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履薄冰》瓷璎

3、城南旧事

　　[三]

　　——带着心理色彩的东西一向为蒋微所不喜。他不喜欢这种对人的情绪产生引导的东西。

　　等陶清支回到厅里，蒋惠已经上楼睡了，桌上放着一杯牛奶，陶清支摸了摸，还是温的。
　　“陶老师回来了？”薛婧好像刚刚忙完，手上还戴着袖套，看到放着的牛奶似乎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怎么？”陶清支问。
　　薛婧和她母亲都是蒋家的女佣，薛婧家里条件不太好，虽然蒋家给的福利不错，但是她帮家里挣钱供弟弟上学，也不容易。陶清支和谁都不亲近，除了蒋家老爷夫人之外，也就偶尔和薛婧说几句话。
　　薛婧一边脱袖套一边说：“小少爷留下的，我看他心情不太好，就替他热了杯牛奶，看他接过去了，还以为……结果还不是端端正正放在这里。算了，小少爷没有发脾气已经是好事了。”
　　陶清支皱了皱眉，“给我吧。”
　　“你胃不好。”薛婧有点忙地抢过玻璃杯，“我喝吧，也没说要倒。”
　　“……”陶清支愣了一下，薛婧已经转身进了厨房。
　　陶清支关了灯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发了几秒钟的呆，然后侧身入睡。他原本是失眠的，偏偏胃又不好，连睡前喝点什么都不适应。这两年心事淡了一点，才变得好睡了，只是贪这种惬意又开始嗜睡。
　　陶清支又翻了个身。

　　蒋微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来过这种地方了。
　　一般的Gay吧在酒吧里不能算吵的，蒋微来的也不是什么特殊地方。他只是在办公室坐得有点儿久，对各种男香略有些觉得陌生了而已。
　　“喝一杯？”一旁的调酒师空下手来，看他坐在吧台上不说话，挑挑眉过来搭讪。
　　蒋微对他笑了笑：“杜松子，不要纯的，随便兑什么都行。”
　　“稍等。”那人倒不多话，应下了就转身调酒去了。
　　蒋微没有换衣服的时间，他本来是连夜就要回去的，这时却打了电话让助手先把事情揽着，大件等他到了再处理，然后在酒店订了房间。他根本是什么也没带，洗了把脸就开车出来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又有了重温混酒吧的日子的兴趣。
　　所以蒋微还穿着一身比较正式的衬衫——他当然不可能把正统西装穿到酒吧来——和一条西装裤。在人群中间，不由得他不想醒目。
　　调酒师把杯子放在他面前：“Gin度数不低，我只加了柠檬和苏打，试试吧。”
　　蒋微尝了一口，又放下了。他不是来喝酒的，但也不能干坐着。于是他端着酒开始打量周围的人。
　　调酒师笑笑地看他：“看先生这样，不是来找小孩儿玩的啊。”
　　“嗯，”蒋微直接承认，“一般的没意思，现在这边有没有比较红一点的？”
　　调酒师低头把实验的新配方存进手机里，一边回答：“有啊，场子里的少，里面有几位，镇店的当然不爱出来。不知道先生喜欢哪种？”
　　蒋微想了想，笑道：“冷一点的，越冷越好。”
　　调酒师这才把盯着手机屏幕的头抬起来，端详了他一会儿，撇撇嘴：“还以为先生是个好热闹的，怎么也该挑嫩的来。要知道冷美人可不是一朝一夕能修成的，大多都有点年纪了。”
　　当然他嘴里说的有点年纪也不是真老，只是现在人越玩儿越过，这类服务性人群的平均年龄也呈飞速下降状态。上了二十的，在熟悉这场合的人眼里都嫌老了。
　　蒋微听得笑了几声：“不瞒你说，以前我也好年轻的，现在不了，刚巧看上这个型的。”
　　调酒师耸了耸肩表示理解：“你要的也有，但那种的脾气都是请不动的，得自己过去想办法，先生能明白吧？”
　　“明白。”
　　“找个侍应领你去三号台子，有个大名人成天坐定了那儿招蜂引蝶的，谁请也不动，肯不肯为先生破例我说了也不算。不妨一试？”
　　“我走了，这酒岂不浪费？”蒋微点了点头却道。
　　调酒师不等他阻止把杯子一收：“实验品而已，有什么可惜，要是你今儿成功，回头我也不收你的钱了。”
　　“那行，不行哥们儿再回来找你疗伤。”蒋微拍板，招手叫来了一个侍应，跟着走了。

　　三号台果真坐满了人，已经没有空着的椅子。侍应生穿得也很少，看来也是一回事儿，但是知道蒋微是要找那冷美人，也就没多嘴说什么。到了地儿给他一指，转身便走了。蒋微当然没忘了给他手里塞小费，倒也不多，只比刚才的那杯酒贵一点儿。
　　蒋微才盯着侍应生指给他的背影看了没一会儿，旁边已经有几道带着敌意的目光扫了过来。他倒是不以为意，混惯了的人自然知道，没钱的泡不上还挨打，有钱泡上了也没人会多话。
　　传说中的美人穿着一身米色针织衫，下面是浅色牛仔裤，腰看过去很细，人也是瘦瘦小小的一个。
　　蒋微暗暗赞了一声，干脆走到他面前打量。侍应提过，这人用的不是常用的花名或者英文名，而是一个很正经的名字——温隽，但暗地里吧里人都听到过传闻，温隽身份证上的名字并不是这个。
　　温隽长得确实好看，也是偏冷淡，眼睛细长却是双，鼻梁很细，肤色属于很素净的那一种，说不上苍白。他手指细长，配上干净的皮肤尤其好看，指尖握着的杯子里装着的应该是香槟一类的东西，放着冰块，色泽漂亮，与其说是饮用，不如说是一种刻意的搭配。
　　但蒋微却暗暗摇头。他的神情里烟火气太重，就像是染成了粉色的水仙，本身没有问题，却没有原本的干净。
　　蒋微回头付了酒钱，无视调酒师带着调笑的脸，走出了酒吧。

　　车子经过一个24小时营业的小书屋，蒋微特地下车进了店里，想看一看有没有林海音的城南旧事。可惜没有找到。
　　在便利店买了套睡衣，蒋微回酒店洗漱了，把笔记本接上网线，下载了文档来看。可惜看着看着，他就抵不住困意睡着了。
　　毕竟不是那个执着于小说散文的年纪了，他好多年都没能耐下心来看一点真正能叫文学的东西，其实城南旧事并不多么深奥。
　　只是一个故事罢了。
　　上个世纪二十年代，小姑娘林英子，单身妇人秀贞，兰姨娘……
　　泛着不知是黄色还是灰色的故事在他脑海里伴随着记忆同时进行，带着心理色彩的东西一向为蒋微所不喜。他不喜欢这种对人的情绪产生引导的东西。
　　也就是为着陶清支喜欢。

　　第二天，蒋微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蒋大老板，这么久才接电话？”他的助手迟凌笑道，“难不成是昨晚春风一度，下不了床了？”
　　蒋微抓着电话，掀开被子坐起来，“要是也就好了，老子独守空闺，寂寞空虚冷啊。”
　　“一说缓两天回来，我还以为有什么好事儿呢。”
　　“甭提了，有什么正经的说吧。”
　　“没事儿，这不关心关心您嘛，还有就是上个月约好那客户来了，我接待应该没问题，有什么事再问你意见。”
　　“知道了，那挂了啊。”
　　蒋微出门第一件大事是买衣服。虽然车上放了一套换洗的，但总不能让他过几天就光着出门，好歹也要顾忌下可能存在的公司形象。
　　商场二楼。
　　在楼下熟悉的专柜买了几件衣服之后，蒋微到了超市楼层里闲逛，随手拿些刮胡刀汽水之类的东西。口袋里手机震了几震，蒋微摸出来一看，迟凌来的短信，大约是说安排客户的事宜。蒋微正想回，手边被人撞了一下，手机就脱手掉了出去。
　　“对不起对不起！”
　　蒋微还在错愕，一个小姑娘吓得急忙道歉，他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薛婧？”
　　几年前蒋微念的高中是在A城的，上学期间就住在蒋家，那时候薛婧已经在蒋家做事了，跟蒋微也混得很熟。但是刚好这几年是薛婧发育的时候，昨晚蒋微到蒋府并没有看到薛婧，猜她是在忙，也没多想，现在一下看到高了许多的薛婧，几乎认不出来。
　　“……”薛婧手里提着个篮子，闻言也是一愣，“微少爷？”
　　“哦呵，买东西呢。”蒋微笑笑，庆幸是熟人，也免了一场尴尬，回过头找他摔了的手机，却看见陶清支站在薛婧背后，手里刚好是他想找的东西，屏幕还亮着。
　　见蒋微看他，陶清支走过来把手机递上：“抱歉。”
　　蒋微一时愣住了没回话。
　　“这位是小少爷的老师……”薛婧解释道。
　　“我知道。”
　　“呃？”
　　蒋微当着二人也不好回信息，只得把手机又放回口袋里，目光落在薛婧提着的篮子里，随口道：“你用这个牌子的洗发水？我记得香味不错。”
　　薛婧“啊”了一声，看了一眼陶清支，说道：“不是我，这个是陶老师要的。”
　　“……噢，”蒋微迟疑了一下，“看样子挺沉的，要不要我帮忙？”
　　薛婧说：“不麻烦了，陶老师开着老爷的车来的。”
　　蒋微想起蒋惠那辆TT，不由想笑。
　　“那我先走了，不打扰你俩买东西。”
　　“嗯，微少爷慢走。”
　　薛婧答应了一声离开了，蒋微接着把短信打完回了过去，往跟薛婧相反的方向走了。

　　蒋夫人刚刚化好妆从楼上走下来，准备去参加晚上的社交酒会。
　　大厅的电话响了，管家过去接起来：“您好，蒋家，请问……”
　　“夫人，微少爷找你的。”
　　蒋夫人露出一丝无奈的神情，上去把听筒接了：“蒋微？”
　　“堂嫂，这回你非得收留我不可了。”蒋微的声音听上去很是可怜。
　　“怎么，你被人追杀？”蒋夫人一向觉得蒋微说话有意思，含笑陪他打趣。
　　蒋微说：“我把银行卡弄丢了，现在无家可归。”
　　“那你来吧。不过我一会儿要出门，蒋惠也是，”蒋夫人说，“参加一个酒会，你一起吗？”
　　“不了，我待在家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