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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宜永甘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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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天渐渐亮了,花橘因此得以看清甘棠的相貌,她皮肤细腻,身材圆润,丝绢般的黑色长发即使散乱披在身后,还是美好得能让所有人羡慕不已,监禁或将被卖都没摧毁她的意志,她还是感觉敏锐,所以很快睁开眼睛对花橘微笑,她的眸子是最纯净的黑水晶颜色,静静发光的时候显得神秘,花橘喜欢她的敏锐和乐观,但有种古怪的感觉,她很像是之前见过的某个人,不过花橘也承认,自己实在不能很容易分辨这一堆异国的脸。
“你最好抓紧时间休息,不然接下去可能很辛苦。”甘棠缓慢而友善地说,“不管你选择反抗还是顺从……不,不要怕,实际上我也不是很明白,你知道,这种事不太容易有什么经验。”
花橘很努力学她微笑了一下,“谢谢。”她想起还没有自我介绍,“我叫玛德琳·伯德,不过大家都叫我花橘。”
“但你是贵族,我可以这么叫你吗?”甘棠慢慢直起身子,她的眼神在阳光中变得好似猫儿般慵懒。
“当然!”花橘喜欢一切神秘美好的东西,她提高声音辩解,随即觉得自己失礼,“昨晚,谢谢你……”她窘迫起来,“你一定觉得我很蠢,嗯,其实是有点,不过随他去吧,我知道哭和骂人没意思,也不解决问题,就是这样……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叫你甘棠吗?”
甘棠似乎烦恼了几秒钟,然后她笑出声来,直到花橘看她,她还停不下来,花橘心想这大概是第一个被捆绑着还能笑得真诚的人,随后她想起自己也在被捆绑的时候笑过,相同的经历此刻显得多么可贵,结果她们相视而笑,一直到突然一起想起不能惊动人贩子。
她们从彼此颜色不同的眸子里看到相同的醒悟,这种心理感应般的经历,对花橘来说很是新奇。而甘棠,就如同她自己说的那样,她是读书人的女儿——这个阶层在华国的地位很微妙,既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贵族,却又通过独特的文化传承获得了更独立于贵族的优越感,这一点花橘毫不怀疑,甘棠虽然落魄,仍在微小处保持风仪,而且她理性智慧,又有难得一见的宽大态度,想在这种女人面前保持优越感实在很难。
然后她们开始认真说话,这时候感觉已经不同,至少花橘觉得彼此亲密了很多,她对甘棠充满好奇,忍不住问了许多隐私的问题,甘棠很有技巧地选择其中一些回答,最后花橘感到她并不很想谈自己的家庭,甘棠只说自己是读书人的女儿,有很多来往不甚密切的亲戚,她的父亲专注于读书,结果那种散漫的态度时常连累家用吃紧,作为唯一的女儿,她要么快点出嫁,要么想法养活家人,作为读书人女儿,她被教育牢记无数美德,但掌握的唯一能赚钱的能力是学会别国语言,所以她选择养家,可惜运气不好,遇到一个没有节操的男人,所以落到人贩子手里。
花橘不相信有人能如此平静地面对感情欺骗,如果这也是甘棠所谓书香门第女性修行的一部分,她觉得她们好伟大,现在她没有那么伤心了,但如果夏从权出现在她面前,她无疑会狠狠骂他一顿,而且她也做不到平和地谈论这个出卖她的坏蛋,然而甘棠竟然不生气,她简直快昏倒了。
她犹豫着要不要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甘棠看来比她聪明多了。
接着甘棠开始问她的来历,她大略说了家乡的情况,只是不太想提关于母亲的事,后来她又为自己的隐瞒羞愧,于是坦白自己的母亲只是毫无地位的继室,因此她的贵族地位其实没什么价值,继承一切的是她同父异母的哥哥,如果不是哥哥仁慈,她会继续过着那种路边荒草般无人问津的生活。
花橘真诚的态度略微打动了甘棠,她也犹豫要不要说出她们未来可能面对的生活,最后她决定自比较和缓的话题开始。
“在华国,妾室的孩子也可能继承家业。”这句话并不算安慰,只是陈述一种已经存在的现实,“不过,还是男人比女人更有优先权。”
“是啊,哪里都一样。”花橘自己倒是很乐观,“哥哥会给我嫁妆,这已经很好,真的,我的孩子就能继承我和我丈夫两个人的财产,你知道,如果我妈妈带着嫁妆,也是只能我继承的。”
甘棠真不想打破她的幻想,她就要被卖了,卖去做豢养在深闺的玩物,不要说妾室的孩子,因为她的异族血统,孩子可能连出生都不允许。但是看她那么天真快乐,一点点小小的幻想也让她满足,甘棠实在不忍心,“你的哥哥一定是好人。在华国,就算是兄弟,通常都不在一起长大,而是由各自的母亲养育。”
“我妈妈也养过拓里哥哥啊,因为他妈妈很早死了。”
谈话快进行不下去了,甘棠很怀疑眼前这个还是那个在夜色里为一个背叛者的名字痛哭的少女,她仿佛只要一谈到亲人就能充满快乐,就能忘掉一切加诸在身上的不幸。
花橘没费心猜别人的想法,正趴在窗口,欢喜地看海水变幻各种不同的颜色,她完全被华国近海吸引,暗自认定这是天下最妙的观光地,不仅海水清澈温和,行船也平稳快捷。
“如果你敬重你哥哥,为何想要离开故乡呢?”
这问题切中要害,花橘一骨溜地跌了下来。“这个么?因为我想快点长大啊,只有冒险才能很快长大。”
“你为什么想快点长大呢?”
“那是因为……因为……”
花橘不想在此刻谈麦临的失踪,还有和灰砂嫂嫂那场眼泪与爱的大作战,前者让她伤感,后者让她丢脸,现在她承认自己确实幼稚,不过灰砂也未必高明许多,她很抱歉她们的意气之争影响别人工作,不过对于是否该出来冒险,她还是好犹豫,当她心情坏的时候,不免大大后悔,但能经历这么多不曾经历的事情本身,就让她觉得还是出来冒险好。
她很想能立刻想到合适的谎言,但她做不到,于是一咬牙说了真话。
她以为甘棠会笑话自己,也做好了被嘲笑的准备,她边说边傻笑,还不时加上一句“你看,我知道这很蠢,确实很蠢”的评论。
好不容易她说完了,甘棠的表情却很平静,只是多打量了她几下。
“这并不傻啊,花橘。”甘棠第一次叫她名字,“能够想为一个人,一个目标而有所行动,吃尽苦头也不退缩,这很好啊。”
花橘确定她是真心的,突然害羞起来,“不,没有不退缩,我时常想回家想到大哭呢。”
她们聊得忘了时间,这时候舱门突然打开,一个陌生面孔的粗壮男人给她们端饭进来,她们猛地安静下来,好在那个人似乎没精明到察觉有何不妥,一句话也没说,连看也没看她们一眼,放下食盘就转身走了。
清新的海风自洞开的舱门吹入,那略带寒气的味道让花橘感到体内某种力量正被自然唤醒,她渴望海水湿润身体,渴望得头脑也变清醒,她想到自己可以从甲板跳海,至少在大海里她是自由的,但甘棠紧张的眼神令她放弃这计划,现在她们是伙伴了,她怎能丢下甘棠不管呢。
舱门再度关闭,花橘立刻说出自己的想法,她绝不丢下甘棠,如果家里人来救她,她们绝对要一起走。她为自己太晚想到这一点道歉,同时希望甘棠能因此高兴。
甘棠的反应和之前一样怪,也就是说完全符合读书人家女子的行为准则,她礼貌但欠缺热情地道谢,之后很婉转地表示还不确定她们是否真会被卖掉。
“不,你那么美,那么聪明,看不出来的人都是傻瓜。”花橘激动不已,却没意识到自己的激动毫无道理,更没想到甘棠的话中可能透露了什么秘密的含义。
她大大赞美甘棠一通,激动得根本吃不下饭,也忘了要喂甘棠吃饭,可是她对甘棠的了解并不太多,最后不禁语塞,于是重提美貌和智慧,言语无聊得连她自己都听不下去,甘棠在一边动弹不得,真是活受罪,只能低声请她过来为自己松绑,否则不知要受罪到何时。
船上的饭菜简单粗糙,不要说花橘昨晚吃太撑,现在根本吃不下,就连看来饥饿的甘棠也不堪忍受,在这吃饭上,花橘更加确定她教养很好,因为就在她略略动筷而后反复叹息的过程中,花橘看到了从未见过的另一种优雅。
饭后花橘的情绪缓和许多,不过甘棠想要了解她的意愿似乎强烈了些,她更深入地打听柯洛芬的一切,谈到灰砂嫂嫂,花橘的心情有点低落,因为她知道再见面时,灰砂嫂嫂一定会高喊代替麦临惩罚你,然后给她加倍的作业。但之后为了心爱的同时也是可恶的星若大人,她又恢复精神,再见到星若,她可以质问他的施政,然后为严重的海上非法贸易问题,让星若大人承认她不是小孩子。
到傍晚的时候,那人又送饭来,看她们剩很多饭,忍不住叹息,好在他不对她们说教,只是出去拿了几个水梨进来放在饭菜旁边,便又走了,也不管甘棠怎会松了绑,实在有些奇怪,然而花橘恨人贩子,当他们都是白痴才好,也不想更多。
晚饭和之前那餐一模一样,这次她们都更饿些,却还是难以下咽,花橘只吃了一口就不肯再吃,甘棠忍耐着吃了几口,本想说叫花橘别在这时候挑食,对身子无益,哪知船身一晃,竟然作呕起来,把刚才拼命咽下去的几口糙米全吐了出来。花橘见她呕吐,立刻端水给她,不料这水也是出自船上厨房,和那饭菜一样有股味道,当下反而更恶心,急得花橘满地打转,突然想到还有水果,立刻塞到她嘴里。
好在水梨甜美多汁,两人放开怀,美美吃了一顿,竟有些累,一并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看窗外已是繁星满天,随船身来回摇晃着,谁也不说话,隔壁似乎又响起听不懂的交谈声,但那干她什么事呢,花橘混乱地想着,不多久便睡沉了。
接下去三天,日子都是一样度过,甘棠还是不肯多说自己的事,但花橘以为自己已经了解很多,她疑心甘棠是与人私奔,因此纵使被卖,也不能对家里求救,又因为被所爱辜负,万念俱灰之下才默默等待被卖。她心中既然生出无限同情,越发坚定了要拯救甘棠的信念。同甘棠交谈之后,她大概清楚家里人很可能赶不及来救她,于是又确定另两条计划,其一是恳求买下她的人也买下甘棠,其二则是趁在码头混乱时,逃去官署报案,说明自己的身份,请求得到帮助。
甘棠还是对她的每个计划都不感兴趣,每次都只是冷淡地感谢她,然后同样冷淡地提醒她,计划一的问题在于还不能确定她一定会被卖掉,而且商品很难操纵卖主,计划二的问题则是她们都不知道,在陌生都市里迷路和难以证明自己身份哪一个更严重更可怕。
然而花橘还是觉得她可以说服卖主,理由是她每一次都能说服自己的哥哥。她不断尝试说服甘棠相信她的计划,结果到甘棠宣布真的相信她,她却又气馁起来。
第三天黄昏,甘棠变得很沉默,她看着窗外的夕阳,黑色的眸子反射着焰火般的光芒,花橘也看窗外,远方的海水似乎被烧成红色,又透着金色的光,想到太阳的去处竟然在幽暗的海底,她有种说不出的感慨。
这时候,甘棠突然开口,“要到尚京了。”
“是吗?我们要到了?不用继续在船上了?”花橘正看着渐渐沉下去的夕阳,没立刻意识到这消息意味着什么。
甘棠轻轻笑了一声,“如果他们动作够快,今天晚上就会卖掉我。”
这句话让花橘脑子里什么样的幻想都飞走了,她从来不知道会这么快到达,因此家里人更不可能及时赶到了,不,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她镇静不下来,如果不是看到甘棠始终面无表情,她一定会忍不住拉甘棠和自己继续说话,她只能在船舱里来回走路,即使如此,她还是心乱如麻,自私地焦虑要不要丢下甘棠,自己趁下船的时候跳海逃走,更自私的是她还想着他们可能不敢卖她,而是带她回柯洛芬去换取赎金。
“不,他们会卖掉你。”甘棠突然说话,她的眼神在燃烧的夕阳中变得锐利,“昨晚他下定决心了。”
这消息震得花橘头昏眼花,所以随后有人来将她们捆绑了,装在布袋里,她也没反抗,甚至没抗议他们不给她最后一顿晚饭,只任他们抬她下船,穿过一个在傍晚也吵得要死的港口,和一堆柔软的布匹一起被送到不知何处的宅院去。
被绑得死紧,嘴里还塞了布团,花橘头一次觉得布袋好厚重好阴暗,弄得她什么都看不见。她实在不是悲观的人,内心的震撼究竟比不上运送途中的颠簸,一当她很专心地恨不能抚摸颠痛的半边屁股,确定要被卖掉的震撼竟甩在脑后了,时间紧迫,待遇又很差,她没工夫伤感,只担心受颠簸而死,好在还没担心完,她们就到了目的地。
隐约的光透过布袋,花橘虽然还是看不到,好奇心却被陆续传来的各种声音和气味挑动起来,之前所有感觉都很模糊,现在却逐渐接近明朗,她可以分辨出抬她的两个人都是中年男子,而且都比船上的人干净,这发现让人很乐,因为她正渴望能去提供热水浴的地方,结果她的愿望又实现,他们抬她走了好久,一直深入到府第最隐秘处,这时候空气中的味道完全改变,海水和一切不优雅的味道都消失殆尽,各种难以想象的奇妙芬芳为她勾勒出一个幻想的穷奢极侈的天堂。
一个女人的声音为这不纯粹的天堂开门,她似乎下了个命令,立刻就有人打开袋子,并且解开花橘身上的束缚。
眼前的女人分明已经不年轻了,但没人敢说她精致的脸和身体不美,尤其在她以花蜜般甜美的声音说话并且微笑的时候。她的脸上有故乡见惯的特征,很像是在海陆东道通婚后的混血儿,但她和他们也很不同,她拿着一把样式古怪的扇子,还握着有花边的手帕,必须说,她追求完美是成功的,她连最细小的地方也显得优雅高贵。
花橘看着她,还有她身边的侍女,她们穿得都很美,在布置高雅华丽的房间里,她们更像是画中人,只有她自己,浑身散发腐败的臭气,破坏了这美好的画面。
“让我们来看看柯洛芬来的女孩。”那位夫人说柯洛芬的语言,速度几乎和甘棠一开始一样慢,但没有一点口音。
大家都看花橘的眼睛,那是她身上唯一很与众不同的地方,她以为自己的眸子还是单调的绿色,但在她们看来,却是变化不定的外海的颜色。
夫人甚至伸手抬起她的下颚,她们的眼神因此得以接触,仅仅是一次面对,花橘确定自己不喜欢她,虽然她很美,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儿童般的敏锐和动物的天赋得到相同的结论,这个美人的心一定和她的眼睛一样黑,那不是黑水晶的颜色,也不是子夜的颜色,是沉沦和毁灭的颜色。
“很好,打扮之后,能卖到理想的价钱。”夫人仿佛看穿她的心思,非常坦率地宣布,“不过,一定要好好打扮。”
然后夫人离开,侍女之一领花橘去旁边的房间,那里修建了一个不太大,但看来有些怪的浴池,里面充满热腾腾的烟气和按摩香油的味道,花橘看到一个有点老的女人蹲在浴池边整理一把散开的黑发,那黑发的主人看来十分悠闲的享受泡澡,真不得了,原来是甘棠。
能再见到甘棠,花橘好激动,她叫着跑去甘棠身边,在略有些浑浊的池水中,甘棠赤裸的肌肤好似微微绽放的红色春花般娇嫩美好,至于她的态度,还是一贯的有礼而无热情,她说很高兴再见到花橘,不过现在还是快洗澡好。
如此花橘终于确定甘棠带给她强烈的熟悉感是为什么了,她不变的理性和聪明简直是夏从权的翻版,不过好在她美丽可爱,而且抚摸起来的感觉好得不得了。花橘第一次和人一起泡澡,最初不免羞涩,但很快昏昏然起来,宛如饮酒之后微醺而兴奋的感觉。她很愉快地胡说八道,好在除了甘棠,服侍他们的人都不能完全听懂她的话。
她们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乖乖被打扮起来,不过花橘不完全乖,她继续胡说八道,亢奋得让人以为她天生就这么热情,而甘棠则完全顺从,冷静且自然地接受所有奢侈的装扮,盛装之后,她变化太大,连花橘这种不太了解异国女性之美的人承认她实在很漂亮。
然而甘棠反而主动对她说,“打扮很出色,你好美。”
花橘不太认识镜子里的自己,她穿着一件保存得很好的礼服,风格完全是柯洛芬的,细小的白珍珠和透明的水晶在裙摆闪光,它就像每一个贵族少女第一次参加社交舞会的礼服,清纯美好,而且有着圣洁的含蓄。
甚至有人送首饰来给她们,害得花橘对被拐卖的看法又多些偏差,她并不知道这些也算在拍卖价之内,陶醉之情充溢心间,感觉至少又能多兴奋一天了。
然后她们被引领着穿过长长走廊,行走在宛如迷宫的庭院里,夜色已经很沉了,云层又很厚,小小的灯火闪耀在遥远的地方,花橘能听到走廊两侧有人在窃窃私语,也能闻到庭院里花朵盛开的芬芳,但她还是忍不住怀疑,自己真的处在一个有人居住的宅子里。
这条路没有想象中长,她们在尽头又见到之前那位夫人,夫人在一间比较精致的屋子里等她们,身边还是带着十名以上的侍女,她们面前都放着一盏灯,在灯光中,夫人更加美得摄人,也阴暗得更不像人,但是看得出来她喜欢这种调调,因为在她看过她们之后,便叫人来放下一层纱幕。
淡绿色的纱幕降下后,视线更暗,不知名的熏香浓烈,花橘觉得压抑,不能开口,然而郁结在心的亢奋感觉久久不去,不免心乱起来。然而甘棠那么冷静,适时的拍拍她的手背,她的感觉因此好一点,但随着隔壁的人声越来越响,她又慌乱了。
吵闹的声音越来越大,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它们持续下去,似乎越来越热烈,可惜花橘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甘棠虽然明白,却无意转述,她的眼神在恍惚的灯光里轻轻闪光,除了智慧,还有某种难以说清的东西,大概是轻蔑吧?花橘忍不住猜想,立刻感到荒谬,她们才是受支配的人,怎能有那么高傲的立场呢?
“他们开始拍卖了。”甘棠解释了一句,声音里似有笑意,真不可思议。
花橘看着她,几乎没礼貌地打量她的脸,“我想喝水,怎么办?”
这要求很现实也很古怪,甘棠被花橘孩子气的真诚态度逗笑了,其实这要求还算合理,她对侍女们要求,她们立刻得到一杯非常香醇的茶水。
免费茶水喝到第三杯的时候,隔壁的吵闹声小了一些,可是花橘没想太多,直到她注意到夫人身边的侍女少了好几位,才又大大惊慌起来。情急之下,她丢下茶杯,抓住甘棠的手,还是甘棠抽回手,继续喝茶,她根本不为所动,“是啊,轮到我们了,这就是所谓的压轴戏。”
花橘想大叫,不过又没时间了,使女们团团围住她们,人墙一直把她们推进一个可笑的笼子,那笼子足够装下她们两个,又很坚固,外面却装饰着无数的丝绸花朵和飘带。
她们被推到隔壁屋子里,薄薄的丝绸遮蔽视线,却遮蔽不了喧杂的人声,花橘感到自己在发抖,随后明白了何谓“紧张得心脏痉挛”,她不得不抱紧双肩,结果这时候,甘棠反而来
握住她的手。
“不要太紧张啊,花橘,不会有事的。”甘棠竟然在笑,“嗯,你紧张也没任何帮助啊。”
花橘恨她,恨她不把听到的说出来,“我、我不想紧张,但是,紧张自己跑出来了。”
“但它还是你的东西啊。”现在换甘棠兴奋了,“相信我,我们会没事的。”
她们不能说下去,四周的光突然都聚集在她们身上,刺眼的光几乎伤害花橘的眼睛,她本能地躲向甘棠,却不知自己惊慌失措的样子,反而更激起购买者凶猛的占有欲望。
侍女们强迫花橘站起来,对台下的人展示自己的身体,她并不觉得羞辱,只是很厌烦这种表演,不过站起来也有一项好处,她避开最强的光,因而能看清下面的情形。看清之后,她立刻大大后悔,下面坐了好多男人,都穿着深色的衣服,多数人都有可怕的胡子,而且,最可怕的是,里面没有一个可称为俊美的。
花橘失望得想立刻坐下,她真不想面对一群好似老爷爷的男人,一想到其中之一会买了她和甘棠,她就不免又要为甘棠愤慨起来。
甘棠也被要求起身展示自己,她很优雅地起身,然后一脚踢破这个可笑的鸟笼子,笼子破裂倒下的时候发出巨响,吓得侍女掉头就跑,台下也传来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不过从头至尾,甘棠都保持着微笑。
这变故太惊人了,花橘呆坐在原地,动弹不得,以为自己终于明白为何甘棠那么肯定她们会没事了,因为她正一拳打飞跑上台来的某个男人,那个人像是守卫头领,他的手下中还要几个想尝试的,也都一一被甘棠打飞出去。
然而越来越多的守卫出现,就算他们没人敢再来尝甘棠的怪力铁拳,还是能把她们团团围住,围得水泄不通,围得呼吸困难。
“好了,花橘小姐。”甘棠还是笑。“起来大声叫!”
花橘可笑不出来,“叫,要我叫什么?”
“救命。”
这句话让人感动,花橘感到自己已经等了一辈子,她立刻放声大叫,期待至少能出现一个超级强的帮手,不然也该是大有准备的军队,可惜她叫得嗓子都哑了,才看到那位夫人从隔壁屋里慢慢走出来。
花橘绝望了,夫人不会放过她们,因为她们毁了她的事业。
可是甘棠不怕,她仍然微笑,优雅地放下袖子,对略提高声音对夫人说,“对不起,害你的客人全跑光了。”
夫人没有回答,她的脸色木然,似死人般苍白。
这时候,花橘才看到夫人身后还站着一个人。
“可以了,事情已经解决,虞夫人,打扰了。” 那个冷淡的声音好熟悉,熟悉得让人咬牙切齿,花橘忘了危机,也不再有好奇和幻想,她冲过去,想面对面臭骂他一顿。
“夏从前,你、你……”面对夏从权的脸,实在是最蠢的行为,在他冷淡的目光中,她立刻畏缩,并且开始往后退。
夏从权看来比虞夫人还像坏人,他上来拎起她的领子,逼迫她不得不随他走。
“东庭哥哥呢?”甘棠也跟上来,奇妙的是她竟不怕夏从权,但更奇妙的是,再没人来阻拦她们了。
“在外面。”夏从权简单地回答道,“八成还在睡。”
“我以为他在搜集签名。”到这里,甘棠不再说花橘听得懂的语言。
而夏从权也随之改口,“可能吗?你知道他的习惯。”
他们一起笑了一下,虽然只有短暂瞬间,还是吓到了花橘,她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不过有秘密的感觉,让她觉得被排斥在外了。
“甘棠!甘棠!你要丢下我了吗?”花橘开始担心,她走太快了,且丝毫没有管她的意思,“你要去哪里?”
“回家。”甘棠已经跑出大门,这次她可不只是微笑,而是灿烂地笑,“放心,没事了,夏大人会好好照顾你啊。”
这句话,很是不负责任,于是他们两个额头上都出现三条黑线。
“不!不要啊!!他才不是什么大人!他是混黑的人贩子!”花橘本能地大哭,因为甘棠跑不见了,“从前大坏蛋一定会再卖掉我!不要把我交给他!”
夏从权猛地丢开她,他居然也不管她,只是边向外走边冷淡地说,“跟上来,不然就回去找虞夫人收留你。”
花橘想了想,承认自己败了,她爬起来,提起裙摆,追着从权的背影去了。
她当然知道自己很可能选错了,但她实在没有更多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