾瞥见小几上摆放的宫点，那目光竟“蹭”地一亮，活像发现了什么致命宝贝。

　　宫姒雪转过话题道：“皇儿，原本你的私事，母后并不想做过多追问，但你贵为堂堂皇子，却在自己别府上安置一名无名无分的女子，隔三岔五前往，日后若传入其他臣子耳中，在你父皇面前搬弄是非，你可曾想到后果？”

　　尹世澜连忙俯首：“母后教训得是……”然而掩藏在黑睫下的光绪，却仿佛夜中的宝石碎片，变幻幽闪着，只因知道对方还有下言。

　　果然，宫姒雪正要开口，他已抢先一步：“其实关于轻瑾的事，儿臣正准备跟母后禀明的，同时儿臣还有件事，恳求母后能够同意。”

　　“什么？”宫姒雪问。

　　尹世澜声音恭敬而清晰：“儿臣，想纳轻瑾为侧妃。”

　　什么！侧妃？！

　　柳轻瑾惊得脑子直快炸开。两眼呆呆望着对方，吐不出半个字。

　　尹世澜目不旁视，只等待上首人的回答。

　　宫姒雪胸口剧烈起伏着，显然是压抑了极大的情绪，许久，才缓缓问道：“皇儿，你知道自己再说什么吗？”

　　“儿臣知道。”尹世澜不疾不徐，一字一顿道，“儿臣正是经过慎重考虑，今日才向母后提及此事，望母后成全。”

　　蔻丹掐入肉里，带着揉碎之意，但宫姒雪依旧神色如常：“那你也该清楚，作为皇子，即使是你的侧妃，出身也必须是名门望族。”

　　“母后，儿臣对轻瑾出自真心，根本不在乎她是什么身份。”尹世澜目光灼灼地望来，含着真挚恳切。

　　旁边，柳轻瑾听得感动无言，只觉内心热辣辣一片，蔓延眼角又酸又胀。

　　世澜他……是真心想与自己在一起的。

　　见他心意已决的样子，宫姒雪眼神错闪过惊怒的情绪，一直孝顺乖巧的孩子，现在竟要为一名女子与她发生争执！

　　原本和睦融洽的母子关系，好似在突然间出现了裂痕。

　　但宫姒雪心思之深，经过短暂沉默，方道：“如今你父皇病重，这件事……先容后再议吧。”

　　“母后……”尹世澜近乎哀求地唤了声。

　　宫姒雪却品起香茗，显然不愿再谈。

　　尹世澜失望低下头，然而温薄如玉的双唇，竟悄然勾出一丝弧痕。因为他知道，轻瑾今日是不会有事了。

　　果然，几句话后，宫姒雪便淡淡道：“本宫累了，你们都跪安吧。”

　　尹世澜礼毕，带着柳轻瑾离开。

　　二人走在回廊中，尹世澜行了几步，才发觉柳轻瑾没有跟上来，一过身，见她正像石雕似的站在原地，满脸无措地望着自己。

　　“怎么了？”他连忙走近。

　　那张俊雅绝伦的容颜在瞳孔里放大，柳轻瑾一紧张，睫如帘落，怯声道：“世澜，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尹世澜知道她指什么，眸底被廊外的光缕折入，蕴着一脉水华旖柔：“在母后面前，岂能戏言。”

　　柳轻瑾心脏猛然缩紧，有些慌张：“可是之前……你完全没有跟我说过……”

　　她表情不自在，似犹豫又似为难，尹世澜闻言却变了脸色，突然一把将她拉近，骤间降低的语调，竟带着欲人窒息的逼问：“怎么了，难道你不愿意？”

　　柳轻瑾意外他的举动，惊悸抬首，只觉那漆黑明澄的眸子，此刻竟像一望无底的渊，深得锁人魂魄。

　　一时间，柳轻瑾浑身好似无法动弹，不知该怎样开口。

　　不愿意吗？不，能够与眼前人长相厮守，明明是她最大的期盼，否则自己，又为何会痴痴傻傻的等了他五年？

　　只是内心，总有一丝丝一缕缕，难以忽视的疼，辗转反侧，就像被另一只手揪扯着，让她总有种错觉，仿佛一回头，才能找到那疼痛的根源，才能够去看清什么。

　　稍后，她吐字讷讷：“我……我只是心里没有准备，况且我怕你会惹皇后娘娘生气……”

　　尹世澜望定她半晌，随即，才展开柔笑：“你不用担心，我这样说，自然有自己的用意。”

　　柳轻瑾拧眉不解，而那只秀美细长的手指已拂过她耳边的几缕散发，动作宛如拈花入鬓般，流露出爱怜之意。

　　“走吧。”目光在姣美之容上停留些许，尹世澜方笑着开口。

　　柳轻瑾只好点点头，紧随他身后。

　　当行至寝殿门前，一道甜糯娇嫩的声音突兀响在耳边——

　　“皇兄！皇兄！”

　　柳轻瑾循声而望，便见一抹窈窕的身影伴随彩裙飞展，花蝴蝶似的朝他们奔来。

　　“彤儿！”见对方跑得急，尹世澜直有些担心。

　　阳光下，绮彤粉雕玉琢的脸蛋仿佛宝石般闪闪发光，跑到尹世澜跟前，嘟嘴撒娇地落下一句：“皇兄，我好想你！”

　　尹世澜轻轻哂笑，用指戳下她小脸：“皇兄也很想你！”

　　绮彤喜不自胜，环他手臂黏缠上来。

　　柳轻瑾两眼发直，还是头一回，看到尹世澜在自己面前与其他女子亲昵。

　　绮彤很快察觉到她，彼此目光一触，竟都莫名其妙愣了下。

　　绮彤马上绷紧神经：“你是谁？！”

　　柳轻瑾正不知如何作答，就听尹世澜道：“轻瑾，她是我的皇妹。”

　　至今，庚宣帝膝下仅有两位皇子与一位公主，听尹世澜这么一说，对方便是长公主殿下了？

　　柳轻瑾跪地行礼：“民女柳轻瑾，叩见长公主。”

　　绮彤斜挑着燕眉，一副看她极不顺眼的模样。尔后猛然想到：“之前我听母后说，皇兄你将一名身份不明的女子收留在别府，便是指她了？”

　　字音里透着股尖酸刻薄，柳轻瑾蹙下眉。

　　尹世澜有些责备道：“彤儿，不准乱说，轻瑾她对皇兄有过救命之恩。是皇兄很重要的人。”

　　“什么……”绮彤脑子嗡嗡一响，随即见他弯身去扶对方，一时妒火燃心，咬牙跺脚道，“我，我还有没允许她起身呢！”

　　尹世澜无奈一叹，又转身劝抚：“好了，皇兄下次再来陪你好不好？”

　　绮彤怏怏不乐，视线绕过他，活要把对方生吞活剥一般。

　　柳轻瑾感受到，不禁怒火一上，心里头也隐隐燃烧了——

　　死丫头，竟敢这么瞪她？！

　　想她柳轻瑾是谁？可是堂堂柳潭寨的少寨主，向来只能是她瞪别人，哪儿轮得到别人瞪她？

　　她敛眉一眯眼，目光霎时像化作犀利飞刀，“嗖嗖嗖”往对方身上一阵乱刺。

　　若论瞪眼睛的功力，绮彤自然不是她对手，一下子就被那凶悍的眼神给吓住，浑然打个激灵。

　　“你……你……”她瞪圆杏眸，伸手指去，“你竟敢瞪我！”

　　像受到天大委屈，她眼角挤出眼泪，在尹世澜面前又嚷又泣：“皇兄啊，她竟然瞪我，这个死女人竟然瞪我啊！”

　　“你才是死女人……”柳轻瑾小声嘟囔句。

　　听绮彤一讲，尹世澜回过身，却瞧柳轻瑾抬头望着天空，一副“完全与我无关”的模样。

　　他喟叹，拿绮彤没辙，拍拍她的后背：“彤儿，别闹了。”

　　“皇兄……你……”绮彤震诧不已，自小到大，对方都是拿她当宝贝般看待，可是如今，他竟在自己面前去偏袒那个女人！

　　尹世澜有些进退不得，遂冲后道：“轻瑾，我们走吧。”

　　“哦。”柳轻瑾赶紧迈步跟上。

　　绮彤气得火冒三尺，趁她经过跟前，伸腿一绊。

　　柳轻瑾怎料她暗中使诈，猝不及防，身形顿时朝前倾去，但好在她身手敏捷，两掌撑地，来了个漂亮的“燕子回旋”，可正是这一下凌空，令掖在袖子里的东西掉落地上。

　　绮彤定睛一瞧，被包裹在帕子里的，竟是几块宫式糕点。

　　尹世澜也满脸吃惊，而柳轻瑾见事情败露，暗暗吐下小舌。

　　绮彤恶狠狠地盯向她：“你这个贼女，胆敢偷拿宫里的点心！”

　　“轻瑾。”尹世澜急忙凑近，低语道，“窃取宫物，乃是犯了宫规大忌，你还有没有……”

　　“没、没有啦。”柳轻瑾瘪瘪嘴，只好老实交待，“我是觉得这些点心好吃，所以想拿回去给铁石头他们尝尝嘛。既然不行，那……那我就还回去好了。”

　　在绮彤怔愕的注视下，她又从左袖掏出个小布包，塞进对方怀里，满不在乎地道：“喏，都还给你们好了。”

　　她这番举动，令绮彤呆呆张着嘴，哑口无言。

　　直至二人走远，绮彤才彻底清醒，气急败坏地把手里东西往地面一甩。

　　“可恶的女人！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她泄愤似的，将糕点踩个粉碎。

　　“咦……”当要乘上软轿时，柳轻瑾突然发现一枚香囊从尹世澜身上掉落，捡拾一瞧，好不精致。

　　尹世澜回首望见，瞳孔霎时缩紧，浮现一丝惊慌。

　　“好漂亮的香囊……”柳轻瑾不禁赞了声，可惜还没来得及细瞧，就被他夺回手中。

　　兰花香囊被重新掩入广袖里，也仿佛将那最深的心绪藏匿起来。

　　对上柳轻瑾充满迷惑的目光，尹世澜柔声解释：“这是彤儿以前送给我的。”

　　见他如此珍惜，柳轻瑾都有些艳羡了：“想不到，你这么疼她。”

　　“是啊……”尹世澜纤睫低垂，唇角漫散开笑痕，好似揉入世间所有的疼惜宠溺，然而在阳光照射不到的角度下，却又透出一股说不出的飘忽古怪。

　　“因为，我只有这么一个妹妹。”

　　最后他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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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行驶在途中，斑斓的光影映在窗帷上，倏忽晃过，有水波流动之感。

　　车厢里，尹世澜独自解开那枚香囊，将一根红绳腕链轻轻捧于掌心，这一刻，他的眸犹如死了般，完全失去焦距，手中的红绳更仿佛化成两滴妖异诡谲的血红，混合眼中带来阵阵刺痛。

　　许久，因一股激绪，他的手开始颤抖，整个人也好像坠入无边的梦魇之中，挣扎、怨恨，哀怒……连心都在癫扭。

　　然而精神已近激动狂乱下，他却柔情万般地呼唤出一个名字，宛如撕裂自己的心房，用血所蕴酝着——

　　“昭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