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祭》慕南

2、旧话如梦

　　二．旧话如梦

　　周日上午，安卓一个自然醒已经到了十一点多。宿舍另外三个人都已经出去了，宿舍长应该在图书馆，杨昊应该在约会，路易今天回家。路易是北京人，想回家的时候只要坐一个小时的地铁就可以——虽然他爸爸说过可以给他的司机罗叔打电话，可路易总觉得让一个年长自己二十几岁的人听自己差遣为自己服务是一件挺不道德的事情。
　　就在安卓翻身下床正准备去洗脸的时候，手机急促地响起来，一看显示，是南云打来了。
　　“路易在宿舍吗？”南云的声音不像平时的平静，一听就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他今儿回家了啊，怎么了？”
　　“琛琛回南京了。”南云的声音像是要哭出来。
　　其实，顾琛琛家在南京，不过她爸爸一直在北京工作。中考后顾琛琛自己提出要到北京念高中，她知道一个南京一个北京差的却绝非南北二字。她要去北京念高中，不是因为那层“首都”的光环，而是更好的教育水平，以及离梦想的更进一步。她爸妈也自然意识到了去北京念高中的优势，于是顾琛琛就在15岁那一年来到了北京。顾妈妈是个狠的下心的人，只要是能让她女儿更优秀的事，她绝对全力支持。可是顾琛琛的婆婆，从小看着她长大，给她做了十几年的饭，缝了十几年的衣服，收了十几年的屋子，一下子让她半年才见一次宝贝外孙女，实在难以接受。为此老太太掉了好几次的眼泪，还跟顾琛琛的妈妈赌了有一些日子的气。
　　“回南京了？她不考试啦？”
　　“她说过几天再回来。她是在跟路易赌气，你知道他们吵架了吗？”
　　“没啊，路易没说。你打不通路易电话吗？”
　　“嗯。”
　　“我打打试试，不然就去他家找他。你先别急啊，她是回老家又不是回匪巢，待会儿让路易赔礼道歉再哄几句就没事儿了。”
　　安卓挂了南云电话，迅速拨出路易的电话，却是关机。于是他又给南云打过去，叫上她一起去路易家。

　　十分钟后南云在校门口和安卓碰面，安卓拦了一辆出租车，迅速报出“朝阳区紫玉山庄”几个字，然后不看也知道司机的脸肯定顿时从远古拉到了下世纪，并在心底把共产主义和天皇老子里里外外骂了个底朝天——有些人什么也没做就能随随便便住着两千多万一套的豪宅，而有些人即使每天开25小时的出租车，把北京城的每一块儿马路轧遍，也可能临死都买不起一套自己的房子。
　　可安卓心下也冤枉：司机大哥你不用在后视镜里使劲儿地瞪我，那豪宅也不是我家啊……
　　“怎么回事儿，他俩为嘛吵啊？至于把顾琛琛气回老家去？”
　　“琛琛没有和路易商量就申请了下学期去墨尔本的交换，路易怪她太自我。本来琛琛也觉得是自己不对了，可两人都是倔脾气，一句话没对上，就弄得更不开心了。”
　　“这明儿就是琛琛生日了吧？怪不得这几天都没听见路易说给她过生日的事，敢情在冷战呢！”
　　“如果明天不是她生日，或许让她回去散散心是好事。可不让路易陪她过生日，我只怕事情更僵了 。”
　　说着，车已经进了朝阳区，不一会儿就到了路易家别墅的门口。
　　开门的是他家的阿姨，“是小安啊。路易在书房呢，进去找他吧。”
　　“嗯，您忙着吧，我们自己上去。”

　　安卓、南云跑上二楼，路易正在书房查电脑。戴上眼镜的路易显得更加沉稳，原本逼人的英气缓和了许多，俊朗中添了一分温和的儒雅。
　　“少爷您可真坐得住啊，您女朋友都被气回老家去了！”
　　路易听见这话猛地抬起头来：“你说什么？”
　　“路易，琛琛今天早晨回南京了，她临上飞机才给我发短信，我来不及拦住她。”南云两条眉扭在一起，眉角薄如蝉翼的皮肤都像是要被拧破了。
　　“几点走的？”路易的声音保持着镇定，可对面的两个人都能明白他心里有多着急。
　　“我九点半收到的短信，那时准备登机了。”
　　路易没再说话，摘掉眼镜，快速的回到卧室，往书包里塞了几件衣服，拿了手机钱包，就跑下楼去。
　　“文姨，跟我妈说我去趟南京。”就跑出家门去。
　　等安卓和南云反应过来，路易已经看不见背影了。
　　看着目瞪口呆的安卓和文姨，南云心想：无论是谁，都随时可以抛下一切，义无反顾地奔向爱的那个人——即使他是如此冷傲理性的路易。

　　赶到首都机场，幸运的是下午三点半去南京的航班还有票，路易买好票，抬腕看看手表，两点十分，还有一个多小时。
　　机场正在繁忙段，很多人拉着行李厢匆忙赶路，很多人排着队等候安检，很多人分别，很多人重聚，很多人笑，很多人哭，也很多人淡然。庞大的机场大厅里翻涌着各式的南腔北调，嘈杂的人声与冗长的广播合成冬日午后沉重的声浪。
　　在这片声浪里，路易忽然很想听见她的声音。
　　“Shit！”路易不禁低骂了一句，因为拿出手机才发现，原来早已经没电了……
　　一向被路易整理得井井有条的生活，这几天却越来越混乱。只不过这些细微的混乱，不易被大大咧咧的安卓发现罢了。
　　看着手里已经打不开机的HTC Touch Diamond，路易无奈地捶了一下头，然后重新揣回衣兜里，抬眼看着不断变换的电子牌。

　　这边，顾琛琛已经放好了行李，正一个人坐在卧室的床上，不知道想什么好。心烦意乱地拿出手机，目光空洞地盯着屏幕，自己也不知道等什么。这个正被她握在手里的手机，是和路易刚刚揣回兜里的那部几乎一摸一样的Touch Diamond，唯一的不同是，路易衣兜那部是黑的，顾琛琛手里这部是白的。
　　这是今年年初的时候，路易送她的情人节礼物。

　　那天她一直在赶一个模型，第二天是截止日期。前一天她已经画了整整一个通宵。虽然这是建筑系常有的事，但对于一个有男朋友的人来说，情人节还要赶作业真的算一件挺悲惨的事。14号凌晨刚过零点的时候，她给路易发短信：“节日快乐。”路易很快回过来：“赶紧画，画完明天陪我。”顾琛琛回：“嗯。你快睡吧。”路易回：“你画吧，我等你画完。”结果她一直画到天亮还是没有画完。看着窗帘后面逐渐透过来的明亮光块，她伸了伸胳膊，扭头看到旁边南云还睡得安静，匀致的呼吸像是喘动另一个无声的世界，一个有花开，有风过，有最淡的蓝天和最纯的浮云的世界，至清至净。那是一个非南云莫属的世界，顾琛琛想。
　　她拿过手机给路易发一条短信：还是没画完，好想死！V-day不能陪你了，明年一式两份补回来吧。
　　等了会儿，没有短信回回来，想他应该是熬不住，睡倒了。
　　就在顾琛琛出去接了一杯水，回来准备继续苦战的时候，电话响了，是路易。
　　“我在你宿舍下面，下来拿一下早饭吧。”
　　顾琛琛放下水杯，把窗帘拉开一条缝看下去，肃静晨曦里站着那个肃静的身影，所有的晨光一时间莫名地聚焦。她跑下楼去，拐出楼梯口的时候撞到了膝盖。她边揉着痛处边跌跌撞撞地跑到路易面前，“我还以为你睡了。”
　　路易看着眼前头发凌乱，黑眼圈大过眼睛，还不断弯腰揉着膝盖的顾琛琛，一时间心酸难忍，伸出右臂，把她紧紧揽进怀里。
　　顾琛琛也一时失了语言，只觉那一刻，无限疲倦，却又无限温暖。
　　我真想不管全世界，就在你怀里，把刹那变成永远。
　　可是，事实是他们都是理智的两个人。尤其路易。
　　“回去吧，洗把脸，把饭吃了。赶紧画完。下午给你打电话。”
　　“嗯。”顾琛琛抽回情绪，接过早饭，临转身前指住路易叮嘱道：“在我殊死拼搏，孤军奋战的时候，别让我发现你找别的白蛇精共度良辰！”
　　“别的白蛇精？”路易重读“别的”两字，坏笑。
　　“……少拿你那精湛的语言推敲水平欺压我……”
　　路易笑着抚了一下她的头，“好了，我走了。”
　　然后就是顾琛琛靠着那一份早饭坐在电脑前和Revit一直挣扎到下午五点半。
　　“来我宿舍吧，看我的最后成品！”顾琛琛打电话给路易。
　　这就是顾琛琛，无论多苦多痛，只要是她深爱的，花掉性命都可以开心。建筑便属其一。
　　看顾琛琛展示完她的作品，路易抬腕看一眼手表说：“北京时间下午六点，距离2月14号结束还有六个小时。”然后把手环住她的脖子，说：“准许你补觉四个小时。留给我两个小时可以吗？”
　　“不用补觉了，先补食吧！”
　　他们去了以前高中旁边的一家自助餐厅，离大学有半个小时的公交车车程。回来的路上，顾琛琛终于熬不住，睡倒在路易的肩膀上。
　　睁开眼的时候，车已经开到了终点站。
　　“干嘛不叫醒我？”
　　“你睡那么香，怕叫醒你被你骂。”
　　下了车，他们在道边一条长椅上坐下。路易忽然拿出一个手机盒，放到顾琛琛的膝盖上。
　　顾琛琛打开盒子，盒子里，是和路易的新手机一对的白色Touch Diamond。
　　路易把她揽进怀里，声音轻柔：“用我送的手机，就要随时让我找到，即使全世界都找不到你。”

　　此刻，两部手机握在两个手心里，却没有接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