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番外其之二·逆水（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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蒹葭苍苍，
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
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
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
宛在水中央。
第一眼见到顾君若的时候，戚劭商的脑海里很自然地浮现出这首诗来。
那是在他常去的茶楼。
他很喜欢这家名叫“旗亭”的茶楼，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这里常常会有很纯正的民乐表演。琴、筝，甚至琵琶之类的，他都很喜欢听。
其实，他本来是想来听那个穆姓的琴师弹琴的。但在预定的时间，响起的却是幽幽洞箫声。
轻幽、低婉、从容恬淡。全然没有固有印象里箫声的忧伤呜咽。
好奇地叫住了忙进忙出的茶博士，那个鼻梁两侧还带着些浅浅雀斑的稚气青年笑笑地回答他：这位顾小姐已经来了一阵子了，因为穆琴师扭伤了手腕，所以拜托她这个高中时代的同学来替她出场。
他惯坐的位子在二楼临窗的角落，刚刚好是舞台的死角。因为他一向觉得，音乐，是用来听的。
只是这一次，他突然很好奇。他想知道能吹出这种箫声的人会是什么样子。
借口去洗手间，他扔下同行的朋友走下一楼。
楼梯口正对着舞台。舞台的造型其实是有些俗气的。铺着大红的地毯，实木雕栏。
平日里乐师们或着旗袍或着唐装，就那样一个一个轮流正襟危坐在舞台的正中。
他愿意挑那个死角的位置，多少也是因为不喜欢这种画面。
但是，今天的舞台中央没有人。
人，是在舞台的一个角落，席地而坐，斜倚朱栏。手中，一管黯紫的竹箫。
墨色长发被一支银色的步摇在头顶简单地固定之后又散散垂下，衣白胜雪。他记得那种有着宽大衣袖的汉服，好像是叫做“曲裾深衣”。
她就那样坐在那里，静静地吹着箫，仿佛周围人的注视全然与己无关，一派幽静闲适的清凉自在。
生平第一次，戚劭商觉得，原来音乐也是可以用“看”的。
毁了他这难得的兴致的，是发现他迟迟不归而找下来的朋友。见他望着舞台那边发呆，朋友笑得很轻浮：那种女人不过是装模做样，三天之内，我一定会让她心甘情愿跟我上床。
彼此都是统御着众多员工部下的总裁董事，戚劭商本人更是大财团戚家的唯一掌权者，这种话自然听过说过远不只一次。但今天，这个话题没来由地让他觉得嫌恶。
做得到的话你就试试看吧。回应的句子里带出了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讽刺意味。
看到朋友因为搭讪的时候举止过于轻浮而被对方毫不客气地拆得肩膀脱臼，戚劭商的心情是很愉快——甚至于接近幸灾乐祸的。大家凑在一起也无非是因为地位相近性格还算相合，义气那种东西，打从一开始就哪里都不存在。
“顾小姐的箫吹得真好。”戚劭商笑笑地走上前，十足十的绅士风度。
“谢谢。”没有虚词客套，顾君若答得胸怀坦荡。
“我是戚劭商。”
“你叫戚少商？”顾君若扬扬形状姣好的眉毛，“那我岂不是该叫顾惜朝。”
戚劭商皱眉。有听没有懂。
“我忘记了，这是庶民的娱乐。”顾君若轻笑一声，指了指双肩脱臼，跌在地上呻吟的男人，“你朋友？那麻烦你把他运到医院去。谢谢。”说完，便轻松离开。
戚劭商有些懊恼。他知道自己被嘲笑了。
然后，他很小肚鸡肠地去问自己公司里那些年轻的女职员：知不知道戚少商和顾惜朝。被自己最大的老板问到这种问题，女孩子们没有意外地被吓到了。接着便嘁嘁喳喳地推荐了一套剧集一本小说还有一大堆叫做“同人”的不明物体（？）。
然后戚劭商知道了那两个名字的含义。爱与信任与背叛。
而他，也再没去过“旗亭”。
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再没有见面的机会。
重逢是在初遇那天的一个月之后。契机是一场很有些老套的公路惊魂。
人行道亮起红灯的时候，有小孩子为了捡滚到马路上的皮球跑上了机动车道。一辆小型货车疾驶而来。有人冲上去抱起孩子跃向马路中央的隔离带，并把孩子护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承受了撞到柏油路面和砖石砌成的隔离带时产生的冲击。惊叫声、慌乱的刹车声响成一片。
戚劭商是在另一条车道上目睹这一切的。本来他是打算就这样开过去的，但在看到了那个摇晃着站起来的长发背影的时候，他踩下了刹车。
“顾小姐？”穿过马路，戚劭商走到那人面前。他没有看错，是顾君若。
“戚先生。”顾君若礼节性地冲他点点头。她的右臂有些不自然地垂着。
“你的胳膊……”戚劭商心惊。
“脱臼而已。”轻描淡写地回答着，顾君若以非常利落的手法把手臂对了回去。
这时戚劭商注意到，在她白色衬衫右边的袖子上红色正在渐渐扩散。“你受伤了。”
“擦伤而已。”瞄了瞄自己的右臂，她依然是那副轻描淡写的口气。
没来由的，戚劭商觉得自己心底一把火起。他近乎粗鲁地拉起她的左手，“我送你去医院。”
她也没有抗拒，任他拖着穿过马路，停在他的车前。“会弄脏你的车。”
“我不介意。”
淡淡地看他一眼，顾君若打开副驾驶侧的车门坐进去。“谢谢。”
在医院，当医生剪破顾君若被血粘在手臂上的衣袖，露出伤处的时候，戚劭商只觉得自己的心狠狠地顿了一下。
那根本不是什么擦伤。而是曾经缝合过却又崩裂的割伤！
面对他紧张的讯问，当事人却只是很随意地解释道：昨天深夜归家，有人持刀抢劫，虽然抓住对方送到警局，不过还是不小心在打斗中被砍伤了手臂，刚刚救人的时候因为用力过大加上撞击，所以伤口崩裂。
她说得轻巧，戚劭商作为听者却遍体生寒。带着这种程度的伤却还能面不改色。这究竟需要多大的意志力和忍耐力？而她，还是个女人。“你刚才为什么不说出来？”
“说出来伤口就能愈合了吗？”顾君若很好笑地看他一眼，任由医生在那里忙进忙出，“戚先生果然不愧是大财团的当家，连笑话都说得这么与众不同。”
戚劭商身子一僵。这女人讲话还真的是很刻薄。奇怪的是，自己竟然不觉得生气？“你知道我？”
“年轻英俊，又经营着那么大一份家业。只要稍微对商界有点兴趣的人，就该知道你戚劭商戚先生的名字。”
“那我是不是可以有幸知道你的名字？”戚劭商很突兀地冒了一句出来，想想觉得有些不对劲，于是赶紧补充道，“我只是从茶博士那里听说你姓顾……”
“顾君若。”顾君若笑了笑，简洁地报出自己的名字。
戚劭商心中一震。这个笑容和他之前见过的全然不同。那些笑容，要么礼貌却疏离，要么冷淡而尖锐，全然不似现在的这一个，虽然轻浅，却非常柔和。“写法是……”
“君王的君，仿若的若。”
“仿若君王……”戚劭商喃喃着。她一个女子，正在和自己轻松自在地闲话家常，但同时，却还有医生在为她治疗伤口。那条伤，就连他这个旁观者，都看得不寒而栗。可她却能处之泰然。现在，他甚至觉得，就算天塌下来，如果是这个女人的话，八成也只是笑笑地接下来当成被子来盖。“这名字很适合你。”
“谢谢。”
治疗结束，顾君若拒绝了戚劭商送她回家的好意。
看着她坐上出租车离开，戚劭商忽然觉得自己的心里好像少了点什么。
隔天，戚劭商光顾了阔别一月的“旗亭”。他很清楚自己这次来的目的。他不是来喝茶的。他来，只是想看那人吹箫。
还是二楼临窗角落的位子，因为，他想，先听听她的声音。
但在预定的时间，茶楼里响起的，却是铮铮琴音。
鼻梁两侧带着些浅浅雀斑、有些稚气的茶博士说：穆琴师手腕恢复，回来工作了，顾小姐便自然辞职了。
这一瞬间，戚劭商笑得有些苦涩。缘分，就是这么虚无缥缈的东西。
大家萍水相逢，好聚好散。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番外其之二·逆水（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