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芷洛篇 无情不似多情恼 ...

  •   第四章
      芷洛篇无情不似多情恼

      洛:

      擒藻之约,缘何不赴?数日未见,身子该可大好了罢。吾将随上南巡数月,行前竟不及亲见告别,甚憾。宫外小食,自会有人照应。多进食,少思虑,小心将养。待我回来,见你气平才是。

      洛:

      首次随皇父南巡,你也在此间。女初长成。人人都道其才貌双全,知其只可远观,明其不可亵玩。当此时,我不免欣然快慰,岸芷汀兰,华茂春松,只为我一人。而今你长矣,笑靥增而清冷去,稚气无而温情存。擒藻一事,非我所愿;累你大病,亦我之伤。你知,我知!

      洛:

      今在江宁,皇父特召传教士褚良荫,道讲算术天文。恍惚忆起多年前之轶事,不禁莞尔。当年宫中之教士南怀仁,颇为美须自得。你我趁其寝,剪其长髯而怪之,岂料南只一笑作罢。彼时只觉其乃好脾气的洋人,今日方知那是懂得进退之举。。

      洛:

      路途不顺,豺狼迭出。遂走笔致汝,但求静心应战。疲累时之暖暖清茶,厌倦时之喁喁细语,冲动时之同仇敌忾,孤独时之淡然相陪。你知我至此!遍寻宫内,无第二人矣。你待我之意,我无一日或忘,亦永不能忘。所幸现十三弟伴我身畔,出谋出力,兄弟之中,得如此样人,吾甚感之。

      洛:

      人在其位,身不由主。何为真心之动,何为无奈之举,你一向通达。风雨飘摇之中,全身远乱,何其难也?然我只要在其位一日,则昔日与你之约定存乎一日。此次江、苏之行即归,我自会向上提及婚姻之事。若万事皆平,我亦不愿再等矣。你可开怀耶?

      我拿着手里的几封信,翻来过去的研究了十几遍,极力地抽取最大量的信息。

      上次在那擒藻堂碰到十三阿哥之后,我再也没了应付另一位爷的心力,打定主意就回了我的翠云馆。菊喜见我之后,掩不住的诧异失望,但也没说什么,想必是怕僭越了的。我也就没搭理她,一边照常起居,一边暗暗观察周围的环境。如果我要在这里长期驻扎下去,有两件事——其实是一件事——是一定要放在心里的:一是不能露馅;二是不能死。先是要伺机调查如何穿回现代,和家人朋友还有叶子团聚;如果回不去现代,就在这享受荣华富贵。而两条路,都落在一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手上这几张字条,都是那位爷(我暂时叫他深情爷)两个月里陆续写来的,都写得很是动人。每隔十天半月,都由一个叫小柱子的太监,亲手递到菊喜手上,再问上一句“格格有没有回信”,我一律只答个“没有”作罢。然而,凭着这些纸条做理论指导,和往来不息的女眷应酬为亲身实践,倒是终于把我的身份猜了个大概。

      首先,由那句“岸芷汀兰,华茂春松”,我终于知道了自己的全名:佟佳氏芷洛,不是纸洛,更不是坑爹的纸落。官方大号乃是多罗承谨格格。由来客们的闲谈推测,芷洛并不是皇家子女,只是自小住在宫中,因为佟家自己在外面是有个“佟家花园”的;我的阿玛夸岱不在京城;而各种我记不住名字的叔叔们,都住在那里。

      其次,深情爷已经随他的皇父南巡。提到了十三弟,指的应该是十三阿哥,他自己当然也是一个阿哥;小洛和他,是青梅竹马的体己人,甚至已经私定终身;至于当今的皇帝老子是谁,我只能暗暗祈祷是传说中的康乾盛世,而不是鸦片战争前期的腐朽政府了。

      还有,深情爷的境遇好像是左支右绌,遇到什么难处,使“豺狼迭出”,身不由主。但对小洛,他是自有一番真心深意,不曾改变,竟要以婚姻之事许给她的了。

      想到这里,我不禁头上冒汗。现在深情爷的两小无猜已芳踪难觅,鹊巢鸠占的桑璇怎么也没法酬却他的真情了。到时他真求得皇帝准许了亲事,难道我真要嫁给他做阿哥的老婆吗?凭什么?我连他长成什么样都不知道。如果他身高低于一米七,长相平常,做派委琐,怎么办?更重要的,即使他样样合我心意,他的满腔情义,可全是为了那芷洛,不是为了我桑璇,这怎么可能长久?

      我自顾自地瞎想,菊喜已经将我手边的热茶换了几次。她见我每天都找出那些信来看,总是笑得诡秘,一副欣慰了然的样子。我只能无奈地由她去,心想这可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了。

      忽听另一个小丫头菊生在外面回说:“格格,太子妃着人来说,要来探望格格。”我吃了一惊,忙起身要菊喜替我更衣。

      虽说最近和各种女眷的来往不少,可是我又不知道什么“德妃娘娘”“庶妃娘娘”“敦恪公主”“八福晋”“十二福晋”是什么地位,所幸深情爷的信上说我“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娇贵得像朵白莲花,不对人轻易假以辞色的。于是我也就装作清高状,只少少地说上些场面话,应付过去算了。而这太子妃却是第一个从名称可知尊贵身份的人,无论如何我也要打点起精神对付。

      不一忽儿,已有人通传“太子妃到”,菊喜忙引了我去门口相迎。只见一辆杏黄色窗帷的马车正缓缓驶来,四个小太监和四个小宫女快步跟着,夹道伺候着一位贵妇人下车,迤逦到了门前。我深深地道了个万福,口中祝道:“芷洛恭迎鸾驾,给太子妃道金安。”

      太子妃上前一步,轻轻扶起了我,笑道:“我素知妹妹礼数周全,却不想竟和我见外起来了。”说着,携着我的手,一同走进屋去。我悄悄打量,只见她脱去枣红色漆金滚边斗篷,身着青色百蝶长袍,系一条淡黄色的腰带;大概三十岁上下年纪,一张圆润可喜的脸上薄施脂粉,五官并不惊艳,却有另一番大气端庄之美。

      她又拉着我的手坐下,细细打量我的脸,叹道:“妹妹是真的清减了。从前身子就弱,这番折腾,想必又受了不少苦。”我微微笑着,搭话说:“也好得八九不离十了。”

      太子妃又拍拍我的手,道:“我知道你大病初愈,嘴上没滋味。这次特特给你带了好东西来。”说着,旁边的宫女已经奉上一个乳色小坛。太子妃亲手接了坛子,笑道:“嗬,还冰手呢!”

      我忙站起身,伸手帮她托住那坛子,果然凉得很,还带着湿气,可猜不到是什么玩意儿。太子妃把那坛幕揭开,又把坛口凑在我面前:“闻闻。”我就着一闻,一股极清香的味道带着凉意扑鼻而来,让人身心头脑瞬间舒畅,被过滤了一番似的。再一细看,坛子四周整整齐齐地堆着剔透的冰块,只中间放了十几颗青梅,梅子沾满了水珠,如同披了层朝露,刚被摘下来一样。

      我见它们可爱,不禁伸手去拈了一颗细看。太子妃轻笑道:“这小东西虽不值什么,倒有点意思。你每日饭前吃上一枚,或可开胃健脾。吃得顺口了,自叫人和我说,再叫人送来就是。”我忙回道:“芷洛真是受宠若惊。”要知道虽然宫里女眷都待我甚好,看我甩脸子装清高都不以为意,也经常有这样的礼物那样的赏赐,可像这太子妃待我这样贴心的,却是罕见。

      太子妃又好气又好笑地看了我一眼,把坛子交了给菊喜,示意我坐下,又续道:“也该妹妹有这口福。寻常梅子六月才开花,只有这青竹梅结果甚早,第一收就赶着送来,咱们尝个新鲜就是。”我心中大大的疑惑,太子妃这等地位,即使不是五谷不分的贵族,也一定是自小深居宫阁的淑女,怎么竟对梅子的行市这么了解起来?再一想,这青竹梅放在冰块里保鲜,自是从别处快递过来的。难道……

      我不禁蹙眉,看着那小坛子,忧心忡忡。太子妃也不管我,站起身来,把手笼在袖中,说:“你别说,我倒想起苏东坡的那首蝶恋花了。”说着低声吟道: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她微微笑着看向我:“妹妹,这阙词不是很应景么?”我一时目瞪口呆,恍惚已经知道她是何用意,却又怎能开口回得一句半句,只好讪讪地把手中那颗梅子放在嘴里。一时口齿噙香,却也被酸得龇牙咧嘴。太子妃扑哧一笑,甩着帕子拍了拍我的头,说:“就你嘴馋。你吃你的吧,我乏了。”说着转身,搭着小丫头的手就出门去了。我忙快步送到门口,目送马车远去,才慢慢地踱回屋里。

      此时已是早春,菊喜便去召唤小栗子,去膳房取些冰块,好把那坛子放在院子里保鲜,高兴得什么似的。我无心管她,只反反复复地叨念着另一句诗:“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心里也和那梅子的滋味似的,一片酸涩冰凉。

      可真别说,我吃了那千里之外的青竹梅,倒是胃口大开。除了常常送来的宫外小吃,宫内膳房的菜肴点心,也觉得有滋有味了。我暗骂自己不争气,无功受禄寝食还安,却也不得不承认,人是铁,饭是钢,吃饱人生才有望。

      这天,我又摆弄起深情爷的信札——初步鉴定这位应该是太子爷了。而太子妃,竟然也是明着对芷洛示好,难道已经接受她过去争宠了么?想想也是,看她年纪该也早有了子嗣,不必忌惮芷洛。要母仪天下的人物,怎么会在此事上和太子龃龉。我虽然是纯粹的历史白痴,好歹也是看过还珠格格的人——令妃娘娘不是也要乾隆收了紫薇么?再怎么不愿意,还不是得千依百顺?而高段些的人物如太子妃,就更是表里如一的深明大义了。

      这个芷洛格格留下这样一个烂摊子,怎么收拾我一点头绪都没有。现在太子妃以及随行的贴身丫环和小太监,都已经默认我和太子的关系;谁知道是不是整个皇宫,都对此事心领神会呢。如果是那样,我此时忽然变卦,拒绝太子,结果会怎样,真是不堪设想;进一步想,我拒绝太子成功,又保得性命,之后又怎么办呢?竟连一丝可能性都分析不出。

      想来想去,决定走一步算一步。我叫小栗子去给我找来几本宋词唐诗,又把太子的那些信件一张张摊好,叫了菊生备好纸墨,又特地吩咐菊喜出去伺候,就准备照猫画虎地开始回复一张分手信。很冒险,但是潜意识里又知道,这不过是仗着深情爷宠他的小洛,何妨一拼一赌呢。

      我先是把宣纸铺在太子的信上,当字帖一样临摹。等练得差不多,就从他的信里取出需要的字临出来;再把藏书当成字典,找到其它的字,照猫画虎,填进去就可以了。我暗暗为这个主意得意了好久,之后才发现,这根本不是一件跟说说那么容易的事。

      首先,毛笔比想象中要沉,尤其是握久之后,手又酸又麻半天不能自由曲伸;其次,墨的质量尤其的好,把我的手心手臂都染得黑乎乎不说,还力透纸背,险些把太子的字帖弄得墨迹斑斑。我只好把那信件移开,改临摹为誊写,这一来进度更慢,半天了一封信还是写得漆黑一片。

      我脾气上来,心想在这里活着,不会写字岂不成了废人?便也不灰心,一张一张地写下去,才慢慢写出了点门道,于是全心投入,竟不觉时光流逝。

      正当我写到那“岸芷汀兰,华茂春松”一句,细细端详,自觉这字句且美,我的字迹也并非惨不忍睹,得意地笑时,忽然有个人从身后把头抵住了我的肩,带着笑说:“我听说你每日看我的信,原来竟是真的。”

      我惊跳起来,把那人一把推开,自己退开几大步。来人的衣袖被我手中的毛笔狠狠地抹上一道墨印,却丝毫不以为忤,竟撩开长袍,靠着桌边就坐下了。

      我恶狠狠地看着他,只见那人三十岁左右年纪,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丑不俊,若不是那双眼睛,他不过是一群普通人中最普通的那个。可当他看向我,无辜地眨眨眼,那双眼睛就好像什么都能诉说似的,让他整个人都与众不同了。他着一身杏黄长袍,系着同色腰带,袍上绣着五彩小蛇,和那天我装昏迷时见到那双靴子上的图案一模一样。我叹了口气,知道这必是太子爷无疑了。

      我牢牢握住毛笔保护自己,马上进入了战斗状态。他见我的样子,竟然哈哈地笑了,摇头说:“真是小孩子。”说着,转头去看我写的字,叹道:“竟一点长进也无。”我听他的意思,哈,无巧不成书,竟然这芷洛格格本就写不好字啊。

      他回头看着我,柔声道:“也是我不好。小时候就答应教你练字的,结果惯得你不和师傅学,只等我来教。”我抵不过他的眼神,忙错开目光,投向门外,只见门敞开着,院子里却一个人影都没有,想来是都被支使开了。我暗自思忖,这太子爷温柔得很,不如我现在开诚布公,一劳永逸。

      主意一定,我也不迟疑,也上前坐在桌旁,正对着太子爷,说:“爷,我们都长大了。很多事情都不同了的。拿这练字来说,没有您教,我也自会学了。”太子爷微微一怔,探过身来,离我的脸好近,想把我看清似的。我强迫自己盯着他的睫毛,坚持着说:“擒藻一事之后,芷洛的心已经死了。”

      太子爷仍是看着我,竟不答话,也不动弹。我就也动弹不得,只能心怀忐忑地望着他。忽然,他伸出手掐了掐我的脸,笑着说:“你我都是知道的,你怎么心死,我都哄得它活转过来。”我忙躲开他的手,抬高了声音说:“太子爷就放了芷洛吧,我说的不是气话,也不是玩笑话。”

      太子爷终是皱起了眉,低声问:“怎么了?”我一时傻眼,怎么了?让我怎么说呢?刚才的两句话已经耗尽了我的智慧和勇气。他却也不等我答话,缓缓站起,转过身去,沉声说:“你又听鄂伦岱那奴才说什么了?小洛,我不知道,你还怕什么,还有什么不放心。这么多年了,只要有你在,有谁伤得了我。只要有我在,又怎么会有人伤得到你。”

      我的胸中忽然一滞,呆坐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略显单薄的背影和极其严肃的侧脸,竟再也说不出话来。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芷洛篇 无情不似多情恼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