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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芷洛篇 波澜骤起何堪堪 ...

  •   叶子一边帮我七手八脚地穿衣服,一边皱眉道:“这是怎么说的?吵架了,他不来哄,仗着自己牛,就这么硬来?”说着就气急败坏起来,道:“你还是别去了。谅他也不能把你怎样。”

      我叹了口气,道:“好不容易见个面,你以为我想去?可是……不知怎么,我还挺挂念他的。”叶子见我这样,也叹气道:“这阵仗,搞得人心里直发慌。桑,这个时候,你可留点神。”我点点头,苦笑道:“走一步算一步吧。真不知道怎么就这样了呢?从前咱们都是想安安稳稳过一辈子的……现在一看,怎么就这么难呢?”眼见着菊喜菊生已经帮我把包裹理好,离别已然在即,不禁更是黯然。

      叶子抱了我一下,轻声说:“会好的。”说着挽着我的手送我出门。外面正是晨光熹微,天灰蒙蒙的,浑浊不清,像罩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帷幕。虽是春天,凌晨的空气还是让人浑身透凉。我心里一阵萧索,回头看叶子,她也是一脸凄惶。我忍不住靠在她肩上,道:“叶子,我好累啊。”她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说:“起码我们还有彼此。”

      我昏昏欲睡地躺在马车上,一点精神都打不起来。遥遥想起上一次出塞,虽说也是险象迭生,并不顺利,可是心情却是昂扬,又带点甜蜜和希望的;而今,车辚辚,马萧萧,声声入耳,事事不顺,人人无情。窗外的风景再壮阔旖旎,也激不起我的半分兴趣,只觉得自己的生活就如同这走不完的路,看不到方向,也看不到终点。我已经厌倦了在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地方,着落无根,彷徨无计。可是日渐嚣张惶惑的太子爷,又能许我什么呢?车轮滚滚,就如我和叶子在这大清朝的命运,人在车中,却不知驶向何方。

      到达行宫时已是黄昏,夕阳西下,晚风微凉。下了马,我既无心看风景,更懒得多问,也就任由菊喜菊生她们跑前跑后地张罗,住进了早就安排好的院落。好容易折腾完毕,菊喜帮我换上了家常便服,却又拿起金钗珠鬟,给我梳起头来。我不由得问道:“大晚上的,左右不再见人,何必费这个精神。”

      菊喜手下不停,嘴里笑道:“主子还是准备着些好。”我一愣,随即明白她指的是也许太子爷会来,憋了一天的怒气勃然而发,伸手将菊喜才小心翼翼插好的金钗狠狠摔在地上,扬声道:“在你眼里,我便是可招可唤之人不成?”

      菊喜闻言,脸色霎时变得苍白,跪下说道:“主子在奴婢心中是天仙般的人儿,奴婢万万不敢这么想。”

      我话一出口已然后悔,知道自己明明不是在生菊喜的气,于是叹了口气,要起身将她扶起。谁想菊喜并不起来,像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哽咽着说道:“奴婢……奴婢心里只是想,爷他最近要烦要操心的事情极多,想必心里也是苦的。朝堂上的事情格格您自然帮不上忙,但……但……”说着低下头去,声音越来越低。

      我自然知道她说不下去的是什么。但芷洛作为太子爷的红颜知己,帮不上忙也别添乱呀。人家前面闹得焦头烂额,你就别耍小性子了好不好。我瞧着菊喜跪在地上微微发抖的样子,忍不住晃了一下神——其实我心里何尝没这样想过呢?如果真的和他耍性子,我今早就不会不顾叶子劝阻,乖乖跟着这太子爷出了北京城。

      正自想着,忽然听见屋外传来一声叹息,一句话徐徐地飘了进来:“小洛,一个奴才尚且如此明白。”我倏地回头,小柱子正陪笑打着帘子,太子爷沉着脸负手而立。他仿佛十分疲惫似的,说了这句就不再言语,不动,只瞧着我。一时间屋里无人在说话,就显得菊喜的抽泣格外刺耳。她好半天才止住颤抖,开口道:“爷,奴婢……”却已经被太子爷不耐烦地冷声打断:“你出去吧。”看也看没她一眼。菊喜依言行了个礼,低头躬身和小柱子一起缓缓地退了出去。我虽看不见她的脸色,可心里却忍不住替她悲凉——和我相比,这丫头才是心心念念为她的太子爷着想。随时待命,万死不辞,却换不来那人匆匆一顾。反而我这冒牌货,借了佟佳芷洛的皮囊李代桃僵。

      屋里只剩我和太子爷两人,他瞧着我,目光疲倦,仿佛想要在我这里获取温暖一般,瞧的我的心不知怎样就软了。我桑璇并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菊喜说得对,这个男人平时对我可谓是万般宠爱百般包容,我又如何能在他狼狈时落井下石。上前一步,刚要开口,却见太子爷缓缓偏过头去,长叹一声,转身去了。我愣在当地,不知道他为何而来,又因何匆匆而去,却终究没有追出去。

      本想着这太子爷过两日必然再来找我,可谁知这他这一去就再杳无音信。直到盛夏夏已过,入了初秋,转眼间八月都过了大半,可太子爷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再没露面。连我这个打酱油的也知道形势愈发地不容乐观。康熙和太子爷的几次龃龉,风风扬扬地被人传得像模像样,倒像是有人有意为之一样。我再没眼色,也明白这时候太子爷必不顾上儿女情长,最好不去烦他。倒是菊喜焦虑的四处奔走着,似乎比我这个正牌女友还要忧心。

      这日傍晚,我百无聊赖之间,又第N次的翻出叶子在两月间辗转捎来的八封毛笔乱写的英文信,看着她左一句“My fXXking life”,右一句“What should I say to those people?!”的抱怨,忍不住的感同身受,乐出声来。忽然见菊喜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急道:“格格,爷叫小柱子传话过来,说是正往这边来呢!”

      “什么?”我大吃一惊,竟然禁不住的紧张了起来。当下也顾不得矜持,更顾不上和他赌气,让菊喜菊生帮我梳洗打扮,心想这次要好好问他一问。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外面的小宫女进来禀告,说太子爷到了。

      “爷也真是的,忽然间同格格客气起来。”菊生边亲自出去迎接,边嗔道。菊喜偷看我一眼,面带忧色。我站起身来走到大帐门口,正见菊生毕恭毕敬的引着太子爷往里走。太子爷却不是独自一人,身后跟着一位四十岁左右的男子。我不明白他这是要做什么,更不认识来人是谁,只得照着规矩给太子爷行礼。太子爷身旁那人待我行礼完毕,也甚为恭敬的给我行了礼,口中道:“奴才张明德,给格格请安。”

      我叫他不必多礼,将两人让到屋里,太子爷坐了主位,那男子肃立在他身后。趁着菊喜上茶的功夫,我偷偷打量了这个叫张明德的人,却丝毫猜不出他的身份。但见他一身文士打扮,国字脸,眉宇间带着儒雅之气,眼睛又黑又亮,十分有神。太子爷入座之后,似乎没事人一般,和我聊了些有的没的。我不明白他的用意,当下也只客客气气的和他说话。太子爷并未多留,坐了有一盏茶的功夫,就又带着那张明德走了。

      “菊喜,你可听过那张明德是谁?”太子爷一走,我马上问菊喜说。

      “回格格的话,奴婢虽未见过此人,但此人的名声却响。都说这位张先生通古知今,是位有大能的人。如今就连咱们这些奴才们,都无人不知张先生大名。”菊喜回道,“奴婢听说,他善于相面,就连主子娘娘们,都争相邀请张先生呢。只是这张先生架子大得很,并不是谁都能见到的。”

      相面?太子爷找这人难不成是要给我相面不成?我心中疑虑更深,当下吩咐菊喜说:“你去他那里,请他过来。”菊喜当然知道“他”是谁,且惊且喜地说道:“格格终于想通了!”我心里一叹,鬼才想通了,想得更不通了好不好。太子爷神神秘秘的请个术士来,这到底在演哪一出?

      我心里且忧且疑,盼着菊喜快点回来。可谁想菊喜久久不归,直到天色全黑,过了晚饭,也没有消息。我正琢磨着要不要再派菊生出去,忽然听见帐外一阵喧哗,急忙迎了出去,但见太子爷一身酒气,歪歪斜斜的走了进来。

      “都滚出去!”还不等丫鬟们行礼,太子爷就阴着脸说道。我见他似乎醉得不轻,想过去扶了他一把,谁知太子爷躲开了我的手,怒道:“我没醉!”

      “没醉你过来耍什么酒疯?”我火气上升,也怒道:“多少日子没见到人影,忽然就带着个什么张明德来我这里,你想做什么?”想到这些日子的担惊受怕和寝食难安,真是忍不住替自己委屈。

      太子爷见我这样,反而平静了下来,伸出手来将我拉到身边,搂过我的肩,柔声道:“小洛,委屈你了。”我听他温言软语的安慰我,鼻子一酸。本就不想在这个时候和他吵架,于是干脆顺势握住他的手,问道:“那个张明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狗奴才!”太子爷听到他的名字,先狠狠骂了一句,才这咬牙道:“竟敢欺到我的头上来!故弄玄虚的狗东西,我今儿个就要看看他到底有多大的能耐!小洛,我给你讲个笑话:你道那张明德说什么?他说老八有天子之气!这种无稽之谈,却也有人信!不过是个欺名盗世之徒,竟然还有人将他的话当话!老八那帮子人,对他倒像是得了宝一样的供起来。依我看,不过是个江湖术士,狗嘴里吐不住象牙来!胆子大的包了天,什么话也敢说!我今儿个叫他来,就是要给他点颜色看看。哼,我倒想瞧瞧他到底是怎么信口雌黄的!”

      “何必和这种人动气呢。”我听了半天,原来就是个术士。保不住就是那八贝勒花钱买了他的吉祥话而已,何必计较。当下用开玩笑的语气说:“这么说你今儿是找他来给我看相来了?怎样?张大仙儿怎么说?”

      “都是些混账话,不听也罢。”太子爷摇头道。他这样说我更加的好奇,忍不住连声追问。太子爷叹了口气,握着我的手说道:“我说了你可别放在心上。他说你命硬福薄,你我二人有缘无份,姻缘终是虚盼。不如相忘,何必心伤。”

      饶是知道这人八成没说什么好话,听见这几句话还是忍不住惊了一下,这不是咒人嘛?看他嘴无遮拦的样儿,他才十有八九的命硬福薄。于是笑道:“哟,那不嫁你,嫁谁啊?张大仙儿有没有什么提示?比如‘需往紫禁高处寻’之类的,我也好早作打算。”

      本是句玩笑,谁想太子听后又惊又怒的喝道:“小洛,你说什么胡话!”我见他青筋暴起,眉头紧紧地皱着,才明白自己的玩笑开的太不合时宜——这太子爷说是不信,原来多少还是信的。若是不信,一笑了之便罢了,何必还兴师动众的给他什么教训,又特意带到我这里来呢?刚要说句补救的话,太子爷已经放开了我的手,眯着眼看我:“怎么?连你也要离我而去了吗?”

      “不过是句玩笑话,这你也听不出吗?”我哭笑不得地说道。看来他是真的醉了。太子爷却是阴着脸继续说道:“需往紫禁高处寻?你佟佳芷洛注定是要当凤凰的,我这里不成了,你要另攀高枝了是不是?你佟家向来不会吃亏,你的那些个叔叔叔公们,早早给你做好了打算吧?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从了他们就是,何必做出个为我三贞九烈的样子来。”

      我听他越说越离谱,越说越刻薄,气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不过是随口一句玩笑,谁知道他这么的当真,没有丝毫的幽默感。总不能和他说几百年之后有一部电视剧叫《新白娘子传奇》,里面有个千年蛇妖得观世音一句指点去找前世恩人,那就是“需往西湖高处寻”。我不过一下子想到了这句话,想和他卖个萌凑个趣,缓和一下气氛,谁想到好像是戳了他的心窝子一样。看来叶子说的没错,和这些阿哥们,那是真有代沟。我当真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可那太子爷还沉着脸看着我,等我说话。

      我缓了一口气,这才说道:“保成,你听见自己说的话了吗?你我两月未见,这就是你想来告诉我的?什么’这天下只你一人,只我一人’,如今都成笑话了是不是?亏你还记得我叔叔叔公,那么就在那霍林河边,我的一巴掌是白挨了?一个不知哪里来的术士胡乱说两句话,你也往心里去;我随口开句玩笑,你也偏要往歪了想。”

      太子爷闻言,半晌不语。过了许久才长叹道:“小洛,我说的都是些混账话。”说着伸手轻轻抚摸我的头发,脸上戾气全无,无奈又疲惫。我的心里一软,不再生气,只是深深地为他也为自己悲哀。

      但听太子爷复又缓缓说道:“连我自己的阿玛,都疑我防我。小洛,想必你也听说了,为了那蒙古王爷,为了什么劳什子贡品,他几次给我没脸。前些日子为了小十八那个黄口小儿,他竟当众呵斥于我。打几个奴才,他也不满意;多花了些银子,他又和我提规矩;连我询问他的作息之事,都成了大逆不道之事。我没变,是他变了,老爷子不信我了。我做什么,他都能看出不臣之心!也不看看,老八那伙子人才是摩拳擦掌,心有不轨。小洛,如今我做什么,在他眼里都是错。这些日子我不敢来见你,都是……怕你也像阿玛一样变了,不再是我的小洛了。”

      我看着他疲态尽显,心里更是悲哀。这番话已是掏心挖肺,他这么骄傲的一个人,能亲口说出这些话来,不知道受了多大的煎熬。我上前一步,双手环在他的腰间,柔声说道:“保成,我永远都在这里。”太子爷伸手将我抱在怀里,下巴抵在我的发丝之间,并没有再说话。太子爷衣服上的熏香混着酒气,夹杂这他的体温,将我团团包围。一时间帐内寂静无声,真的仿佛这天地之间,只我一人,只他一人一般。我不知怎么,竟然潸然泪下,为我也为他,更为我和他的无可奈何和无能为力。他曾对我百般包容,是我在这个时代出了叶子以外可以称得上是亲人的人。我曾仗着这佟佳芷洛的名号对他肆无忌惮,如今是时候该偿这债了。

      “主子,奴才有事禀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听见小柱子在外面扬声说道。太子爷放开了我,又替我理理头发,这才道:“进来说话。”小柱子匆匆朝我行了个礼,走过去伏在太子耳边说了几句话,太子爷听完后眉头紧皱,说道:“当真有这等事?”

      “奴才这就去打探清楚!”小柱子回道。却被太子爷拦住说道:“你办不清楚,我亲自去看看。”

      “主子,万一被万岁爷再见到您不经允许……”小柱子面带难色,却生生忍下了下面的话,道:“还是奴才去吧。”

      “废话什么!”太子爷一脸戾色,推开小柱子,转身就要往外走。我忙追上去问:“这是怎么了?”

      “皇父连夜召见张明德,我要去听听他们在说什么!”太子爷留下这句话,就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我独自在帐子里呆了一会儿,越想越是担心。太子爷情绪激动,又喝了许多酒,万一他在康熙面前又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可就不好了。可我一个女的,大晚上的又不好冲出去四处溜达,于是找来菊喜交代说:“你快去十三爷那里一趟,给他去通个气。”越想越是不放心,心咚咚地跳得厉害。实在坐不住了,忍不住带着菊生,往康熙大帐那边去了。

      康熙的帐前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我远远地瞧见灯火通明,却不敢上前去,只能和菊生探头探脑地远眺。菊生很是惶恐,和我悄悄地说道:“格格,闲杂人等不能靠近万岁爷的帐子,咱们被人看见也不像话吧?”我正眯起眼睛凝神往前看,示意她不要说话。看了半天,忍不住问道:“菊生,你看大帐前站着的那个人,莫不是太子爷吧?”

      菊生依言看了看,说道:“我的天爷!那可不是咱们爷的衣服?寻常人哪里穿得?”我听见,脑袋好像要炸开一般——开什么玩笑?!太子爷脑子是进水了吧?他所谓的“我去看看”,难道真的是字面上的“去看看”的意思?也就是去扒着门缝偷听?疯了吧?有病吧?这是正常人干的事情吗?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不对,大队的侍卫都在看着他啊好不好?我忍不住浑身发凉,手脚发抖,心里默念着“快点回来,快点回来”,可那太子爷哪里听得见我心中的呐喊,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忽然间帐内好像出来几个人,接着大队的侍卫们将太子爷围了起来。我一惊,下意识的往前走去,想看个清楚,却忽然被人拦住,动弹不得。

      我回过头去,原来是十三阿哥一只手臂紧紧拉住我的胳膊。他见我回头,可能是怕我惊呼出声,一手又狠狠地捂住了我的嘴。然后一用力,拖住我抬脚便走。我动弹不得也出声不得,还连带着差点被他给捂死。好在那十三阿哥没走多远,就松开了我的腰,转身吩咐他身边的人说:“送格格回去。”声音低低冷冷。他自己却是朝来路相反的方向走去。

      “十三爷,你不过去看看么?太子爷是怎么了?”我忍不住追过去问。十三阿哥闻言住了脚步,我才借着火光瞧见他的脸色铁青铁青。他看了我一眼,冷声说道:“回去做什么?学我那不争气的二哥,再去听听皇父在说什么?”他虽极力压制,我也听得出他声音里满是怒意,想是已经气极。我刚要再开口,却听十三阿哥吩咐左右道:“没听见我的话吗?送格格回去!”然后又朝我说道:“你要命的话,就别再四处乱走。”说着不容我再说话,径自去了。

      我几乎一夜未眠,第二天起来,发现消息已然传遍了——太子爷正式被锁拿。而宫女太监中间传说的版本更是各式各样,连太子爷行刺康熙这种不靠谱的故事都被叙述的绘声绘色。我一连几日都缓不过神来,康熙却是下令直往布尔哈苏台,大队人马连日赶路。到布尔哈苏台时,已是九月初。康熙几乎是一安顿下来就召集群臣,宣告了太子爷的罪状,命人将他送还北京,看情形只待回京就要正式下旨废太子了。

      我忧心如焚,可是想来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我是小民一名,从来没有也从未想过自己会卷入□□。平时虽和这太子爷谈谈恋爱,偶尔也被迫要和佟家的叔叔叔公周旋,可从未想过这一切会是这么严酷。太子爷出了事情,我才发现自己对他的幕僚党羽,了解真是少得可怜,甚至还不如菊喜明白,想要使力也使不上。不知道太子爷到底会受什么样罪,每日里惶急万分,却又无计可施。想来想去,除了太子爷,我唯一熟悉的人就是十三阿哥了,就算他那晚冷言冷语,我也只好硬着头皮去找他打探。谁想几次拜访,不光是十三阿哥的人影都没见到,就连一向对我热络的十三福晋都闭门谢客。

      “格格,这就是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啊。”第N次从十三福晋那里回来,菊喜终于忍不住叹道,“咱们爷怀疑的没错,十三爷的心谁也说不上在哪儿。今儿个我过去,那边又是闭门谢客。我去打听,你道这十三爷和谁在一起?在大贝勒那儿喝酒呢!墙头草!哼,也不知道这时候转过去,人家要他不要。”

      我本想为十三阿哥辩白几句,但心下也是疑惑——他就至于如此急于我们撇清所有的关系么?我一一回想和他的相处,怎么也不愿意相信他是个落井下石背信弃义的小人。可他就这样避而不见,我又能怎样?当下让菊喜再去打听,得知他常去德妃那里请安,不由得心生一计。

      德妃是四阿哥和十四阿哥的生母,又对十三阿哥有抚育之恩,是康熙面前甚为得宠的妃子。我在宫中大小宴会上见过几次,因想着无论怎样,她都是叶子的婆婆,还着实和她去套过几次近乎。现下也顾不了那许多,让菊喜打探着十三阿哥去请安的时间,也不事先通信,直接杀了过去。

      德妃那边的人见我过去都很诧异,可好歹我还顶着个芷洛格格的头衔,人家也总不至于把我给拒之门外。于是两个伶俐的小宫女边引着我进去边笑道:“格格来的正是时候!正巧十三爷也来请安,我们娘娘从来都爱热闹,见了您来,可不更高兴了!”

      我忍不住感叹德妃调教的小宫女会说话,脸上也笑着敷衍。进了帐子,十三阿哥正坐在德妃下首喝茶,见我进来,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德妃倒是热络的很,让了我进来,又让宫女上茶,并没有表现出诧异的样子,仿佛我天天来她请安一样。当下三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了起来,倒也没有冷场。德妃不像宜妃那样咄咄逼人,很会做人似的,把我敷衍的滴水不漏。说了一会儿话,德妃仿佛想起什么,笑眯眯地道:“洛洛,前个我还听说,你阿玛不日就要回京,也不知是真是假。可万岁爷说了,‘这个老佟,十有八九又做不得准。不过是哄朕白欢喜一场’。”

      我只得笑笑,听起来我那传说中的阿玛和康熙关系不错。却听德妃又道:“我就说了,‘这回八成是真,这老佟不顾万岁爷也就算了,哪有连自己如花似玉的姑娘也不管的呢?他看样是要回来嫁女,到时候也请咱们喝上一杯喜酒啊。’”

      我一惊,怎么绕着绕着又绕到我的婚嫁问题上来了。上次那个什么蒙古勇士多尔济,被太子爷一搅和之后再没有下文,可如今情势又是两样。如果我的这个阿玛真的回来,父母之命,我也没有再推脱道理。当下心中一横,笑道:“如此倒好,反正芷洛早就心有所属,本也是人尽皆知的秘密。待我阿玛回来,也好让他替我了却了这桩心愿。”

      此话一出,德妃的笑容僵在了嘴角,一双美目瞪得老大,连惊讶都忘了掩饰。十三阿哥正在喝茶,闻言忍不住轻咳一声,险些呛住。我心里倒是一阵痛快。这话放在大清朝,着实是惊世骇俗。别说这太子爷刚刚出事,就算是他如日中天的时候,我这话放出去也要惊倒一大片。可这几日我也想明白了,最坏又怎样呢?反正我这太子女人的头衔,也不是自己不说就没有的。太子爷出了事,我却不能不嫁。嫁谁啊我?不靠谱的蒙古勇士多尔济吗?还不如自己断了这条路——我这个佟佳芷洛,就是这么不要脸面,看谁敢娶?太子爷待佟佳芷洛情深似海,我这个冒牌货也不负他就是了。

      “你这丫头倒是心直口快。”德妃愣了半天,才勉强笑道。十三阿哥也看着我,勉强收起了脸上的惊讶,捡起了话题继续说。我说出了这些天的所想,只觉得通体舒畅,望了十三阿哥一眼,索性起身告辞。谁知十三阿哥也顺势告辞,同我一起走了出去。

      “这是来寻我?”走出帐子,十三阿哥开口便道。我没想到他倒是不和我绕弯子,只得点了点头。

      “那么格格有什么指教,在下洗耳恭听。”十三阿哥微微一顿,停下了脚步。

      我一时间愣住了。是啊,我找他干嘛呢?斥责他不忠于太子爷?可是他如果真的已经倒戈,我说他几句有个屁用?问一下情势?然后呢?难道我还能给他出谋划策不成?我表面镇定,脑子拼了命的搜刮思路和语句,却还是无话可说,无从问起。片刻过去,也还是愣愣地瞧着他。

      十三阿哥和我大眼瞪小眼了片刻,竟然忽地笑出了声来,眼睛都笑眯了。这一笑笑得我更加的恼羞成怒,找不到话说。他收了笑容,轻轻咳嗽一声,这才板起了面孔,说道:“格格的意思,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此话一出,我知道自己看上去只有更傻。可十三阿哥却并没有再笑我,而是正色道:“人生得一知己如此,夫复何求?我倒很是羡慕二哥。”说着朝我一揖,转身走了。

      我又被这十三阿哥给晾在原地,可双脚却像定住一样,挪不动步子。满脑子都是刚才他的一笑。认识他这么久,他永远对人周到又疏离,可仿佛只有刚才那么一刻,他的笑是发自内心的,舒畅又开怀。我明明和他说了没几句话,更没有谈到太子爷的事情,可这短短一刻的独处,我心中的疑窦不知为何,已经烟消云散了。

      是夜,我辗转难眠。心里反复想着白天的事情,难道是我花痴又犯了吗?凭什么就觉得十三阿哥可信啊?就因为他笑得帅?让叶子知道又该笑我了,那女人就是个阴谋论者,如果在场肯定会分析出十条八条十三阿哥不靠谱的理由。就这样想着,待到迷迷糊糊入睡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间了。可刚睡着,就听菊喜在轻声叫我。我一个激灵,一下子坐起身子来,问道:“出什么事情了?”

      “格格莫惊,十三爷来了。我请他在外面候着呢。”菊喜连忙帮我披上了晨衣,说道。

      “什么时辰了?”我骤然被叫醒,心砰砰跳得厉害。

      “回格格,刚过了亥时。”我坐定,醒了一下神,不顾菊喜的阻拦,冲了出去。只见十三阿哥带着一个喇嘛打扮的人候着外厅,见我出来,劈头就说:“长话短说。你帮我藏住这个人。外面无论谁要进来查,你都咬住别松口,莫要让人进来。”

      “十三阿哥,奴婢斗胆问一句,您这是要演哪一出啊?”菊喜皱眉道,又同我说,“这可是我们格格的闺房,岂能藏个不明不白的男人。”正说话间,我已经听见了外面有人在喧哗,我的两个值夜小丫鬟仿佛在和人对答。十三阿哥抢上一步道:“没时间了。”菊喜还要阻拦,我寻思一下,已经做了决断:“人都进来了,现在哪里还说得明白。”说着让菊生带两人进去,自己带着菊喜走出去帐子。

      但见外面站着一队人马,我的两个小丫鬟已然被吓哭了,见我过来,连忙快步走来站在我身后。我一望,呵,好大的阵势,一排火把将我这帐前照得灯火通明。为首那人见我出来,快步走了过来,我定眼一看,竟然是叶子的男友十四阿哥。

      那十四阿哥身披大氅,满脸的怒气冲冲,见我瞧过来勉强收敛了一下。我过去行了个礼,说道:“不知十四爷深夜来访,礼数不周,还望十四爷海涵。”十四阿哥当然听出了我的讽刺,回了个礼,又作了个揖道:“格格受惊了。也没什么大事,前头跑了个奴才,在下奉命捉拿,还望格格行个方便。”

      “怎么,我的帐子挡了十四爷的路?十四爷您要拆了才能捉人不成?”我冷哼一声,尽量让自己显得生气些。

      十四阿哥又被我讽刺,更加生气,眼神示意身边的人走上前来。只见那人上前一步,给我行了个礼说道:“回格格的话,是奴才刚才瞧见有人进了格格的帐子,才禀告了十四爷。请格格恕罪。”

      “菊喜,你看见人进来没有?”我回头问菊喜。

      “回格格的话,奴婢一直在外面当值,并不曾看见什么人。”菊喜回道。

      “姑娘劳累了一天,一时不查也是有的。”刚才那人又道,“安全起见,还是让奴才们搜查一番才好。不然惊扰了格格,奴才们可是吃不起这罪。”

      “笑话!菊喜一时不查?难道不是你一时眼花?凭你无凭无据的一句话就要搜帐?我的帐子是你们这些奴才进得的?传出去像什么话?”我挺直了腰,高声说道。

      “格格顾虑的是。王保,现在就去请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嬷嬷来。没得白白玷污了格格的声名。”十四阿哥冷哼一声,目光避也不避我,无礼之极。我心里暗骂一声,心想我见过叶子的历任男友,可还真没一个在这种情况下。叶子说得对,这个十四阿哥真是个不讲理的暴脾气,枉费我还替他说过好话。

      十四阿哥遣走了王保,两眼望天,背着手也不再说话。我打定主意,说什么也不让他进去就是了。可看起来这个十四阿哥相当的难缠,我心里盘算来盘算去,也懒得和他说话。不多会儿那个叫王保的小太监真的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了几个老嬷嬷。十四阿哥也不看我,只吩咐道:“进去搜!”

      我连忙一个箭步拦在门口,喝道:“谁敢放肆!”那几个老嬷嬷仿佛有些为难,一齐望向了十四阿哥。十四阿哥扬起眉毛,高声道:“你们请格格去别处休息。告诉格格,明儿一早我就亲自登门赔罪!”

      那几个老嬷嬷闻言,真的要上来拉我。我见十四阿哥拼了不讲理也要铁了心要进去搜,火气上来,一把推开为首的老嬷嬷,喝道:“我看今儿谁敢进来!”谁想那几个老嬷嬷看着年纪虽大,却比我还有力气,得了十四阿哥的默许,真的架着我的手脚把我往外拉。菊喜她们见状大惊,连忙过来帮忙,却寡不敌众,被那几个老嬷嬷给拦住了过不来。十四阿哥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奋力挣扎,还是吃了不小的亏,手腕被拽得生疼,就要被那几个老嬷嬷给拉走。眼见着一个老嬷嬷越过了我就要走进帐子,我正自着急,忽然见一人走了出来,一脚将那老嬷嬷踹倒在地,又径自走到我身边,给了抓住我的老嬷嬷一人一脚,将我拉到身后,正是十三阿哥。

      “十四弟,你这个暴脾气何时能改?问也不问,就叫人硬闯。”十三阿哥将身上的外衣解下,给我披好,这才好整以暇地说道。

      “十三哥,你……”十四阿哥见我们这个样子,不由得噎住。

      “怎么,还非要哥哥明说嘛?”十三阿哥边说边望向我,微微笑着。

      十四阿哥冷眼瞧了我们一下,道:“亏我刚才还担心,怕玷污了这位芷洛格格名声。”

      我见事已至此,索性也跟着笑道:“今晚月色正好,十四爷就没有佳人之约吗?”想想到底没敢拉上叶子垫背。

      十四阿哥大概死也没料到这出戏码,又见十三阿哥拦在帐子前面,仿佛掂量一下,咬牙道:“不打搅。”说着一挥手,带着那大队人马走了。

      我和十三阿哥并肩而立,但见那一队人马越走越远,终于不见了踪影,这才发现自己手脚酸软,几乎站立不稳。十三阿哥忙伸手扶住我,却马上被菊喜抢了过去。我见菊喜脸色难看得很,却也顾不上她了,只问十三阿哥:“那人是谁?”

      “一时也说不清楚。”十三阿哥瞧瞧我身边的人,只说道。我叫菊喜她们出去候着,才又问十三阿哥。他摇了摇头,沉声道:“对不住了。若是有其他的法子,必不会惊扰到你。你也瞧见我那十四弟,要不是你这儿,又有哪儿拦得住他。”

      我笑了笑,道:“我这儿也没拦住他呀。可真是个煞星!”

      十三阿哥苦笑,又踌躇道,“没想到终究累你至此。十四弟报复心最强,如今吃了个哑巴亏。我终究是他兄弟,他这火八成就发在你身上了。唉,只怕今晚的事情再也说不清了。”借着帐前火把的光亮,我见十三阿哥皱着眉头,满脸的忧虑,这是在替我担心呢。

      “再说不清楚,你十三爷也必会负责到底的不是?”我见他这样,忍不住逗了他一句。谁知十三阿哥闻言一愣,只看着我,竟然讷讷地接不上话来了。我被他看得倒有些不好意思,只好也冲他傻笑。他这才回过神来,正色道:“总之今日之事已成。有了此人在手,二哥的事,必可转圜。你且放心。”

      我这才知道这喇嘛和太子爷的事有莫大关系,不由舒了口气,点头微笑:“有你这句话,那有什么不放心的了?行了,如今什么时候了,你快带着人走吧,别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十三阿哥此时已完全恢复正常,站起身来,带了那喇嘛出来和我告辞。我目送他们离去,却见他忽然回首,静静看了我一眼。我也轻轻点头,转身回了帐子。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芷洛篇 波澜骤起何堪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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