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祭》慕南

4、天若有情

　　四．天若有情

　　又在南京流连几日，总该回去了。顾妈妈也沉不住气了，开始催她回学校：“大学也还是上学，没有随随便便就离开学校的。而且还快期末考试了，回去准备复习吧。”
　　顾琛琛经常觉得，要把她妈放在北宋那绝对是一佘太君，说她深明大义不为过誉。虽然讲的经常是一些普通的道理，但这些道理是很多当妈的心知而不会口说的。
　　定好9号的机票，琛琛给南云打了一个电话：“我给你带两只南京板鸭回去吧，不比北京烤鸭差！”
　　“嗯。”
　　“怎么了？没精打采呢？”
　　那边，南云没再说话。
　　“说话呀，出什么事儿了吗？”
　　南云又没说话。琛琛心一沉——一定是出什么事儿了。
　　她挂了南云的电话，赶紧给安卓打过去。“安卓，南云怎么了？跟要断气儿是的，一句话都懒得说！”
　　“……你快回北京吧，回来再说。”
　　连安卓的语气都变了，看来，事儿小不了。
　　“路易，把机票改签成今天下午的。”顾琛琛挂掉手机就跟路易说，“南云出事了。”

　　飞机上，顾琛琛把各种可能性翻来覆去想了好几圈，甚至连“南云……被□□了？”都想到了，然后赶紧拍拍自己脑袋骂自己的想象力太离谱。可到底能是什么事呢？她又没谈恋爱，再说她和顾琛琛之间，大事小事，好事坏事，有的事没的事，甚至连小时候喝哪个牌子的奶粉，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能是什么事把南云弄成这样呢？
　　下了计程车，顾琛琛就头也不回地奔向宿舍去。路易付完车费，搬下行李箱，已经看不见她身影了。
　　一把推开宿舍门，宿舍另外四个人都在，唯独南云不在。
　　顾琛琛问宿舍长：“南云呢？”
　　“……医院。”
　　“……她……出车祸了？”顾琛琛努力压抑住因为奔跑或是紧张而狂跳的心口，尽量镇定。
　　“不比车祸强哪去，”宿舍长答道，“她爸爸被拘捕了，听说，因为走私……”

　　顾琛琛经常会回忆起六年前那个夏天，2002年，她15岁。第一次踏进北京四中的教室，洁净的桌椅门窗，窗台上刻意摆放的玫瑰色天竺葵，后黑板上绚丽的迎新板报，一切竟都角儿不真实。彼时北京，于她还是异乡。
　　然后从借一条晚会的裙子开始，她和南云逐渐熟识。之后从一起上体育课，到一起翘课看画展，从无所不谈，到彼此无所不知。
　　她会想起南云帮她排队打饭，一个人端两个餐盘时费力地咬着嘴唇的样子；会想起操场后边的小树林里，南云背靠树干仰头看树叶缝隙间斑驳的天空的样子；会想起南云和自己挤在一张床上，说心事说到泪流成河的样子；会想起母亲节时人人商量着送妈妈康乃馨还是欧莱雅的时候，南云隐忍地不肯露出悲痛的样子。
　　南云永远沉默地走在人群的侧面，隐藏声音隐藏表情隐藏情绪，像一只安静而无害的布偶。只有和她走得很近很近，甚至要走进她的骨髓血液里，才可以了解到她也是一个完整丰盛的女子。
　　而大多数无法与她走近的人所看到的，是一个未记事就丧母的女子，一个七岁被诊出先天性心脏病，然后被推上手术台的女子，一个如今，被发现父亲是走私犯的女子……

　　“南云，我不会给你有事的。”顾琛琛在心底，狠狠地摔下这句话。

　　医院里只有安卓守在南云旁边。南云醒着，两只眼睛里淌出来的目光直愣愣地落在空气里，旁边的输液管里匀速滴下的液体，似乎与她无关，却的的确确无可抗拒地灌输进她的躯体里。
　　顾琛琛的心口，被揪着一样的疼。
　　“南云，我回来了。”顾琛琛走过去，把南云的头抱到自己的胸口，一句话刚出口，便被眼泪堵住了喉。此时她的心里，悲痛和自责交错纵横。她怨自己耍脾气，不管不顾地扭头走人。她只管耍自己的性子，走前都不给南云一个阻止的机会。她在南京庆生玩乐享受亲情温暖，却让南云自己在这个冰天雪地的北京城里，承受人生的洗劫……越想越悔恨，越悔恨，越泪流难止。
　　而此时最无泪的，却是南云。
　　路易把顾琛琛拉出病房，不让她再在南云面前哭下去。坐在外面的长椅上，顾琛琛逐渐平息下来，这时安卓也关上房门走出来。
　　“事儿是前天发生的，昨儿晚上南云才知道。”安卓说道，“南云她爸爸的公司，被查出是金银走私集团，有十几个人被拘捕，公司当然也给封了。她爸被抓进去之前，南云都没能看见他一眼。她跑到公安局门口站了一夜，第二天被发现时，已经昏迷到地上了。”
　　“公安局门口都让人晕过去，里面的人都是饭桶啊！”顾琛琛悲愤交加。
　　“大晚上，没人看到。”
　　“……老天怎么这么狠，”顾琛琛又悲从中来，情绪难以控制，“这么折磨一个人，太不公平了，太不公平了……”
　　“你一定要控制好自己，南云现在只能靠你了。”路易握紧顾琛琛的手，这个时刻，他们每个人，都一定要拿出所有的坚强。

　　路家别墅里，42寸的平板液晶电视上，正重播北京新闻。南风集团的查处被广播员歌颂成公安的凯歌，社会的喜果，激扬的语气，响应着千万市民的心声。拍手称快的是大多数，承受着比那些快乐强烈千万倍的痛苦的，是这些极少数。
　　“他真是你同学的父亲？”路齐天坐在宽大的沙发里，手里的茶杯冒着淡烟。
　　路易深呼吸一口气，舒缓一下憋闷的情绪，然后回答道：“是。”
　　“一个人行错，害了孩子一辈子。”路齐天吹一吹茶，轻抿一口。
　　路易深深地看着眼前的路齐天，心里闪过一种莫名的恐惧。
　　“爸，”他叫他一声，“你答应我，不论走到哪一步，一定不要忘了，家里还有我和妈。”
　　路齐天没料到路易会说这一段话，他第一反应是要发火，但很快，便体会到，此时此刻路易说出这一番话的深切心情。
　　“路易，我干了这么多年，起初，还是为了年轻气盛，可这几年，越来越感受到最重要的是什么。我已经懒得折腾了，更不会做出伤害你母子的事来。你不用为我多想，多把心用在你自己的路上。现在，你的前程，才是我最在乎的。”
　　路易不禁想，如果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自己都不确定能不能承受的来，更何况，是南云那样一个柔弱女子。
　　真是世事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