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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情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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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夏涟雨簌簌,洗秀色,染霓裳,敲打着水榭碧池里的荷叶,清灵悦耳声宛如无数珍珠落下。一片水色翠绿笼罩在雨雾里,隐约浸出点点粉红,却是几株娉婷玉立的荷花,即使在风雨中,也依然灼灼地舞姿摇曳。
转眼间,柳轻瑾他们搬到新府邸已有十余日,虽说只是檀王的一处别府,但粉墙碧瓦雕梁画栋,环水亭阁,穿林游廊,处处透着富贵雅韵,比之前宅院要大出许多倍。
柳轻瑾与嫣然住在西房,萧扶白与展宁铁石头住在东边,中间隔一座小园苑,梧桐树下有石桌石凳,临墙搭着花架,尽管不能像以往那样出门就能撞见对方,但只要有闲暇,彼此就会聚在梧桐树下纳凉谈笑。
尹世澜仍是隔三岔五地前往一趟,而柳轻瑾也在忙着寻认失离亲人,如今最闲的人,或许就属萧扶白了。
雨过天晴后,草丛绿叶中闪闪发亮,原来是摇摇欲坠的水珠折射着天上阳光,晃得人眼一阵晕眩。
萧扶白踏着被雨水洗净的石阶,走近厅堂门前,看到柳轻瑾正专心致志地与家属交谈,而嫣然跟两名丫鬟忙前忙后,给其他等候的客人端茶倒水。
自从碧连走后,柳轻瑾怕嫣然一个人太辛苦,因此同意尹世澜的提议,又添了四五名婢女,负责洗衣打扫备膳等杂役。
然而萧扶白知道,这其中也多了几分监视的意味。
尽管还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但已经有堵无形的墙,隔在彼此之间。
自己住的院落很大,平日所需一应俱全,似乎也没什么理由,让他总能停留在那个人的身边。
地方大了,相见的时间却变少了。
月朗星稀的夜晚,辗转难寐,遂跃上屋檐,任雪袖笼风,长发飞舞,轻然洒脱似要随月化去,偶尔,会想起那个深夜,她大方的将肩膀借给自己,一起仰空倾诉的情景。也偶尔,会将视线投落在西边,望着一片通明未熄的灯火。
有时,唇边会情不自禁地抹开笑容,淡淡、痴痴的……那一点点,从骨髓渗透出来的思念。
生平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原来,连挣扎逃脱的机会也没有,他的心竟已被束缚,渐渐到了难以自拔的地步。
在她察觉不到的时候,总会站在某个角落默默注视,那张净丽清新的容颜,经常令他望得出神直至忘却了时间。
亦如此时、此刻……
与对方交谈完,柳轻瑾猛一抬首,眼尾余光恰好扫见门前那道清逸的身影,先一怔,随即开心地朝他挥手打招呼。
凝固的目光一破,萧扶白有些意外,见她精神焕发的样子,最后回予微笑。
似乎存在彼此间的那层阻障,柳轻瑾完全感觉不到,平素萧扶白不来找她,她便主动去找对方。
“怎么了?”今日她捧着一碗冰糖银耳羹前来,萧扶白颇感奇怪。
“嘿嘿,天气热嘛,所以这是我特意叫嫣然煮给你喝的。”她笑眯眯地眨眼睛,这番出乎意料的讨好,倒有些欲盖弥彰的感觉。
萧扶白挑下眉梢,眸光停留在她脸上。
柳轻瑾顿时被他盯得有点心虚,不自在道:“怎、怎么了?”
果然,萧扶白开门见山道:“无功不受禄……说吧,有什么事求我?”
一下子就被对方看破,柳轻瑾嘴角尴尬地抽搐下,开始磨磨唧唧吐字:“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啦……”
随即她嘿笑两声,挨近过来,语气热络道:“既然以前葫芦老仙的事都是你满口胡唚的,那么这回,你可以教我些厉害的武功了吧?”
“哦……是这件事。”萧扶白恍然。
“是啊!”听他没拒绝,柳轻瑾两眼放光,“听说你一招就能杀死百人,啧啧,实在太厉害了!看在我们的交情上,你就教我个一招半式的,即使达不到你那样,能打过他们一半也行啊,怎么样,你就偷偷教给我,我保准不跟别人说的。”说罢,用胳膊肘撞撞他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模样。
萧扶白闻言,忍俊不禁:“如今又不是在山寨,你干吗还那么想学武功?”
“因为天都也很危险啊,像上回遇到刺客,我差点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提起这事,柳轻瑾就郁闷得直皱眉头。
下刻,萧扶白摇摇头:“不好。”
“呃?”柳轻瑾疑惑,“什么不好?”
萧扶白开口解释:“学武功很麻烦的,不仅需要大量的时间修炼,还要具有极强的毅力与领悟力,如果照你方才所说,想凭一人之力击败多人,就必须拥有极其深厚的内力,这或许就得花上三年、五年、甚至更久的时间,总之,绝非一朝一夕就能练成。”
柳轻瑾听得哑口无言。光想着跟他学习后功夫会变得多么厉害,倒是把这一点给忘记了。
三年五年?甚至更久?她,她可等不起啊!
就在她愁眉苦脸的同时,萧扶白倏然垂落眼帘,接下的一字一句,听似漫不经心,实际却又蕴含着某种至深的执着与认真:“其实,你根本用不着再学武功……有我一直在你身边,还担心什么……”
手指悄然拢紧,无人知道当他说完这句,那平淡如水的表面下,正隐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紧张与不安。
——有我一直在你身边,还担心什么。
话语引深一点,便是指:我会用尽一生来守护你、珍惜你,绝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或许稍微聪明点的人,立即就能领悟到其中的深意。
而此时如果听见的人是展宁,只怕他会不敢相信地惊呼一句:天啊,他们的宗主,竟然在对某人进行暗示性地表白了!
长发从肩上流落,宛如一泻乌瀑,遮住他那清绝精致的面庞,也遮掩住那似给人错觉般,足可惊美一世的朱晕。
气氛,正因一种等待,变得有些微妙古怪。
然而柳轻瑾听完,竟是出手一敲桌子,满脸恍然大悟道:“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
她扭头看向萧扶白,眼神闪亮亮的,活像发现了重要宝贝:“反正有你这么个武功高手在我身边,我干吗还要花费力气去学什么功夫?嘿嘿,反正我有你了嘛!”
她笑得阳光灿烂,语调里满是依赖与亲近。
而萧扶白的表情却有点难以形容,那种……僵硬到底的感觉。
之后柳轻瑾彻底放下心,继续跟他聊了几句,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直至她身影完全消失,萧扶白终于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长叹——
“唉……”
是无奈又近乎痛心的。
其实,早该想到是这样的结果吧?
过去许久,某人有感而发:“真真个木头脑袋……”
“咦,萧大哥,你自言自语什么呢?”发现他房门半敞,铁石头走进来。
谁知萧扶白看见他,更加摇头叹气:“一个石头……一个木头……”
“啊?”铁石头没听清,但总觉刚才他看自己的眼神,透着点无可救药的味道。
萧扶白启唇,喃喃道:“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似乎要印证他的心情,窗外轰隆隆一响,天空阴云密布,看来不久,就该下起瓢泼大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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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盲雨磅礴,从琉璃瓦上倾泻成瀑,几乎冲刷掉世间一切声音,听得人心境都有些恍惚了。
屋内很快黯淡下来,施莜翎静静坐在桌前,柔黄的灯光下,那韶丽容颜却宛若失色的凋花,流溢着忧伤。
移时,一名小婢女撑伞回来,在檐下抖抖衣裳,方叩门走进,敛衽行礼:“王妃,殿下在半个时辰前已经回府了。”
“真的吗。”施莜翎脸上瞬刻焕发亮彩,追问,“那你问过殿下没有?”
婢女回答:“问了,殿下说已经用过膳,请王妃不必等他了。”
施莜翎闻言,失望的情绪顿现眸底,半晌,才低声吐字:“是吗……”
将近两个月来,尹世澜陪在她身旁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少,经常是乘车出府,即便回来,人也是歇在书房或是单独的寝居。只剩下她,独守空房,孤枕难眠。
碧连手端汤羹走进,刚放桌上,便听施莜翎淡淡道:“碧连,拿出去吧……”
碧连一愣,随即劝说:“王妃,今日晚膳您都没动几口,这样下去怎么行呢。这会儿雨大寒气甚,我让人为王妃准备了汤羹,甜而不腻,暖腹滋补,王妃总归用一些地好。”
听到她这番关怀的话语,施莜翎嘴角挤出一丝柔和的笑容,最终没有拒绝。
说来也奇怪,碧连这丫头当初明明是殿下带来的。前几日施莜翎在园中散步,这丫头却突然冲到跟前连哭带跪,说她是被殿下带来伺候自己的,结果被管家弄错竟把她派到后院与那些奴役一起干粗活。施莜翎见她哭得可怜,就先留在身边,准备哪日再向尹世澜提及此事。
可惜一连多日过去,尹世澜似乎颇为繁忙,偶尔相见,也不过是体贴温切地嘱咐几句,使施莜翎连开口询问的机会也没有。
至于碧连,她当然是希望施莜翎能够多与殿下见面,唯恐对方将自己给忘记了。
等施莜翎用完汤羹,她试探性地问:“王妃,殿下今晚也不来陪您了吗?”
施莜翎神色黯然,点头喟叹:“殿下近来忙于事务,总是早出晚归……”
碧连眸光幽闪,接着故作讶然:“咦,原来殿下这么忙?我还以为……”
她话止一半,施莜翎不禁被勾起思绪:“怎么了?”
碧连讲道:“以前我跟柳姑娘他们住在宅院的时候,殿下经常登门拜访。可现在我才知道,原来身为皇子每天还要处理这么多繁杂的事务。”
“柳姑娘?”施莜翎听得不明所以。
碧连惊奇:“王妃难道没听殿下提过柳姑娘吗?”
“没有……”施莜翎怔怔一摇头,随即将她拉近身边,柔声细语道,“碧连,你把这位柳姑娘的事,仔细跟我讲讲。”
“是。”碧连福个身,便坐到她身边娓娓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