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天迷梦》月夜见

5、第五章 父亲的家

　　仔细端详着手中的红宝石戒指，记忆逐渐拉回到了过去轻松、温馨的日子，想起立于灿烂花田中，微笑送别自己的少女，利昂·莱曼觉得逝去的青春年华又回来了，甚至驱散了满身的疲惫及至心底的倦怠。
　　他偷眼看了几次眼前不卑不亢的米蒂雅，却发现她到是一脸平静地坐着喝茶，除了时不时打量一下客厅的风景，根本没留意自己的神情反应，也没有丝毫见到亲人的激动，这使得莱曼激动的内心涌现出了几许苦涩和失落。

　　“这些年，你们还过得好吗？”莱曼发现自己不开口，恐怕双方都只会继续沉默下去，无奈之下只得仓促问了一句。
　　“很好，自由自在，衣食无忧。”米蒂雅很正式地做出了回答。她望向莱曼的神情中始终保持着一种客气的距离，而这也是她在利昂·莱曼府邸门口对莱曼自报姓名来历后说的第二句话。
　　“……那就好，那就好！”莱曼苦笑着下意识地重复了两句，却显然并不以为真，“我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说，不想让你以为我在辩解什么！但是，但是我……我离开时并不知道有你了！云天……你母亲并没有告诉我……而且当时说好去接她的，可是我再去时，却再也没找到她！我在风火山整整待了三个多月，还请了不少人帮忙，可是，可是始终没有找到你们！”

　　“我知道的，母亲一直很抱歉没多等等你。当时正好刚是族群十年一次的大迁徙，母亲不得不在最后期限内离开。”米蒂雅打断了莱曼充满歉意的表白，对当时的情况是一语带过。

　　这使得莱曼不由得一脸愕然，想起米蒂雅对自己的说的第一句话“我叫米蒂雅·佩·飞天，我母亲是云天，她临终前要我用这枚戒指换回她留给你的信物。”，他更为不解了：如果云天真没怨自己，那么为什么怎么多年都不见自己一面，而且还要女儿来换回当时的定情信物呢？如果她觉得抱歉，如果仍然爱自己，那么……为什么死也拒绝见自己，而只让女儿回来呢？……

　　“您老也别想多了，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没多大意义的。”米蒂雅看见莱曼的神情越来越凝重，不得不笑着安慰几句，“母亲和你交换的那块祖传紫玉，是不能外传的。冬可驱寒，夏可避暑这些到没什么，主要是我们治病时很有用，可以产生很好的辅助效果，有凝神定气的功能……所以，鉴于我的职业，必须得拿回来。”
　　“你……也要四处去行医？”莱曼变得严肃了起来，来自心底的一种告警声促使他说出了所有真心话，“救人的确是好事，但是，我的女儿，我希望你能留下，让我能好好弥补这些年未尽到的责任！而且，什么地方都有人需要救治，这里也是一样的，何况，有个固定的住所，求医的人也容易找过来些。”
　　“一国之都不会缺少医师的。更多需要救治的人，往往只能在自家等死。”米蒂亚平静地做出回答，“在您所不知道的地方，在您已经摆脱的贫苦之中，有很多人在痛苦、无助中默默死去……您难道忘了吗？”她始终没有开口叫一声父亲。

　　这使得莱曼不由得反省起来：“抱歉，我说得太自私了。不过，我真是不希望你和你母亲一样，被祖辈流下的……必须终身四处行医的规定束缚。我希望你能幸福的，至少能快乐地做你自己！”莱曼摇摇自己思绪有些混乱的头，再度仔细地观察了米蒂亚的反应，半晌才谨慎地询问米蒂亚是否能住上一段时间，让自己至少有机会尽一点做父亲的责任。而他的诚恳，令本已做此打算的米蒂亚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了。

　　***

　　晚餐时，米蒂雅逐一见到了仅和自己有一半血缘关系、所谓的亲人：
　　长兄西穆，做为圣卡雷顿帝国首屈一指、大陆排名也数一数二的帝国高等学院的在读高才生，成绩优秀、品行端正、道德高尚的学生骑士代表之一，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一早已隐约听说过的事实，并礼仪周全的致以问候，希望妹妹能很快感觉到这个家庭的温暖，希望自己能有机会尽到做为大哥的保护责任，还一再深表遗憾，未曾有机会见到在战场上救活父亲，可称为救死天使、巾帼英雄的云天夫人。那种发自内心的热情、感伤，谦和、直率的言谈举止令人倍感温馨之余，甚至有招架不住的感觉，冷淡、孤单惯了的米蒂雅，自然就更有种避之惟恐不及的深刻体会了。

　　排行老二的长女贝拉就读于与皇家高等学院一墙之隔的贵族女子学院，和西穆是孪生兄妹的她，在品行、礼仪上同样是优秀的典范，更可以说是贵族家族淑女的榜样。但老成持重的她大概是过早开始掌管家庭琐事，给人的感觉却与西穆完全相反，大方稳重之余，更显得沉静、冷淡、严谨，无怪乎被两家学院的学生称为“冰女神”，“冻伤”了一大堆追求者。不过米蒂雅到比较适应贝拉的行为模式，这种不冷不热、距离适中的相处模式让她安定、轻松了不少。

　　而面对比自己年龄仅小一岁的妹妹安妮的冷漠、不屑，十岁幼弟阿瓦雷好奇、探究的眼神，米蒂雅自是更不受影响，随意打声招呼也就过了。

　　几乎所有人的反应都和米蒂亚预想中的相同，唯一令她意外的，反到是莱曼夫人丽娜的热情、友善与纯真……很令人难以相信，这些词语能用在四十多岁，难免听过宫廷中血腥斗争，见识贵族们之间勾心斗角、攀比勾结、打击报复、争风吃醋等等的贵妇人身上。或许，是自己这位父亲保护得太好？还是，这位夫人天性乐观？但是，作为帝国第一权贵、古老的世袭贵族家族之一、宰相世家文森特家族不受重视的庶出子女，她是怎么摆脱常人心中难以消弭的不平、愤恨、自满？随着丈夫职位的升高，子女能力的突出，才逐渐在家族中获得一定的地位，勉强能在当今族长、亲兄长、宰相范·文森特面前说得上话……这些变化，似乎对她毫无影响？
　　看着自己碗中不断增高的菜肴，米蒂雅一再试图阻止莱曼夫人热情的“招待”，反驳她所说要自己多吃点以免太瘦的说法，却实在无法躲避莱曼夫人及被其煽动的西穆的“左右夹击”，只得老实就范，无奈地先沉默着消灭自己碗中的食物来。

　　***

　　简简单单、平平常常的一餐晚饭，米蒂雅却知道终其一生，自己也将难以忘记这种平淡生活中的真实，不能抹去另一种世界的色彩，另一种生活中的精彩与灰白。
　　能清楚感觉到父亲眼神中的关注、笑容里的欣慰，能明显看出妹妹安妮脸上单纯的不满、嫉妒，有些头痛丽娜夫人与长兄西穆的热情，也有些无奈、好笑于幼弟阿瓦雷千奇百怪的问题及餐间挑食、耍赖的行为，更有些同情长姐贝拉强自镇定，想维持家中就餐礼仪却费力、无效的举动……这大概就是家吧，父亲的，想倾尽全力去保护、维持的家啊……

　　米蒂雅能感觉到父亲的家所带来的淡淡温暖及些许感动，但她习惯性的用旁观者的心态观察打量着一切，也第一个发现父亲清了清嗓子，打算尽量平和、民主地说出一系列思考良久的安排了。
　　“丽娜，这段时间我比较忙，麻烦你多照顾米蒂雅。女孩子的喜好、需要，你最清楚的，就全权拜托你，尽快帮她适应这里的生活环境了！”利昂居然是用很正式的语气对自己的妻子说出这样的请求。

　　那郑重的态度，令米蒂雅惊讶之余，下意识望向了身旁的丽娜夫人——果然在她眼底捕捉到了一闪而逝的感伤和失望。再度看向利昂，米蒂雅不无遗憾地发现这个迟钝的父亲，显然经常忽略自己太过正式的语气所造成的伤害了，在家里，居然仍是几分私事公办的神情和带官腔的严肃话语。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利昂并未仔细观察家人的表情。他只是一项项说出自认为最利于米蒂雅的安排：请夫人丽娜关注米蒂雅的日常起居，让长女贝拉协助母亲教米蒂雅礼仪、化妆打扮、贵族常识等等，以便尽快让米蒂雅习惯贵族生活，熟悉中上阶层之间的交往模式。

　　嘱咐西穆在学习得空之际当保镖和向导，趁第一学期末历练、实践用的的五月假期，带米蒂雅好好到处玩玩，逛逛举世无双的雷帝之城，再仔细打听一下安插进帝国高等学院学习的可能性，以及凭自己的荣勋换取子女入学资格的详细步骤。
　　要安妮友善、活跃些，多交流同龄人之间的趣事及爱好；命令阿瓦雷不得调皮捣蛋，以听旅行见闻的要求过分纠缠——想在同伴间炫耀，就要努力学习，以后自己去外面好好闯荡锻炼……那才是真正增长见识。

　　米蒂雅淡淡笑了，利昂父亲的安排的确周全合理，但显然有些少考虑个人情绪，偏重理想化了。因为她看见天真可爱的安妮妹妹不顾贝拉大姐的一再暗中阻止，颇有几分不平地站了起来。

　　“父亲大人，我不理解！米蒂雅姐姐也还不到二十吧！你以年龄不到二十的理由拒绝帮我申请入学预选资格，连启蒙教育，初、中等学院都没上过的她，又凭哪一点有进高等学院的资格？您说过，学院要求高，所以如果我们考不上，绝不会以自身荣勋给我们换取唯一一次的贵族式的入学资格！这次你怎么就破例了？”没等利昂开口回答，她指着大哥西穆继续说到，不过却有些偏离原话题，似乎成为单纯的打报不平了。
　　“去年，您可是宁愿让大哥再考一年，历尽千辛万苦做好入学考试的准备的。启蒙教育上我们就比那些八岁入学的大贵族晚了两年，您又让大哥浪费了一年青春，您难道不清楚这会让大哥输在起跑线上？在建功立业上，永远被那些年轻的大贵族高官压制？您——”
　　“好了，亲爱的安妮，大哥知道你口才好，也谢谢你的关心！但是正是因为有那一年的辛苦准备，我才能打下扎实的基础，取得现在的成绩和大部分人的认同！”西穆摇了摇头，一脸佩服的笑着，抢先开口了，“我不会去盯着世间的不公平，我只会努力加强自身的实力，补全自己的不足。如果你认为不公平的是父亲没为你申请特殊入学资格，那你有没有站在米蒂雅的角度想想？一直没机会受到系统教育，对她又是否公平？你又有没有反省自己的考试动机？是真想早些接受更高层次的教育，还是仅仅想降低入学年龄而拿来炫耀？”西穆用眼神向米蒂雅表达了自己的歉意，坦白自己想法的同时，颇有几分严厉地教育了一下妹妹。

　　“我……”安妮想争辩，但明白事理的她终究没再强找理由，只是仍有些不服气的朝米蒂雅翻了翻白眼。然而，始终带着善意微笑的米蒂雅，以及她接下来的话语彻底打消了安妮的对抗思想，开始真正反省自己的行为了。
　　“我想这个机会还是留给最有发展潜力的小弟吧！第一学期都快结束了，也不急着说什么入学的事情了。趁五月份的假期努力努力，如果我有足够的实力通过六月初的补充测试，我会珍惜这个深造的机会。”米蒂雅直视利昂探求、惊讶的双眼，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相信，如果自身能力不足，任何机会、所有奇遇都只会白白流失错过的。要是通不过测试，那说明我没资格，也不需浪费这唯一的名额了。何况，皇家高等学院虽然享有盛名，医学科也出过不少国手、御医，但社会实践，生活见闻对我的益处更大的！”

　　“啊，但是补充测试很难的！”清楚学校情况的西穆有些被吓着了，“那是为了督促学员认真学习，绝对不要补考的！只有那几个强得变态的家伙——”他的话没说完就被父亲打断了。
　　“咳，好了，这个就先到此为止吧！”利昂听出了米蒂雅并不愿久待之意，立刻准备转移话题，不过还是顺便教训了几句正开始反省，有几分尴尬脸红的安妮，“安妮，我们都清楚你想进皇家高等学院只是不服气，不想认输……但你应该清醒认识到，你是独一无二的，我们不会拿你和任何人比较！想清楚，你到底是想去哪里学习，不论你的选择如何，你都是我们的骄傲！”

　　“是啊，我们的安妮宝贝，要记住这些经验，你的聪明可不应该用在嫉妒上啊！”丽娜夫人笑着调侃了几句小女儿，“米蒂雅比你大不了多少，但你可有很多地方要向她学习的，可要谦虚点！年龄最接近，相信你们两姐妹能好好多交流的，可要好好相处啊！”她笑着面带询问之色的朝米蒂雅赞赏地点点头，见其有所允诺的点头回礼，这才又紧盯着安妮，直至她点头服软。

　　贝拉仍看似一脸平静淡然，眼中却已浮现了温暖柔和的笑意；而以挑食、调皮捣蛋吸引家人注意的阿瓦雷，也首次自觉安静了下来，开始了自己的人生思考。
　　是的，这就是父亲的家！那么，母亲，你是想让我通过这个家，去了解什么呢？了解爱和被爱吗？米蒂雅在心底悠然叹了一口气，似乎看见一个很大的难题摆在了自己前面，却不得不努力去克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