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妒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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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场狂风暴雨，几乎将人间天地搅乱，万物皆陷混沌迷离中，直至夤夜，才逐渐泄尽。
风雨过后，便是格外的静。那轮皎月仿佛还在胆怯，只从霾云里露出半边明华，青瓦飞檐之下，积着几滩深深浅浅的小水洼，在这种无风极静的情况，一滴水珠的落下，都显得惊心动魄。
不知过去多久，月光慢慢被另一道升起的光芒所淡化抹去，东方晨曦初露，照退黑黯，大地开始焕然一新。
柳轻瑾醒来时，窗外鹊儿已在枝头唧唧喳喳地啼叫，她睁眼恍惚了一阵儿，侧过头，入目却不是窗外那刺目的阳光，而是一袭雪白，淡淡柔和地宛如水晶莲绽在光影里，好似下一刻，便会透明而碎。
他像是才进来，正弯身将冒有热气的细瓷碗盏放置桌案上，尔后蓦然转首，与她发怔的目光碰撞一起。
“醒了。”萧扶白唇线微扬，走近。
没缘由的，柳轻瑾有些仓促地坐起身，呼吸之间，只觉胸口传来闷痛。
“别乱动。”他坐到床沿替她把脉，移时才道，“你受了内伤，虽不严重，但这几日还需好好疗养，不可大走大动的。”最后一句，似是依她禀性特意加上的。
柳轻瑾这才如梦初醒：“原来昨晚……真的……”
记忆逐渐脱开雾纱，画面一幕幕清晰重演，那神秘可怕的男子，原来真的出现过。
“可为什么……”柳轻瑾满脸迷惑，实在百思不得其解，“那个人为什么要杀我？我，我在这里，明明没有招惹到什么人啊。”
萧扶白微眯眸，脑海即刻逝过某个人影，然而其中尚有令人疑惑的地方，况且对方……
他看了柳轻瑾一眼，最终欲言又止。
柳轻瑾却不知他心中所想，开始用手抱住脑袋，愈想愈烦躁：“他到底是什么人呢？身法这么怪异，感觉倒像是江湖中人，难道……”
回想当时，彼此四目相对，那重剑直指喉心时，确实有所停顿。
柳轻瑾眨眼想了想，莫名其妙地迸出句：“难不成……他认识我……”
萧扶白眉宇一紧。
但柳轻瑾又立马摇摇头，挥去这种荒谬的想法：“不不，这怎么可能呢……可是他又……唉这实在让人……”她接连叹气，脑子里混乱一团，仿佛迷失方向难寻出口。当想到自己的伤势，忽然吐字，“世澜……”
萧扶白一惊，见她犹豫着启唇：“这件事，不能让他知道……我，我怕他会担心。”
似乎一旦被那个人知道，便会变得慌张不安，而自始至终，都不曾有半分的怀疑，又或许是，她根本不会对那个人生出怀疑。
最先想到的人……终究是他吗。
萧扶白垂下眼睫。
气氛陷入沉寂，柳轻瑾这才发觉刚刚被他诊过脉的手，还在被他似覆似握着。回想昨夜的紧密依偎……心脏砰一跳，她玉颊突如绯染，赶紧缩回了手。
“昨晚……幸亏是你出现了。”她目光游闪，不自在道。
萧扶白讲道：“对方最后受我一掌，只怕伤得不轻，短时间内想必不会再出现。”
柳轻瑾啜口气，随即佩服道：“你的武功这么厉害，不愧是葫芦老仙的衣钵弟子，这回总算让我见识到了！”
萧扶白淡淡一笑，听她嗓音有些干哑，从小几上倒杯清水，递给她。
柳轻瑾一口气咕噜咕噜喝完，稍后审视遍房间，神色诧异：“咦，这里不是你的……”
“嗯。”因受内力冲撞，那张床铺已然坍塌，萧扶白只好先将她安置在自己这里。
柳轻瑾愕然：“那你呢？”
“我已经让嫣然在后院又收拾了一间房。” 之前，柳轻瑾都是独自住在后院的。
柳轻瑾想他这么安排，许是为了能更方便地保护自己，心头不由掠过一丝暖意。
萧扶白起身，将桌上的细瓷碗盏端过来。
“这是什么？！”柳轻瑾突然捏住鼻子，直被那浓浓的苦味呛得眼角发干。
“是治疗你内伤的汤药。”他言简意赅道。
听到是药，柳轻瑾唇角猛一跳动抽搐：“一、一定要喝吗？”
“是。”莫名的，萧扶白的语调竟变得有些严肃，似乎没有商量的余地。
柳轻瑾看他这会儿面无表情，只好咧牙颤巍巍笑了两下，接过药碗。
缓慢凑到唇边时，手腕不停地发抖。
“怎么了？”萧扶白问。
“没什么……那我……那我可喝了啊……”声音弱弱的，仿佛还抱着某丝小小的希冀。
“喝吧。”萧扶白开口，全无阻止的意思。
“……”
柳轻瑾欲哭无泪，最后如临大敌般，抿入一口药汁，不料脸色登时铁青，抖着肩膀当忍到极致，便扭头冲向一旁：“噗——”
第二日，铁石头与碧连她们都感到十分奇怪，好好的一张床怎么就突然塌了呢？而对方也莫名受了脚伤。尽管心存疑问，但见柳轻瑾冷着脸不提，谁也不敢轻易去问。
这是套三进的宅院，嫣然与碧莲住在耳房，萧扶白与展宁铁石头住在二进院，柳轻瑾则一个人住在后院正房。但经过那一夜后，萧扶白便搬到了她的隔壁。
嫣然手上端着热腾腾的汤药，这是萧扶白特别吩咐她煎熬的，岂料还没跨过拱门，就听到某人一声暴怒的大嚷——
“萧扶白！”
柳轻瑾因脚伤未愈，颠晃着身子从屋内走到院外。梨花树下，石桌前，那人白衣翩翩，正悠闲地对着棋盘独自对弈。
但柳轻瑾的脸色相当难看，一瘸一拐来到他身边，咬牙竖眉，眼珠子都快瞪下来。
萧扶白却淡淡一瞥：“怎么，肯乖乖吃药了？”
柳轻瑾不由双颊乍红，想她自小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就怕喝药！作为柳潭寨的少寨主，她跟着爹爹打练出了一身好体魄，极少得病，有时候抗抗也就过去了。而上回她淋雨受寒，那是在昏迷不醒的情况下被萧扶白喂药，根本没有意识。
但这次呢，这药也太苦了吧！
苦到她当时一喝，竟又全给喷了出来，不止如此，还喷到某人的衣袍上，导致萧扶白近来换衣服的频率很快。
所以柳轻瑾开始耍了点小心眼，表面装得听话，待对方一走，扭头就把药给偷偷倒掉了。
但事情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萧扶白，替她诊脉的时候，竟发现内伤没有明显的好转，看着因心虚而嬉皮笑脸的柳轻瑾，那张清逸俊柔的容颜，头一回阴沉下来。
“我不喝，就是不喝，打死也不喝！”
“那么苦，你干脆一刀杀了我吧——”
“我早就没事了，能跑能跳的，不信你瞧……哎、哎呦……”
总之哄过，劝过，柳轻瑾就是铁了心地不肯喝，萧扶白见状，最后很平静地离开了。
然而平静的背后，却隐藏着某种未知的可怕。
这两天的日子，柳轻瑾几乎与一个“苦”字分不开，怎么个苦法呢？看去香喷喷的饭菜，夹进嘴里竟然带着苦药味，本以为是甜汤香粥，喝下去却令她脸色倏然一变，桌上摆放着糕饼，往嘴里一塞不晓也是苦的，就连晚上睡觉，屋子里也会莫名其妙飘起一股子药草味，总之，最近柳轻瑾吃什么喝什么都是苦的，嘴里苦心里苦浑身上下都苦，那股药味就像魔爪一样死缠着她不放，害得她现在都不敢乱吃食物了！
柳轻瑾怒嚷道：“你说，刚刚又在我喝的水里下了什么？！”说完一个劲地吐舌头。
她知道，这就是自己不老老实实吃药的下场，但搞不清楚对方都是在什么时候动的手脚，这个男人，真真折磨人啊！！！
念此，柳轻瑾又忍不住加上句：“你这家伙，难道就真的有这么闲吗——”
“嗯。”
柳轻瑾突然愣了下：“什么……”
“是很闲。”
一股火气上涌，柳轻瑾手指咯咯作响，恨得咬牙切齿。
萧扶白目光往斜旁一移：“嫣然，进来吧。”
嫣然吃惊，没想到自己早已被对方发觉，赶紧端着药碗走过去。
熟悉的苦药味徘徊在彼此之间，但柳轻瑾依然干瞪星眸，双方陷入僵持中。
最终，萧扶白叹口气：“听话，把药喝了吧。”
“我不……”柳轻瑾刚吐出两个字，却听他下一句道：“今晚有好喝的鸭骨汤喔。”
鸭骨汤？！香喷喷好喝的鸭骨汤？！
柳轻瑾双目一下子冒出亮光。
“对了，还有小宁他们买来的雪片糕。”
雪片糕！！！
美味画面浮现脑海，嘴角一咧，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
“怎么样？”萧扶白抬头朝她眨眨眼，像在做着一个交易。
柳轻瑾果然犯起犹豫：“那……那只要今后老实喝药，就行了吧？”
“这是当然。”萧扶白笑得温柔无比。
柳轻瑾撇嘴，虽不乐意，但踌躇半晌，还是把药碗端到唇边，猛咽口吐沫，最后一仰脖喝个干净。
随即她小脸皱成一团，泪花直缀眼角，似乎委屈得不行。
萧扶白立即把备好的蜜饯递到面前。
柳轻瑾心中发誓，今后无论自己做什么，都绝不能跟这个男人作对！
她气哼哼地扭头离开，可惜一不小心，又是扭到伤肿的脚踝，“啊”地痛叫一声，朝前跌去。
下刻只觉天旋地转，当再睁眼，整个人已被他抱在温暖的怀抱中，清淡悠渺的竹叶香迅速萦遍周身。
“总是这样粗心大意……”萧扶白俯首凝视，语调虽透着戏谑，但那张精致如玉雕的容颜上却流露出无奈而宠溺的神色。
柳轻瑾不知是羞是气，颊红生艳，开始不安分地挣扎：“放我下来，你这个该死的男人！”
萧扶白仿佛没有听见：“正好该上药了。” 将她打横抱起，往屋内走去。
柳轻瑾想嫣然还在旁边呢，这样子多没面子。蹬踹着两条纤细小腿，像条难以驯服的鱼儿，怒目而视。
“别乱动。”
还使劲蹬。
“老实一点。”
继续使劲。
“呆会儿可是我给你上药……”
某人唇边抖开一丝邪恶的微笑。
柳轻瑾头皮“蹭”地发麻，果然不再挣扎，只鼓着两个腮帮子，好像所有怨气都集中在此。暗念自己怎么就结识了这样一个男人，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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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连坐在镜台前，拿一支眉笔轻轻描绘着细眉，尔后端详镜中的自己，粉面如花，娟秀天然，一对水灵灵的乌眸左右顾盼，几分勾人的媚气已难掩。
予自己容貌，碧连满意一笑，如今她在茶庄随意走动，便引得不少客人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店内年轻的伙计们，更是对她大献殷情，自己一坐下，便争先恐后地替她端茶倒水。
而每天，她都会这样静静端坐镜台前，巧画红妆，审视自己一天天出落得愈发娇艳的面容。
稍后嫣然进来，从身后经过时，碧连突然皱起眉头：“嫣然，你又干什么去了，弄的身上一股苦药味。”
“噢。”嫣然答道，“是萧大哥调配了些草药，让我熬好了给柳姑娘喝。”
“药？”碧连眉头蹙得更紧，疑惑，“柳姑娘不就是受了脚伤么。”
“是啊。”嫣然点头，“但萧大哥是这么吩咐我的。”
碧连不禁小声嘀咕：“也不知道那晚发生了什么事……”
嫣然瞅她脸色不好，以为是嫌自己身上的药味太重，赶紧换件外衫，随即嬉笑着凑过来：“姐姐，你又再画眉了吗，嘻嘻，姐姐真是越来越好看了呢。”
“是吗？”听她夸赞，碧连得意地一耸肩膀。
“咦……”嫣然扫见被她丢在镜台角落的玉镯，“这个不是赵三送的吗？”
赵三是茶庄里的伙计，平日对碧连可谓殷勤得很。
瞧她拿在手里翻弄着看，碧连笑道：“是啊，你若喜欢，就送给你好了。”
嫣然闻言吃惊：“可、可姐姐你当时不是说，很喜欢这镯子吗。而且为这镯子，赵三还花掉不少银子呢。”
碧连不屑道：“切，以为一个镯子就能让我对他另眼相待？这质地、这色泽，人家檀王殿下随便拿来的首饰，哪个不比他送来的强？”
嫣然被她说得默不作声。
晚上用过膳，碧连收整着奁盒里的小首饰，嫣然则坐在桌前，手里忙个不停。
过会儿碧连觉得无聊，扭过头，不禁好奇地问：“你这是绣什么呢？”
嫣然一边手里忙活一边回答：“我给柳姑娘、萧大哥他们每个人绣了荷包，姐姐你也有喔。”
“是么。”碧连喜悦不大，走近床边。
她们在茶庄帮忙得来的银钱，碧连大多用来买胭脂水粉，而嫣然却小心翼翼地积攒起来，这些布料，都是尹世澜上回送来的礼品，她瞅着好自己舍不得用，便决定绣成荷包，给大伙儿每人一个。
碧连见其中一枚绣得格外精致，拿起左右翻看，道：“这朵昙花绣得栩栩如生，似乎颇下了番功夫，是给萧大哥的吗？”
嫣然听完，小脸莫名泛红，点点头。
碧连眯眼，有些不怀好意地问：“嫣然，其实你很喜欢萧大哥的，对不对？”
“啊……”嫣然简直被吓了一跳，手里的针都拿不稳。
见她一副被猜中心事的模样，碧连咯咯笑道：“就算你不说，我也早就看出来了呢。”
“姐姐……我……”嫣然羞得面红耳赤，忙用小手捂住脸。
碧连却暗自窃笑，想平日她与自己站在一起，那些男子的目光总会集中到自己身上，内心不由生出一股优越感。
而那个人……如许清绝飘逸，仿佛世外的白，纷洁的荻花，万尘难染，笔墨难绘，让人可望不可即……
碧连暗暗拢紧手指——总有一天，她会让对方注意到自己的！
就在她思付时，嫣然羞赧地扣弄袖角，吞吐道：“像萧大哥这样的人，我……我又哪里配得上，只不过心里想想罢了。而且萧大哥，似乎很喜欢柳姑姑娘呢。”
碧连骤然一愣。
嫣然回忆道：“你不知道，上回柳姑娘淋雨受了寒，萧大哥一直守在旁边照顾，彻夜未眠，而且我觉得，平日里萧大哥看柳姑娘的眼神都好温柔呢。”
她脸上充满单纯的羡慕：“说起来，咱们柳姑娘性子爽朗，又心直口快，不止萧大哥，连檀王殿下都肯如此屈尊降贵，隔三差五地登门拜访，还不就是为了见咱柳姑娘一面？”
“哐”一声，桌上的针线木匣被碧连拂落地面。
“哼。”她满脸不服气道，“什么性子爽朗，我看她身份可没那么干净。”有次铁石头不小心说漏了嘴，提到与柳轻瑾在山寨里发生的事，恰好被她听入耳里。
嫣然被她的反应吓得一怔，当听到后半句，显得不解道：“什么意思？”
碧连却不愿多说，起身朝门口走去。
“姐姐，你怎么了？”好好的，嫣然不知她为何发起脾气。
“屋子里太闷，我出去走走。”说完关上门。
夜幕沉寂，圆月秀亮，仰首望去，就如千尺深潭中蕴着一颗璀璨明珠。
碧连独自走在院内，夜风幽凉似水，却难以吹去她心中的不平与妒火。
为什么，那样一个粗鲁蛮横，大大咧咧的女子，竟惹得那么多人喜欢？不止他，连地位尊贵的檀王，都会对她倾心以付？
碧连想不明白，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若论容貌自己并不差，做事也知分寸，不然又怎会引得那些男子对她大献殷情，恋慕不已？
自己，究竟哪点比不上对方？
她咬紧唇，一脸不甘心。当抬头，却见池塘畔静静伫立着一道修长俊逸的身影，月夜之下，那袭白衣随风飘卷，仿佛潺潺流动的清泉，散着柔幻而空灵的美。
月光婉转轻移，而他的姿影也随之若虚若实，宛如水里花，雾中雪。
眼前，正是那个令自己朝思暮想的人。
碧连愕怔后，不由得看痴了。
察觉身后有人，萧扶白负手转过身形，那精致的轮廓擦着迷离月色，恍凝画卷中最绝美的一笔。
“碧连？”他有些意外，随即笑道，“怎么还没睡？”
“萧、萧大哥……”碧连一时手足无措，吞吐道，“我还不大困，所、所以就来院子里走走。”
萧扶白闻言点头。
碧连紧张得手不知该往哪里放，迟疑阵儿才上前道：“萧大哥，你也睡不着吗？”
“嗯。”萧扶白淡淡一应，目光转而落向西侧的那间小屋，烛火映窗，橘红幽冥。
他唇边浮现一抹温柔近乎飘渺的笑意，却又挟着些许自嘲，不晓最近竟似养成习惯了，直至对方入睡，自己才肯休憩。
他冲碧连道：“夜里风凉气寒，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说完转身。
碧连欲言又止，注视着他一点点远离的背影，内心感到一股极度失落。
为什么，他的目光不曾在自己身上停留半分？
又为什么，那个人可以得到他的细心照料，温柔关怀？
对方，究竟有哪点好？！！！
无名之火在心底蔓延，碧连狠狠一咬牙，竟跨步跳进池塘里。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妒心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