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祭》慕南

3、与子成说

　　三．与子成说

　　“琛琛啊，来吃饭了啊，看你婆婆给你做这一大桌子菜！”顾妈妈在客厅喊道。
　　“来了。”
　　顾琛琛刚转身，手机响了。一个不认识的八位号码。
　　“喂？”
　　“我在你楼下。”
　　路易？……终于肯打电话来了吗？
　　“我不在宿舍。”
　　“我在你家的楼下。”
　　顾琛琛差点没把手机跌地上。她跑到床边，看到楼下的路易正仰起头来。他们谁都没有动，也谁都忘了挂掉手机。一上一下，隔窗凝望，便慢慢把一切不解融化掉了。
　　此生，能与君在人海的任何一个角落相守相望，尚有何他求？
　　她跑下楼去，跑出楼道扑进路易的怀里。
　　再刚强的女人都是软弱的，轻而易举就能被爱的人打败。顾琛琛也不会例外。

　　“路易，我不知道你和琛琛发生了什么事。琛琛不告诉我，你应该也不会说。我不问，但我还是想说几句。你和琛琛也好几年了，高中的时候我和你的父母对你们也算是千挠百阻，而你们是死扛不听。我们不因为别的，就希望你们不因为彼此耽误了前程。现在你们都很好，表现都很优秀，我们也知道你们是真感情了，所以都希望你们好好地走下去。我在南京，看也看不到她，说也说不着她，再说我的话她也早就听不进去了。她要耍什么脾气，你就别跟她一块闹了，你比她懂事，我相信你能处理得好，是不是？”顾妈妈一席语重心长的话，可以听出早已不把路易当做外人。
　　“嗯，我都知道。”
　　“那就好。唉，别看她整天说起话来像知道多少，明白多少似的，其实还是太单纯了。转眼就要走进社会了，可这社会远不是她以为的那样啊……”
　　路易没有做声，但心里却想到，最了解你的那个人，始终是你的父母。
　　“华啊，叫路易下来吧，开饭了！”顾琛琛的婆婆在楼下喊道。华是顾琛琛妈妈的名字。
　　顾琛琛见路易和她妈妈一起从楼上走下来，就知道她妈又跟路易嚼她的坏话了。她看了路易一眼，然后扬起眉瞪了她妈一眼，顾妈妈装作没有看到。
　　四人围桌坐下，桌上是丰盛的菜肴和一个新鲜的生日蛋糕。
　　“琛琛都几年没在南京过生日了？今后，也不知道能回来几次。上完学，又要上班，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婆婆说着，竟涌上伤感情绪。
　　“行了，行了，以后假期多了嘛，她肯定常回来。今儿都挺开心的，别想那不高兴的啊。”顾妈妈宽慰道。
　　可顾琛琛鼻子酸酸的。婆婆平时不是个爱絮叨的人，她知道婆婆是真的想她，于是暗暗下了决心，今后一定多回几趟南京。正想着，路易的手在桌下伸过来，握了握她的手，像是在回应她的心事。
　　这个生日真的很开心，是和那种跟朋友吃饭唱K度过的生日完全不一样的开心。

　　南京也入冬了，但远不及北京冷得有感觉。总觉得要冷又冷得不够干脆，欲罢还休，若即若离，实在不算痛快。几年不在南京过冬，竟已经觉得不适应了，顾琛琛想到，无奈地笑笑。
　　“我想多呆几天再回。”顾琛琛和路易并肩走在马路上，很多商店已经挂上了圣诞的装饰，给冷清的空气升一点温度。顾琛琛双手揣在呢子大衣的衣兜里，说话时还是能哈出一口口的白气来。
　　“快考试了呢。”
　　“路易会怕考试？”
　　“提醒你一下而已，不要等到考试前再熬通宵。”
　　“我熬通宵不跟吃饭一样？早熬惯了。”
　　“好意思说呢，光荣啊？”路易有点愠怒。虽然他知道这是建筑系的家常便饭，可见到顾琛琛一点也不把这当回事儿的时候还是会看不过去，“你肠炎又不犯了是吧？”
　　“哎呀我好不容易回一次南京，就想多呆几天，看几个同学。你要想回自己先回也行。”
　　“我又没说我想回……”路易还有点委屈，怎么就从问她犯没犯肠炎扯回他想先回北京啦？不过说回来他也习惯顾琛琛活跃的逻辑了。
　　“哎，到了。”顾琛琛指指前面的干丝店，“就是这家。”
　　他们出来，是买顾琛琛最爱吃的冬菇干丝。这家干丝店在顾琛琛初中时就在，一直到现在生意都很昌盛。
　　“这是我吃的第一家干丝店，没想到就是南京最好吃的一家！我挑东西的眼光真是天赋异禀！”
　　“我也算一个？”
　　顾琛琛转过头，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路易说：“路易，你什么时候屁话这么多了？快看吃什么！冬菇蟹黄还是鸡肉的！”
　　路易抿着笑说：“一样一份。”
　　“还真是贪心！”

　　第二天路易陪顾琛琛去看她以前学画的师傅，南京有名的书画家，杨岂。顾琛琛六岁就开始跟杨岂学画，直到离开南京，两人很是师徒情深，所以每次回南京，琛琛都要先去看看师傅。
　　“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没到寒假呢吧？”杨岂手里的毛笔刚刚蘸饱了墨，抬头看见顾琛琛走了进来。
　　“想起来了，就回来看看。看来师傅是不想我啊？”
　　“是啊，眼不见心不乱，你不来了，我不知道省多少心，延年益寿，何乐不为？”
　　“那我是来错了。好了我走啦！”顾琛琛转身做离开状。
　　而杨岂低头看纸，将毛笔落下去，一株木兰便出了形状。
　　“始终姜还是老的辣，不玩了不玩了！师母呢？都不出来接我？”顾琛琛转身回来，低头认输。
　　可杨岂，却变了脸色。
　　“你师母，三个月前办的丧事。”不留神，墨汁滴在纸上，木兰的叶子，氲成一片奇怪的墨色。
　　“什么？”顾琛琛的表情僵在脸上。前一秒还在开着玩笑，这一秒却被告知那个教她包饺子的师母刚刚离世，此时已阴阳两隔，再无相见……为什么有些晴天霹雳可以被老天投掷得易如反掌？
　　“她走得挺快的，不算痛苦，你别太伤心了。”
　　可顾琛琛还是没忍住，捂住嘴巴冲进洗手间，彻彻底底地哭了一场。
　　幸亏师傅是豁达通透之人，不然以他跟师母的感情，一定很难走出这份悲痛。如今，他还要淡然地来宽慰别人。师傅的胸怀，是她怎么也学不来的。

　　杨岂下厨，给琛琛和路易做了一顿丰盛的午餐。杨岂是素食者，今儿为了他俩，特意出去买了鸡翅和鱼。
　　“您自己身体都还好吧？”饭桌上，顾琛琛关切道。
　　“我以画养性，以素养生，能不好吗？倒是你啊，别老拿着年轻当资本，岁数大点就知道后悔了。”
　　“天天想着明天，什么时候过今天呢？年轻的时候想年轻时候的事，等真老了再琢磨养生的事儿也迟不了！”
　　“你别的没学到，歪理儿到跟我学到不少啊！”

　　告别师傅，从公交车的窗户望出去，一排排枯楞楞的树杈，不觉又想起师母，想起世事无常，一阵心寒。
　　路易看出她的心事，慢慢把她揽进怀里。顾琛琛将头深深埋在他胸前，不禁又落下泪来。原来这世间并非尽是平安喜乐，原来生死都不过瞬间之事。这世界上每天那么多人生离死别，没谁能拥有特权逃离掉这些。你随时会面临一个人的离去，无论过程是怎样的千回百转，结果都可能是天涯永隔。人定胜天，也只不过某些时起效，某些时□□罢了。
　　或许能做的，就是紧紧抓好眼前的吧。
　　于是把头埋得更深了。而他也抱得更紧了。
　　就这样相依相偎着，在这肃清的城市马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