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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邂 逅(下) ...

  •   空旷的原野上,喊杀声此起彼伏,一簇簇火把飞腾跳跃,把黑夜照的白昼一般,亮光的中心,是一男一女,男的十七八岁的样子,小厮打扮,窄袖青衣,眉目秀美,竟然是世上少见的绝色。仓促闪躲间,身上沾满尘土草叶,本该显得十分狼狈,可他依旧神态自若,似乎根本毫不在意;女子年纪更小,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身材单薄,一张略带稚气的娃娃脸,如果不是外面套着一件不大合体的女装,很可能会被人误认成少年。两个人显然都不会武功,面对穷凶极恶的对手,全无还手之力,他们所能做的,只能是尽可能的后退、闪躲,避过敌人的刀锋。不过,退路终究是有限的,敌人们大概正是看透这一点,才并不急于使出杀手,只是猫捉老鼠似的把他们一步步往后逼,戏弄哄笑,享受着欺凌弱者的快感。不远处,敌人的首领,正有趣的看着这一幕,冷酷的笑容暗示着:他很喜欢这种把戏。但凡违背他的人,只有一个下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眼前这两只猎物就是活生生的例证。今晚,他的心情很好,所以对于两个必死无疑的目标,他不介意多玩一会儿。至于这两个人的身份,他从一开始就毫不在意,误闯进猛兽丛林里的幼鹿,就该有这种觉悟,弱肉强食,这就是江湖。
      “这就是和我梅英杰作对的下场!”他眼神中的血色越来越浓,透着令人窒息的疯狂和刺骨的寒意:“让他们在死后,依然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听到这句话,原本就极其亢奋的人群变得更加肆无忌惮,凌虐的欲望几近疯狂。对猎物而言,这是比死亡更加令人恐惧的绝望。的确,世上有太多的东西都远比死亡更可怕。
      猎人们一步步将猎物逼到水边,数把钢刀闪烁着刺眼的寒光,几乎是擦着皮肤呼啸而过,寒气一阵阵袭来,猎物们的心想必也随之沉到冰点,
      后面已经无路可退,刀手还在步步紧逼。终于有人按捺不住,一刀斩下,鲜血四溅,男子的手臂上立刻绽开一道血淋淋的伤口,皮肉、布帛被鲜血粘成一片,隐隐可以看到里面白森森的骨头,骇人之极。可是,这仅仅是开始,这一刀像是点燃了引信,潜藏已久的狂暴瞬间爆发,再也无法遏制,蜂拥的人群,已经彻底变身嗜血的猛兽,疯了一样,接连又是几刀砍下,锋刃裹着罡风,带着死亡的信息,獠牙一般冰冷入骨。再后退一步就是苍茫的湖面,在惨白的月光下,静默地泛着冰冷的暗光,一丛丛颤抖摇曳的荷叶,仿佛奈何桥下攀扯生人的鬼手,争先恐后,努力掐断最后一丝生的气息,谁能想到,这地狱一般恐怖的修罗场,不久前,还是风荷舞动,渔歌婉转的人间天堂,人的狂虐与欲望,最终撕碎了阴阳两界的隔膜,把人与鬼、生与死归于混沌。
      裁决的刀锋转瞬即至,寒气透过皮肤,直入骨髓,少女绝望的闭上了眼睛。最后一眼,她看到了身边的男子,虽然他的身体早已伤痕累累,可是他的眼神,依旧坚定而平静,全然没有濒死者的恐惧和懊恼,任谁都看得出,那双眼不属于死人。
      她终于相信,眼前这个人,真的坚守着那句玩笑一样的话:我不会死的,你也不会。
      “这家伙,究竟是什么人?”少女心中苦笑着,喃喃念出这个不知道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他的问题,尽管这个结局,让自己像一个无聊的冷笑话,“这或许才是正确的答案,我死了,就回家了,可是,好不甘心。”听说人死之前,会想起遇到的每一个人,经历的每一件事,可是为什么她再怎么努力,脑内还是一片空白,身体因为疼痛变得麻木,耳朵似乎也丧失了听觉,四周忽然间万籁俱寂,唯一的知觉,就是刀锋落下前,无边无际的恐惧。这样死去,真的不甘心。
      黑暗中的等待,漫长的像一个世纪,甚至让她产生了某种错觉,或许自己只是做了个恶梦,睁开眼,生活都会回复真实,她要做的,只是擦去额头的冷汗,庆幸的拍拍胸口,然后用半分钟的时间忘掉一切,继续没心没肺的快乐人生。
      死一般的寂静里,她努力睁开双眼。
      扑面而来的一切,让她再一次陷入噩梦一样的虚幻感觉,铺天盖地的红色,几乎让她的眼睛失去了辨认颜色的能力,杀人者反倒成为了别人手下的猎物,七零八落的尸体,铺满荒野,血腥的味道,浓烈的令人作呕。谁说活人无法看到地狱,那她眼前的一切,又是什么呢?太过剧烈的冲击,打破了她心底的最后一层防线,恐惧、混乱、痛苦,交织在一起,身体和精神终于不堪重负,她眼前一黑,失去了直觉。
      当她再次醒来,黎明前的黑暗还未结束,黑色遮掩了视线,可是空气中飘荡着的浓烈味道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在她身边的,是怎样一出人间地狱,她努力挣扎,想站起身,右手似乎抓到某样黏黏软软的东西,她触电一样缩回手,不去想那会是什么,因为此刻,任何的真相,都会令她瞬间崩溃,好在,因为稍事休息而开始慢慢苏醒的疼痛,分散了她大部分精力,她努力不听、不想、不看,听凭身体的本能,在一次次跌倒和爬起之间不停往前。她的脸、手,甚至全身上下都沾满了那种黏黏的液体,是什么,她不去想,只知道,她不能停,一旦停止,等待她的,将是比死亡更加恐怖万分的疯狂。
      我要活下去,我要回家,我不能死在这儿。她在心里喊着,跌倒,爬起来,再跌倒,再爬起来,踉踉跄跄,失魂落魄,挣扎着一路向前。奇迹发生了,她居然没有因为迷乱跌入湖中,而是沿着湖岸不知走了多远。天终于亮了,当第一缕晨曦洒在她的脸上,极度紧张后的极度疲乏,战胜了疼痛,瞬间把她推入了沉沉的睡梦。
      这一觉又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某种类似尖叫的声音把她惊醒,睁开眼,只看到一个绿衫女子的背影,驾着小船,像躲避魔鬼一样,仓皇逃进浓密的芦苇荡中,混沌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下意识的坐起身,过猛的动作,把胸前刚刚结痂的伤口再次撕裂,疼得她几欲昏厥。然后,她看到了湖水中的倒影,又是满眼的红,噩梦瞬间苏醒,此刻的她,就像一个地狱中逃出的恶鬼,她猛地扑进水里,丝毫不顾身体的疼痛,用力搓洗着脸颊、双手,和每一分昨晚的痕迹。眼看着那些不知道属于她还是属于谁的血迹一点点融进绿色的湖水,她的头脑开始逐渐恢复冷静。虽然她仍然不敢去回想昨晚的一切,求生的本能还是告诉她,这里很不安全,刚刚逃走的女孩很可能会叫人来,如果她再次落入归渔庄手里,结果可想而知,最可怕的是,她甚至不知道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这种未知的恐惧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不行,她得赶紧逃。
      那件不合身的女装早已经破烂不堪,她索性把它撕成碎片,胡乱包扎住伤口,穿着湿漉漉的白色中衣,匆忙上路,继续她的逃亡。
      无目标的奔逃,远比想象中更加艰难,不停渗血的伤口,越来越清晰的饥饿感,草木皆兵的恐惧,像是一个无休止的噩梦,永远看不到终点。
      她再次不可遏制的想到了那个人,他怎么样了?死了,还是活着?想起他那时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居然给了她某种莫名的踏实感:他不会死的,我也不会。
      如果她能够活下去,两个人没准还会再见面,早知道这样,除了他的名字,她应该问的再多一点。
      “原戏阳,你一定要活着。”
      一天一天,她越来越发现,活着是一件多么不易的事情,她重伤在身,又身无分文,如果不是善心的大娘们,经常会满脸怜惜的给她点吃的东西;一些略懂医道的采药人给他一些无名草药,她早就因为伤口溃烂,或者饥饿曝尸荒野。即便如此,她仍然明白,她活不了太久,伤口在一点点恶化,如果得不到名医的及时救治,她迟早会全身溃烂而死。所谓名医,通常意味着更加昂贵的价格,她没有钱,没有珠宝,没有任何可以典当的奇怪玩意儿,甚至想做点零工,为自己挣点小钱,对方都避之不及,因为在他们眼中,这是一个虚弱不堪的叫花子,伤口的恶臭不说,一不小心死在自己家的话,那就更晦气了,即使她只是一个可怜的孩子。而传说中游历四方、悬壶济世的绝世神医,真的只存在于传说中。
      这么多天的坚持,渐渐成为了一种垂死挣扎。她也问了无数次为什么,可惜,没有人知道答案。她没有再做恶梦,偶尔想起原戏阳,她开始觉得,或许他死了,会是一种更好的结局。
      她开始算日子,死的日子。
      可是,希望在你彻底绝望的那一刻,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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