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天迷梦》月夜见

4、第四章 未知初遇

　　路希维德大公爵今天是为了给异母兄长莱姆西德·法罗接风，才会选在远近闻名的圣香楼设宴——之前，为了准确掌握兄长到达的时间，他派了自己的三大亲随塞兰·苍、达勒·桑与希恩三人分别驻留北门、南门、西门等待，未料三个门都扑了空，兄长居然是从人流量最少的东门进来，直接到圣香楼怀旧、品酒。如果不是在圣香楼等待的骑兵侍卫们发现了自己这位孤僻兄长，恐怕两人又要错过了。

　　“这杯‘笑红尘’是四楼极品中的极品，比大哥在一楼喝的‘万里飘香’可要珍贵得多，大哥也不赏脸尝一尝，还在生小弟的气？”路希维德的热情与莱姆西德的平静沉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起身敬酒的举动与莱姆西德的静坐不动也形成了极大的反差，这使得辛巴达救场般也加入了劝酒的行列，笑道：“三年未见法罗大哥，小弟敬大哥一杯，感谢三年前大哥的救命、维护之恩！”
　　两杯酒都已举起并悬在半空，但莱姆西德·法罗却仍静默地坐着，一动不动。还好这一包间隔绝了外人好奇的目光，虽有一面可临栏远眺，常人的视线也是难以看清楚包房内的怪异情况的。

　　“为什么？”良久，在两人无奈地放下酒杯后，莱姆西德才微微抬头，带着长年无法化解的忧郁的眼神直透路希维德心中。
　　“利用自己的权势，违背大哥的意愿找你出来的确是我的不对，但大哥三年来都回避着我，毫无理由地坚决不见我一面，不也有些过分吗？我还是在结识了辛巴达后，才知道三年前居然是大哥你从他王弟的人马围杀下救了他，并一直护送他到都城，也这才知道你喜欢到圣香楼这里喝酒……自己亲人的行踪、喜好，居然是由他人口中得知，你知道我的感受吗？”路希维德的情绪由平静变得有几分激动了，仿佛是他心情的一种映照，他灿烂的金发在阳光的照耀下更为耀眼夺目，当微风拂过，飘扬的长发更划出几许金色流光。

　　“是啊，法罗大哥，有什么事情大家开诚布公地谈清楚就好了，毕竟你们兄弟俩还有这个机会坐下来谈！”辛巴达笑着打圆场，联想到自身的处境，他的笑中显露出了苦涩，“哪像我，忽略了兄弟们的感受，被逼得连容身之所都没了。要是早点和二弟说清楚我无意于这个王太子之位……他也不会出暗杀如此下策，闹得整个局面都僵在这里。”
　　辛巴达的感慨和现身说法的举动使得气氛一时缓和了下来，莱姆西德举起酒杯，先一饮而尽，倒满第二杯后才致歉：“我只是想远离世间的一切，一人独自静静思考世界的真谛……到让大家误会了。之前那杯算是为兄的赔礼，这一杯大家干了，我们都还是好兄弟！”
　　三人相视一笑，酒喝得干净利落，如同酒名，到真有几分“笑红尘”的气势。然而，世间又真有几人能做到笑傲红尘？

　　***

　　随意谈论着几年来各自的见闻、经历，数年不见的些许生疏感自然很快消失了。
　　发现气氛良好，路希维德趁机要手下的骑兵通知自己的三大亲信来拜见自己的大哥，并希望见多识广的莱姆西德评价指点一下。而莱姆西德虽面带迟疑地推托能力不足，但见骑兵们行动迅速的下楼上马动身了，也就只赞赏几句训练有素便作罢。

　　这时候，辛巴达才确定路希维德的一些良相猛将之材果然是莱姆西德推荐的——四年前，既路希维德·法罗·卡雷顿大公爵十八岁成年之时，年仅二十二的莱姆西德·法罗在协助构建完公爵府的人、物配置后，便飘然而去。
　　三人仍相谈欢畅，但在目送三骑远去的同时，却已经各怀心思了。就在他们打算收回视线，继续随意找个话题时，一个突发事件却把三个人的心神全扯进去了：
　　天涯出手了。
　　当他判断三名骑兵在加速，取直线前进且毫无避让喷水池旁玩耍的孩童之意时，他出手了。
　　没人看清楚他怎样出手的，就那么瞬间，粉碎的缰绳令骑兵们失去了对马匹的最直接控制，受惊的马匹立刻两蹄腾空，收势往前滑行起来。

　　眼看天涯就要成功地迫使骑兵们凭借各自高超的马术停下来，米蒂雅却暗暗摇头，无奈地一挥手，一些粉末状的物体很快消失在风中——骑兵们显然有着相当优秀的驾驭能力和果敢的判断力，虽然从未料想会出现缰绳齐齐断裂如此变故，但已认为受到攻击与侮辱的他们立刻便想停下来受惊的马匹寻找嫌疑人，而眼看着马匹也就要安静下来了。但立刻，他们却又不无惊恐地发现与自己心意相通的坐骑居然又开始奔跑起来，而且根本无法降低速度。

　　“为什么这样？我就是想让他们放慢速度，不会撞到人啊！”望着三骑远去，天涯的语气中除了不解，还是有着些许抱怨。
　　“这是人家通信兵的正常速度，以他们的骑术和马种的优良，你认为真会伤到人吗？雷帝之城有信使们的专用通道，你认为会有闲人在那里逛吗？”米蒂雅只是平静地反问，之后才懒懒地补充道，“你出手快，人家即使抓不到证据，可还是能找我们麻烦的。毕竟，在这堆人中，你还是最醒目的……民还是不与官斗吧！”

　　不等天涯答话，米蒂雅仰头望了望圣香楼，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略一思索便对天涯吩咐道：“我们还是在这里分手，这里也算是你的老家，你就去忙你的了！有什么事情，你要大家转达一下！”
　　“啊，但是……不是要我给你介绍和联络吗？你要是真认了父亲，身为贵族的他一般是会逼你脱离浪民群的，而且各种各样的宴会活动……你可没空联系大家，办自己的事情了！”天涯有些犹豫，也有些为难，但发现米蒂雅态度坚决，知道这一决定不会更改，也就不再多说了。

　　“哦，对了！如果有人问起我们的关系，你就说是我临时雇请的佣兵！既不清楚我的情况，更不清楚我究竟是来干什么的！”对好口风，米蒂雅抛下天涯，就径直离去。这使得天涯挠了挠头，考虑了半晌才下定决心，还是去圣香楼逛逛。

　　此时的他，还未想到自己的麻烦已在眼前——三年未回故乡，对故国的变化只知道个大概，他绝未想到自己招惹的便是路希维德大公爵的“八骑卫”，引得已在圣香楼的路希维德令眼相看了。

　　***

　　三人都看清楚了骑兵缰绳的断裂，都感觉到了天涯那看不清的好出手，心中各有各的震撼。
　　一阵沉默，路希维德最先开口：“这样的好身手……到真让我想好好结交结交了。”
　　“大公爵你招揽的人才已经够多了，身手好的难道会差这么一个？”辛巴达笑了，“还是给天下人留几个称职的佣兵吧！你说是不，法罗大哥？”

　　两双眼睛都望向了莱姆西德，等待他的回答。但是路希维德及辛巴达都诧异地发现，莱姆西德居然仍看着楼下在发呆，确切地说，莱姆西德的视线似乎追寻着那名离去的少女的身影……那双始终忧郁、平静，甚至可说是冷淡默然的眼中，居然隐约浮现出了惊讶、怀念、追忆的热情。

　　“大哥……你们认识？”路希维德问了一句，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试探性地说道，“一名女子有如此胆识外出游历，和我们圣都的众多淑女相比，真容易令人心动！而且居然会甩开保护者，先行离开，真够有个性，想必身手也可以！”
　　立刻，令路希维德相当得意的是，自己大哥的视线转移到了自己身上。而且印象中，莱姆西德居然还首次带讽刺性地开了口：“心动？只是无聊的征服欲吧！我可是听说，全国少女的芳心几乎大半都挂在你身上了，你还不满足？”

　　“哈，那也是因为贵国强盛安宁啊，难有大公爵一展军事才华的机会吧！”辛巴达淡淡地笑着，帮助路希维德辩解了几句，“至于那些芳心，我保证维德他可没有用任何手段争取过。只是少女们喜欢的梦中情人，大概恰恰是他这样什么都不缺，可以让她们衣食无忧，满足自己虚荣感的天之娇子吧！”
　　“就因为这样，我才那么说。人，往往不珍惜摆在眼前，轻而易举、唾手可得的幸福……而是在失去后，白白后悔。还有的，则迫于所谓的现实际遇，忽略自身的感受，甚至掐杀自己的真心。”莱姆西德又回复了平淡的口气，语气中有几分怅然、落寂，视线则投向了远方的天际，“我真的希望，你不会重蹈覆辙！”
　　这使得路希维德和辛巴达对视了一眼，达成了小共识后，终于忍住了心中的好奇。

　　路希维德的眼中更一晃闪过苦涩，道：“大哥放心吧！真身陷情场，我可绝对不会像父亲那样的……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不管喜欢自己的人有怎样的地位，我会拒绝一切高贵显赫的求爱者，只给自己爱的人正式、公开、唯一的名分，绝不会迫于任何压力放弃。”
　　他更是一脸坦然的坚决：“我保证，至今我都没有伤害过任何纯情少女的心，我可是没给任何人希望的！而且，在她们那种疯狂面前，受伤的恐怕只有我！”路希维德最后那句玩笑话，稍微缓和了现场严肃的气氛，也平静了莱姆西德略起波澜的情感。

　　“既然你能说得这么明白，我相信你！毕竟，你的确拥有这样的权势、实力了……希望你能一直如此，不，或许应该说希望你们真能做到吧！”莱姆西德审视着弟弟，说到一半，望向了辛巴达，微笑着补充道，“我所听到的传言，你们俩可都是少女们的梦中情人，辛巴达你占据的份额也不少了。”

　　听到这些，辛巴达并不惊讶，只是笑着重复指出自己是如何的深居简出，边重点阐述路希维德的大公爵风光事迹以转移中心；而路希维德也立刻做出了反击，揭露辛巴达擅长扮猪吃老虎的老底。
　　路希维德一心两用的结果是，虽然推开了落在自己身上的话题，但在心中一直牵挂的问题却始终没有机会问出口——大哥是不是的确认识那个浪民少女呢？又是怎样认识的？在这几年中，发生了怎样的故事呢？

　　莱姆西德……大哥欣赏的类型吗？会是怎样的性格呢？自己可能会喜欢吗？没看清楚那名女子的模样，到真令自己感到好奇了！不过，或许自己的好奇，还是因为心底深处隐然存在的卑鄙、恶劣的竞争心理在作怪吧！大哥大概是清楚这一点，所以才回避自己的吧……
　　可是情感软弱的父亲啊，我能摆脱因你的偏爱而留下的阴影吗？我能不为受到你的忽视，却仍执着爱你，甚至不惜抛弃皇位继承人身份的母亲鸣不平吗？
　　而我尊敬的母亲，你能宽容地接受大哥的存在，能真正作到从心底接纳他……甚至他的母亲，但是正因为这样，我是如此的矛盾啊！我爱着大哥，也时常为他的关爱而感动；但是，在某些时刻，在我孤单寂寞时，在我看见你的遗像时，正如你心底的遗憾促使你忧郁早逝一般，我的怨恨根本不容我控制消湮啊！如果没有他，我会有一个完整的、完美的家，会有一个严谨负责的父亲，会有一个温柔、美丽、聪慧的善良母亲，谁都不会因心底的沉重责任感、遗憾、忧郁而早逝！
　　我该怎么做呢？我又能怎么做？告诉我，母亲、父亲！

　　路希维德的笑容并未减弱，但他心底回荡着的微弱的声音使得他一时走神，半晌才在辛巴达的多次呼唤下反应过来。并不意外地看见大哥担忧的眼神，路希维德歉意地一笑，开口道：“我想请那位佣兵上来，你们觉得怎么样？”
　　路希维德问是询问的口气，但语意却隐然不容否决，位尊权重形成的威慑力也自然散发了出来。自然，他也得偿所愿了。

　　此时，所有人都认为他是又想招揽人才，但只有路希维德自己清楚，自己更想做的是得到那娇小、洒脱身影的线索，将那名浪民少女当成一个砝码——
　　大哥，或者我会用她将你绊在我身边，或者……是会以夺取、抛弃她作为报复的！所以，你不要再忍让我了，更不要给我任何机会！如果你不出手，没有身份地位的，甚至被抹灭人格尊严的浪民，是不可能斗过我的；而又有多少人能忍受诱惑，放弃我能带了的一切，选择一无所有的你呢？

　　***

　　于是，在天涯小心翼翼地踏进这间四楼包房后，他面临的是路希维德拐弯抹角的询问。这使得天涯不得不再次钦佩于米蒂雅的先见之明。按照套好的口风，他极为坦白地介绍了自己此次的任务，间接表示自己并不清楚雇主的实际情况。
　　然后天涯再添油加醋地承述了一番，夸张地表现出自己的落魄、对雇主身份底下的不屑，和极度的趋炎附势、贪婪势利，成功地打消了任何人想招揽他的念头——即使在看见莱姆西德时，他因这个半熟人不可思议地出现在如此场合而惊讶，但也丝毫没影响他的发挥，毕竟天涯还是确定莱姆西德不会揭穿自己，因为即使是不熟悉“雷”这个同伴的他，也能确定“雷”不会做伤害米蒂雅，损害整个“飞天”组织隐蔽性的事情。

　　“不过，以路希维德大公爵的执着，那追根究底的原则和庞大的势力、情报网，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米蒂雅吧！”天涯心中这么想着，于是在看见路希维德失望的神情时，果断地请求离开了，庆幸自己至少还能留下了个识时务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