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线娘子》尤阡爱

31、牵魂

　　雷电划过，轰隆隆又是一响，似乎要震裂天际，直听得人心惊胆战。

　　短暂间天空亦如白昼，不禁映亮了屋内两个人的脸。

　　“……”当看到那张姣丽无暇的面容，傀九死寂如灭的眼神里，竟倏然出现了一丝震荡，仿佛在这刻，看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画面。

　　意外的，那剑尖停在距她喉咙三寸的位置，竟未再刺入下去。

　　而柳轻瑾惊恐地张着嘴巴，已经有些魂不附体，只因眼前这个男人，整张脸上布满伤疤，或大或小，或粗或细、或宽或窄，血痂黑脓，凹凸不平，那脸上的肉，几乎就没有一块是完好无损的，拼凑一起，简直就像古老传说中那狰狞扭曲的怪物！

　　“你……”面对这么个似人似怪的家伙，柳轻瑾牙齿打响，颤抖的声音从唇齿间迸出，听去更像一种因恐惧而发出的呜咽。

　　千钧一发之际，门“哐”一声被震开，盲雨暴点飞溅入屋内，天上电光逝过，刹时耀亮了那张清绝无双的容颜，衣袂掀扬，那仿佛破茧而出雪白，与夜幕交织出惊世难喻的美丽。

　　萧扶白站在门前，双眸一抬，竟似挑起风云涌动，四周气流都莫名颤乱开来，那乍现眼底的光绪，恍若一场惊梦摄魂，竟是冰心彻骨的寒！

　　看到那剑尖指向的人，看到那唇边蜿蜒的血，看到那苍白失色的面容，一切都犹如化成最致命的刺激，冲击双眼，尔后一点点透露出来的，已是不可抑制的狂然怒意！

　　察觉来人，傀九迅速伸动手臂。

　　“轻瑾——”萧扶白惊呼出声，一股罡风从脚底围旋而上，衣袖为之翻卷，他五指齐并，单手化掌，卷着真气的掌风直切空气，好比狂龙咆哮肆卷天地一般，连桌椅茶杯都微微震晃。

　　如此强劲近乎不可一世的气流，像是拥有摧毁万物的力量，傀九恍然惊觉，快速折身避开，与柳轻瑾拉开距离。

　　然想到目的，傀九又马上将注意力投向柳轻瑾，杀息毕露，不再错过片刻功夫，人如顺风鬼影，身法飘忽奇快，持剑横对而去。

　　间不容发间，萧扶白清姿纵掠，胜若昙绽，从飘开的广袖中取出一柄莹白剔透的玉笛，前端划扫半空，霎时露出锋利细极的尖刃，银白粼粼的寒光在漆黑中惊心触目，宛如天端升出另一道冷月，竟叫人难以逼视。

　　两道气息同时冲向自己，柳轻瑾只觉双眼被什么晃得生痛，视线有短暂不清，紧接耳边传来利器相交的声响，那森寒到如滴着人血的长剑近在咫尺，正精准无误地对准自己心口，然而受到某种桎梏，竟再也无法移近半分！

　　傀九不禁侧目，萧扶白也转首迎视，手中的利刃透出流冰般光泽，映得那眉目清华，容颜似雪，稳稳压制着剑身，彼此以真气相抵，俱是寸步不让。

　　傀九震诧，竟头一回遇到如此强劲的敌手。为尽快夺取对方性命，他空出的右手钩成鹰爪，朝柳轻瑾喉咙钳去。

　　萧扶白眉峰暗敛，双指立点向他手腕，如一道突然横阻的浪波，傀九见势半空收回，继而缩动骨指，发出咯吱咯吱糁人的声响，弯曲着又由上而下扣向柳轻瑾的天灵盖，萧扶白见他转换招数，便侧手改切，傀九旋即避绕寻下去劈她的右肩，又受萧扶白指风击挡，于是变拳攻入胸口，可惜再被对方拍开。

　　此刻，柳轻瑾蜷在墙角根本不敢动弹，那长剑直对自己，但受萧扶白手里利刃的压制，仿佛凝滞半空，而她只要稍稍一动，心房即会被锋利的剑尖刺破。与此同时，他们又各自腾出另一只手，在自己前面点、拂、按、戳、弹……短短时间，已交手数回，不停变换着招数，那干瘦如枯枝般的手每当袭向自己，柳轻瑾便呼吸一窒，提前感受到了死亡的来临，然而每当生死攸关的时刻，便会又有一圈似散莹华的掌影及时护在自己眼前，细指翻飞，凝聚真气，一招一式透着灵盈飘然，宛若撩袖一带，湖畔花落生涟，竟是玄妙不可言喻，但四周缭乱不稳的空气，才让人发觉那暗藏其中的强摄伤力！

　　最后傀九朝柳轻瑾挥掌而出，不晓这一掌，竟蕴有十成功力，连身上衣袍都开始鼓动发颤，仿佛乍起的巨大激浪漩涡，那样狂飙肆侵，武功平庸之辈根本难以招架，只怕一旦击中，对方顷刻肢骨碎散，肉飞血溅！

　　柳轻瑾发出惊呼，发丝都因他这一掌的风力往后飘飞，而萧扶白毫不犹豫，竟也直接伸掌迎了上去！

　　顿时，气氛陷入某种寂静，渐渐令人感到恐怖而诡异。

　　有无形抑重的力量正汇合在二人掌心之间，砖瓦地面碎片簌簌发抖，整个房间都好似承受不住，开始震荡摇晃起来。

　　当与对方掌心相并的一瞬，傀九便受到一股极其浑厚的内力冲撞，直如排山倒海，倾天覆地，不由得心头大骇，对方竟然拥有如此强大精深的内功，简直不可置信！

　　他——究竟是什么人？！

　　傀九额角隐隐渗出汗珠，屏息凝神，已然不敢有丝毫的松懈，那手臂，逐渐变得像干枝一样颤动。

　　察觉他的不稳，萧扶白微微抬起眼帘，唇边，忽然勾起一丝笑，轻极、淡极了，恍凝被风一吹就碎，却也，如月下之血散着冷漠幽诡，那般地智珠在握。

　　傀九像被他的笑容刺激了下，体内一阵气血翻涌，窜延遍体，随即萧扶白一推掌内力猛逼，只听床铺“咔嚓”一声塌陷，而傀九也被震开数步，手捂胸口，倚剑而跪。

　　那心肺犹若裂开，一口滚烫的热腥即刻涌上喉咙，但被傀九咬牙咽回，最后看了萧扶白一眼，跃出窗外。

　　“发生什么事了——”展宁赶到时，恰好望见那一抹宛如幽魂般的黑影。

　　“先别追了。”此刻萧扶白已将全部心神都放在柳轻瑾身上，开口道，“你先守在外面，不要惊动铁石头与嫣然她们。”

　　展宁闻言点头，合门守在屋檐下。

　　“轻瑾……”也几乎一瞬，冰冷淡然的面具仿佛破碎，萧扶白满面忧急地将柳轻瑾抱进怀里，一向喜洁的他，现在已经不管不顾，用袖边一点点拭净她唇边的血迹，如同纯洁无暇的雪，甘愿融化在一片惊艳的红中。

　　柳轻瑾双眼呆滞地望着窗外，浑身还在瑟缩不止。

　　“那个人……那个人他……”回忆方才惊恐至极的一幕，柳轻瑾手指发抖，吐字艰难，仍是如此惊魂不定，“他的样子好吓人……”

　　“别想了。”萧扶白马上搂紧她，平生头一回，竟然尝到了怕失去的滋味。

　　一向逍遥自若、不受拘束的他，究竟何时起，竟被人牵绊住了心魂？

　　当看到她命悬一线的刹那，萧扶白只觉心脏因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而麻木，不曾注意的情况下，他忘却了呼吸，却没有忘记她，眼里只映着她的模样，脑海里只想着她正面临何等的危险。

　　那个时候的感觉，究竟是出奇的愤怒，还是莫名的害怕？

　　怀中人，仍然在不安地颤抖。

　　“轻瑾……别怕了。”他搂得更紧，像要把她嵌入身体来温护一样，单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仿佛哄劝着孩童般，语调温柔而耐心，“已经没事了，别怕，有我在……”

　　我会……保护你的。

　　那柔静如花开的声音，低萦耳畔，就似动澈的天笳在眠心一般。

　　在他一声一声的安抚下，柳轻瑾终于从恐慌中渐渐缓过神思，脸颊贴近胸口，听到那剧烈的心跳声，犹若大雨过后的湖面，仍被风撩开的圈圈涟纹，没有平静下来。

　　一时间，她分不清是自己，还是他的。

　　不过，已经没事了……没事了……

　　怀抱正温暖得有些过度，让人一旦倚靠，便想完完全全沉溺其中。从不肯轻易让自己软弱，但这一刻，柳轻瑾被那安逸的感觉熏染，身体又倦又累，不由自主合上眼，继而想起来，这样熟悉的温度，在梦里似曾相识……

　　真气在她体内游走探寻一遍，得知是不太重的内伤。

　　萧扶白松口气，当察觉她在怀中睡去，白皙细长的手指如点水般，静静抚过那明丽的眉目，凝视之间，眼波一片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