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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山遇暴匪 莺燕软语求情 ...

  •   这一年的春天像是来得格外晚一些,暖手袋子已经不管用了,搁在膝盖上一会儿就没有温度,遇到下雨,更是全身的关节窝窝都觉得酸软,似乎骨节被这潮湿的初春泡化了,空气黏黏的,像地上汪着的一小滩被人踩污了的水。

      他这个月是不会来的了。她这么想着,撩起沉香木竹子缀成的门帘,倚在门框上怔怔得,眼皮被水汽压得昏沉。也许会来的,他每个月都是这个时候来,马蹄把种的太密占了院道的矮种美人蕉踏得纷乱。她摇了摇头,仿佛这样就能赶走脑海里杂乱的关于他来与不来的探讨,但这思绪就像苍蝇一样挥走了又讨厌地黏了上来,不怕被一掌拍死。

      垂玉楼的张纤纤艳名远播,从不假清高,有钱就赚,有客就接,从来没有涕一把泪一把觉得自己沦落风尘有多么不幸。她在山中有个别院叫撩雪小境,月末到月初的几天都在这里与那些风流才子漫谈风月。她非常安于这种金钱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日子,以至于相信做人本来就该这样,该吃这样的苦也该享这样的乐。从来没觉得痛苦,因为从来没在乎过什么东西,无所谓有也就无所谓失去,这应该就是一无所有的人的好处——流到手里的快乐很懂得尽情珍惜,因为明天就不知道流向何方。除了每个月初四,她是谁也不会见,有不信邪来她别院撞运气的人都被乱棒打了出去。就是偶尔这么古怪一下,反而让人觉得她是真清高,随之而来的神秘感就让她名声大振。当然,她的百柔软练舞也是招牌,柔若无骨的腰肢这么一扭一伸,绸练一展,正人君子纷纷拜倒石榴裙下。

      又是初四,张纤纤像往常一样一大早就梳洗打扮,总担心一身的流云花样太时新,他也许看不入眼,但也许他从来都没关注过她衣服上什么花样,梳了什么发髻。她笑自己的小家子气,亏自己一向以女中豪杰自居。每当她面对那些花钱买笑的富贵人之时,她全身的每一个汗毛都是骄傲的;但每当她这样倚在门框上等那马蹄把美人蕉踏烂时,却仿佛这辈子都没这么自惭形秽过。
      正愣神,却看到山下隐隐又火光闪现。纤纤初以为是村民又在焚烧废柴来驱赶乌鸦,瞅的久了却觉察出不对劲来。在这样潮湿的春里,不应该有小火能造成那样的气势。风向不稳,时停时起,偶尔风起时才能感觉隐约有喊杀声。就在这时,小丫鬟匆匆忙忙跑了进来,步子太急,美人蕉又被踩扁了一枝,纤纤怒道,“冒失个什么劲!好端端的花骨朵,就这么被你糟蹋了!”
      小丫鬟也顾不得那么多,一口气喘不上来,急急地只手指山下,满脸通红,显是一路没歇息过。纤纤也觉出不对了,问道“那可是他?”小丫鬟这时才缓过气,忙点头道,“不得了了,要出人命了!”纤纤脸色苍白,跌跌撞撞就往山下跑。

      话说这边厢,四人被一窝野匪围的死紧,上百人乌压压地占了半个山坡,各个青筋暴突,眼布血丝。詹楚手臂被冷箭刮伤,叉着腰把每个匪徒的爷爷都骂了个遍,骂得花样翻新妙语连珠。尹蝶裳把全身碎银子哗啦啦撒了一地,拱拱手作告辞状,拉着庄慕同和南宫且月衣袖就往后撤,被身后的匪徒抢一步拦住,她退的太急,被挡的猛一踉跄,气急败坏摊开双手,“我所有的钱都给你们了,下顿都餐风饮露了!你们这些野人还想怎么样!”突然眼珠子一转,像恍然大悟一般,伸手往庄慕同腰间摸去,“花钱免灾,免灾呵。”说着就要抓他钱袋。
      庄慕同无可奈何地挡住她的手,朝匪徒行了个江湖礼道,“借过宝山,还请贵派主事的说话,江湖儿女讲究行事坦荡,若要拦路也犯不着这样不明不白。”
      “坦荡!你们铁影帮难道真能称得起坦荡这两个字?!”话音落处,一人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看架势是首领了,眼袋吊了半张脸,枯黄干瘦,皱纹显得很拥挤,说话时扑朔朔像能掉下土来。他持一根细长的黄木仗,在地下很有节奏的一顿一顿,铿锵有声。他按了按手示意大家噤声,黄木仗突然直指庄慕同,“你是不认得我了。但我这些年来每时每刻都等着这一天血债血偿!庄纳海阿庄纳海,终于也能让你知道失去至亲的滋味!还我柴间派十几年来一个清白!我柴中今日若让你们活着过去,也对不起泉下老父! ”

      庄慕同这时心下了然,微微一笑道“我爹当年若不是抓贼拿赃,现在你们还在害人。专偷人救命药,良心也安吗?”尹蝶裳看那首领长的一副枯柴样,偏偏又叫柴间派,还真是贴切,想着这茬遍一直在旁边吃吃的笑,现在听说他们专偷人救命药,更是忍不住插嘴道,“对呀,人家着急上火等着救命的,被你偷了,等你家人生了病,当心药也让别人偷去! ”
      那柴间派首领看他们一个不急不恼,一个嬉皮笑脸,本来就气的发抖,现在听到“家人”二字,更是像被针扎了一下,猛的一震,枯黄的脸气的变形,“家,人。哈,我哪有家人。我就算杀了你两个无辜女眷,也不怕家人遭报应了。家人,我的家人十几年前一夜间死个干净,他们招惹谁了?!不错,不错,她们都错的太厉害了!有的就错在嫁了个老实人,有的,错在投胎给个老实人做骨肉!!”
      庄慕同看他近乎语无伦次,手舞足蹈像疯子一般,也懒得跟他争论,争论得丁是丁卯是卯又怎么样,还不是呯呯嘭嘭打一架,谁赢谁说了算,但他心里却感到有点奇怪。这桩案子自己是听说过的,当时自己年少,父亲现在提起这事还很是自豪。天下中药千奇百怪,特别在南方,偏方不计其数,但其中总有一味药是主药,是一剂方子的精髓,无可替代。譬如那成了精的血莲,只用朝露喂的龙骨曼陀罗,又或者是千万株木才结一棵的苦昌蚬木胆,这类稀奇珍贵药材往往是万不得已才采用的救命药。但珍贵之物必有人觊觎。接连十四个月,南方一代频频传来药材失窃的消息,那病榻上等着用之来续命的人遍死不瞑目,也有达官贵人,也有武林泰斗,人们恨的牙痒痒,偏捉不到贼。庄帮主一出手,不出半月,贼人被连赃抓到,被拉着游了街。此人正是柴间派前掌门柴克松,这个柴中是他最小的儿子,事发之时应该也只是个少年,但何以十五年的光阴就把曾经的朗朗少年打磨成了一个枯黄老人,庄慕同就不得而知了。

      “闲话少说,既是不让,剑下见真章!”南宫且月掣出双剑,柔柔地挽个剑花,倏地立定,流光从剑柄游至剑尖,就这么水灵灵地一闪,春日的微光仿佛都被拢到她剑上了。即使是敌对方,也不禁心下叫一声好。庄慕同拦在她前面,对柴中一拱拳道,“他们三个都不是庄家的人,这两位姑娘也绝非庄家女眷,都是不相干的人,不要累及无辜,放他们过去,我跟你们玩一玩好了。”
      尹蝶裳一愣,随即呵呵一笑道,“那好及,你打不过别逞强,溜到前面与我们会合,那个谁和那个谁,咱们先走一步。”说着抬脚就走。庄慕同虽不指望她同生共死,本也以为她要逞个英勇再逃,哪想到她连客气也不客气一声,摇摇头心想女子真不可靠。那柴中可没那么好说话,黄木仗一挥,柴间弟子都围了上来,挡住去路,他因阴惨惨一笑,“你们当年所谓替天行道之时,想过会累及无辜了吗!”说着飞身上前,黄木仗劈头砍下,柴间派众人也喊杀着侵身刺到。

      南宫且月双剑耍的人眼花缭乱,右手素娥剑凌厉精准,一剑一个,绝不手软,左手玉蟾剑绕着周体画圈防守,敌人人数虽多,却也一时近不了身。她往后一个空翻,薄金面纱掀起,准备在她落地时袭击她的柴间弟子看到她的角色容貌不禁一愣神,就这眨眼间的工夫,被南宫且月双剑点中了双膝。
      这边詹楚一对肉掌使的呼呼生风,边打边哇啦哇啦地骂,拎着一个柴间弟子的衣领滴溜溜地打转,当盾牌使。其他人欺他没有武器,想先合力解决了他,却是碍于怕伤着同伴,不敢使全力。他拎着的那个柴间弟子面色铁青,偏偏被他制着颈间天髓穴 ,周身酸麻无力动弹。
      柴中黄仗起处尘土割人皮肤,地下黄土都被化为暗器,四面八方扑面而来,一不留神就会被打得一身血点。庄慕同凝神提气,周身聚成一层小气场,让沙土不能触肤。他手中掣影剑一指,毫无花假的就这么刺了出去,每一剑都沉稳而直接。长身一展,躯体遍像梭子一样直射了去,人与剑仿佛合为一体,远看只能看到一道凌厉的剑气。明知这一剑向面门攻到,一点悬念也没有,但柴中却仿佛无法闪避,左右都被梭形剑气封锁了个严实。也亏他这些年勤学苦练钻研破解之道,他情急中身子后倾,由膝盖起往后折去,等剑气一散,黄木仗往后一支遍挺身立起,上身在快要直立时往右又这么一折,木仗横击庄慕同右腰,左腿飞出,卡住他左腰,想让他躲闪不得。这柴中也真不辜负了他的长相,身子直板板的,毫无过渡动作,只是像烧着的枯柴,折来折去,必剥作响。说时迟那时快,庄慕同一跃而起,在黄木仗上借力一弹,长剑从上往下直削下来。
      柴中眼见躲不过了,却绝处逢生,身子侧着又是一折,黄木仗捅地,沙土扬起,朝尹蝶裳扑去。庄慕同心叫不好,他知道尹蝶裳三角猫功夫,几乎没有内力,更何谈用内力护体,这下一定被沙土割伤。转头看去却乐了,只见蝶裳哎呀一声,轻巧巧地跳了开去,正好在沙土的攻击范围之外,她在柴间派众人的包围下左跳右蹿,把人转的眼晕,索性踩在了那些人肩膀上飞过来飞过去,气喘吁吁不亦乐乎,像是小时候练功跳的梅花桩。兵器晃眼,偏是像连她的衣角都碰不到,她也伤不了人,刀剑砍到只有闪避的份,远看还以为一群人在陪她过家家。

      “偷袭女子有什么出息!”庄慕同长剑逼到,又与柴中斗得难舍难分。漫山遍野只听一片喊杀声,天色都被扬起的沙土染得昏黄。
      庄慕同一声吼,剑光一闪,割断了柴中外袍,露出了他里衣,不仅愣住。只见那柴中腰上捆着一圈灵牌,上面的名字有柴李氏,柴严氏,还有的看不仔细,染上柴中的血,显得分外触目惊心。柴中低头喃喃道,“今天我就算拼了命不要,也要报了这仇,你们放心,放心!”说着又挺仗而上,尽是不要命的打法。庄慕同看了这场景也心有不忍,心中虽有疑惑也无暇细问。柴中武功虽不弱,但奈何他心中纷乱,阵脚不稳,庄慕同瞅准时机,猛一提气,剑尖抵住了他下颌。

      柴间派众人见掌门被制,都不敢轻举妄动,场面突然安静了下来,尹蝶裳此时才马后炮一样跳出来搞离间,大喊道“你们掌门打不动了!他跟庄家有仇,不要命了的打,你们也有妻有小,犯不着陪他送死。你们的娃儿没有了爹,被后爹欺侮,要吃碗花生汤都没人给他买。还有……”她说的太激动,被尘土呛住了,在一边猛咳。庄慕同摇摇头,但也不得不暗赞她的急智。就算制服了一个柴中,若是柴间派都像他这般不要命,想逃脱也是难比登天。
      果然,人群已经神色动摇。柴中看大势已去,仰天长叹,早已是涕泪横流。
      庄慕同不大忍心看这堂堂男儿抚着灵牌流泪,别过脸去。柴中眼泪鼻涕把脸上皱纹填满了,更显得沟渠纵横,两个眼袋乌紫乌紫,一脸红红黄黄,不知是血还是浊泪。他嚎了几声,恼羞成怒,突然一掌往自己天灵盖拍去!
      庄慕同猛地反转长剑,急急掷了出去,剑柄砸中柴中手腕。詹楚也没闲着,冲上去反剪了柴中双手。

      “不要打了!”一个细弱的声音气急败坏地响起。
      “纤纤!你怎么来了!”庄慕同脱口而出。
      张纤纤急得眼泪都在眶里打转,朝四方都福了福身子,“各位大哥也许听说过纤纤微名,小女子自知说话没分量,还是要斗胆求求各位,有话好说,莫动干戈……”
      柴间帮也确有人是光顾过张纤纤的,她这一求,首先让这些人生了退心。别人也无恋战之意,只盼掌门败也败的风光些。
      这时庄慕同发了话,“各位,贵掌门受我独门剑伤,我等把他带至纤纤姑娘的撩雪小境休养,同时也有几句话向他请教个明白。若有食言,让我……”
      “让他被乌鸦挖了心肝,肠子绕在脖颈上!”尹蝶裳插嘴道。同时也学张纤纤的样,向四周都福了福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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