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线娘子》尤阡爱

33、贪妄

　　池塘的水并深，却似染了月的清凉，一下子沁得肌骨如被晶锥敲击着。

　　碧连打个激灵，只觉周身仿佛有无数剔透的珍珠四散半空。而缭乱飞溅的水光间，一抹雪色白影疾速出现，在眼前恍惚绰动。

　　她尚未反应过来，整个人已被抱入怀中。

　　“怎么回事？”来到池畔，萧扶白才将她缓缓放下。

　　但碧连近乎傻掉了，两片面颊红得膨胀，活像被热炭烫过似的。

　　“碧连？”她不吭声，萧扶白以为是伤到哪里。

　　手指揪弄起衣带，碧连蠕动嘴唇，半晌才道：“我、我刚才脚底一滑，不小心就掉下去了……”抬头时，看到因自己缘故，他雪白的衣襟处及袖口都被浸湿，碧连不由一惊，忙掏出绣帕，“萧大哥，你的衣服都湿了……”

　　她上前要替他擦拭，却被伸来的手臂阻止，再近不得那身体一步。

　　“无妨的。”萧扶白云淡风轻道，“你浑身也湿着，快回去换件干净衣物，免得受风着凉。”

　　那淡泊温和的语调，却宛如天边的云，给人一股不可靠近的疏离感。

　　然而，他却可以喂对方喝药，可以守在对方身边，可以与对方说笑谈天，甚至凝视时，眼神也不若此刻这般寂然无波。

　　自己故意落水，明知会引起他的注意，会令他重新回首，但如果落水的那个人是她，结果又会一样吗？

　　碧连咬紧牙根，身体都跟着挛动了，仿若不胜风袭。

　　萧扶白说完转身，可是没走几步，腰际突然被对方从后搂住。

　　“碧连？”他吃了一惊，正要扳开她的双手，不料被搂得更紧。

　　“萧大哥……”碧连闭上眼，近乎贪婪着吸取那衣袍上的清幽，吐出几个字，“我好冷，你可不可以抱我回去……”

　　萧扶白一时怔而不语。

　　他没有反应，碧连嗤嗤笑了声：“如果是柳姐姐说的，你是不是就答应了？”

　　萧扶白闻言颦起眉头，转过身形。

　　月照下，她浸湿的绿翠衣衫紧贴着瘦秀躯体，衬得线条玲珑有致，随着胸口剧烈起伏，脖颈上的水珠顺肌肤蜿蜒而下，缓缓滑进胸前的衣襟里，留下一道撩人遐想的暧痕。

　　面对那张一尘不染的容颜，如此之近，碧连双眸好像罩上雪雾的朦气，看得痴迷欲醉。

　　而刚刚，她就被他抱在怀中，就在那温暖溢香的胸怀里，美好亦如坠进五色迷梦，若能再停留片刻，哪怕片刻……死也愿意的。

　　“萧大哥……”把脸贴近坚实的胸口，双手用力环住，仿佛怕他消失一般。

　　萧扶白只是静静站着，白衣清姿，被月色照成雪光般的剔透，而声音，平淡得叫人听不出任何情绪：“碧连，松开手。”

　　但碧连使劲摇头，启唇道：“如果我能像柳姐姐那样，你是不是就肯多看我几眼？”

　　萧扶白双眉压得更低。

　　碧连焦急地开口：“我也可以做到她那样子的，可以讲话直爽做事不拘小节，也可以去学武功替人打抱不平，萧大哥，只要你喜欢，什么样我都可以学的！”

　　因激动，她娟秀的脸颊妃色一片，仿佛由里透外绽开粉红的火焰，曲眉笼蹙，秋波荡漾，耳鬓乌丝水滴阵阵，竟带有一种令人怦然心动的春意妩媚。

　　她直勾勾地望来，含尽期盼，浓炽眷恋的情感，已经表露无遗。

　　“萧哥哥……我、我……”碧连终于忍不住倾诉，“我对你……”

　　然而话犹未完，她只觉身体一麻，合眼前，最后映入的是那双靓深无绪的瞳眸。

　　萧扶白单臂托着陷入昏迷的她，目光静若幽水，不曾有半分的涟漪触动。

　　翌日碧连醒来，发觉正躺在自己的小床上。

　　“姐姐，你醒了！”嫣然开心地替她端来杯清露。

　　碧连神智有些恍惚，四处张望下：“我在房里……”

　　“是啊。”嫣然一脸担忧道，“昨晚萧大哥说你掉进池塘撞到了头，幸亏没有大碍，否则真是吓坏我了。”

　　碧连顿时想起来：“是萧大哥送我回来的？”

　　“嗯。”嫣然随即叹气，“姐姐，你昨天到底怎么了？气冲冲的就跑出屋了。”

　　碧连捧着杯盏的手指猛一缩动，回想昨晚发生的事，心脏好似被什么刺穿。

　　从第一眼开始，她就将那个人深深烙入心田，情根萌动，与日递增，目光总会控制不住地落到他身上，即使有其他献以殷情的男子，她都不屑一顾。

　　可这积攒了满腹的恋慕情怀，如今却又这般轻而易举的破灭了。

　　甚至，不给她亲口说出来的机会……

　　握住杯盏颤抖，仿佛难以承受这满心悲伤，缭乱水纹中，映着一双不知是怨是怒的眸子。

　　“姐姐——”茶水溅地，瓷片碎闪，嫣然惊呼一声。

　　碧连下床走到门前，侧头看她一眼，神情凝着阴郁：“我没事，不要跟着我——”

　　激绪中掺有极度不甘，她忽然一刻都不想留在这里，不想再面对什么，视线被点点泪染得模糊，直奔到宅院门口，或许，就这样从此消失在人群中！

　　她打开门，不晓正有人前来拜访，竟一下子与对方撞个满怀！

　　如兰似麝的香气沁来，将四周空气渲染，碧连头脑顿间一醒，只见面前男子身着湖蓝长袍，外罩质地透明的薄纱，腰际紫底玉蹀躞带的小勾坠以旃檀扇，玉冠束发下衬着那容颜华雅无双，简直贵不可言。

　　当看清楚对方，碧连惊得不知所措，忙跪地赔罪：“殿、殿下，我刚才一时鲁莽，不小心冲撞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尹世澜见她恐慌不安，温笑安抚：“此非朝堂王府，本王既以便服出访，自当受宾客之礼，无须紧张。”

　　碧连瑟瑟发颤的身子这才恢复平静，站起身。

　　尹世澜审视她一眼：“我记得，你叫碧连？”

　　碧连没料到他问自己，赶紧点头。

　　尹世澜的眸色被阳光晃得深浅不明：“你刚刚如此焦急地出来，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

　　碧连一听，只好寻思个借口：“没大事的……是妹妹觉得喉咙不适，我去替她抓点药。”

　　尹世澜微笑：“你这个姐姐当的真是细心。”

　　得他夸奖，碧连捻着衣角，有些忸怩。

　　下刻尹世澜问：“轻瑾可在家中？”

　　“在的。”碧连想了想平时，回答，“或许这会儿还没起呢。”

　　尹世澜眉梢舒动，语怀关切：“她最近怎么样？”

　　在对方面前，碧连不敢做丝毫隐瞒，略一思付道：“柳姐姐还好，就是前几日受了脚伤。”

　　“脚伤？”尹世澜脸上浮现惊色，担忧地问，“怎么弄的？”

　　碧连摇摇头：“我也不清楚……原本头日还好好的，结果第二日就说崴到了脚，肿得还很厉害。”

　　尹世澜目光莫名沉黯：“你们照看的？”

　　“不是……”想到那个人，碧连又觉心口隐隐作痛，不动声色地咬下嘴唇，方开口，“是萧大哥一直照看着柳姐姐，为此还搬到隔壁的房间。”

　　“是吗……”尹世澜唇边忽然漫开轻柔的笑，好比盛夏花瓣于夜间华丽地绽放，然而被月光晃过，却又暗闪着妖异的毒，直快从蕊心流溢而出。

　　广袖中纤美的手早已收拢，伴随笑意的加深，力道也越发地绷紧。

　　他正要迈步，突然扫见碧连眼角垂悬的泪珠。

　　碧连垂首静立，还在等着他问话，谁知对方却递来一条锦帕。

　　“擦干了吧。”尹世澜淡淡落下句，便朝院内走去。予这小小的举动，显然未放在心上。

　　而碧连接过锦帕，惊愕抬头时，却只望见他那清长优雅的背影，薄纱飘扬间，仿佛带起一片华光美晕。

　　她怔望出神，随即想到，这个人，是善心贤德，深受百姓爱戴的檀王殿下，并且也是金尊玉贵，高高在上的皇子。

　　在世人眼中，他与檀王妃恩爱如绵，情坚不移。

　　但现在看来，也未必就是如此吧？

　　对，现在都还说不好呢……对柳轻瑾，将来也就未必……

　　想到那些金珠翡翠，以及锦衣玉食的日子。

　　碧连握紧帕子，上面仍飘来淡淡雅贵的兰香，亦如那人身上所散发。

　　自己，又为什么不能拥有？

　　她若有所思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