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恋人》苍鸟不思

3、第三章

　　跑过了三个公交站，我们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大口地喘着气。我一边拍胸口一边对她说：“其···其实，刚才可以跑上公交啊···”我仰起头仍旧感觉喉咙里的窒息。童阿连显然比我好得多，抚抚胸口呼吸马上就平稳了，她转过脸对着我：“钱都给那些人了，做什么公交。”原来是我救美救得迟了。
　　“钱都给他们了，本来都可以走了，真不知道你突然冒出来干什么···”她竟然嫌弃我。一股热血猛地冲到脑子里，老妈说得对，我究竟是什么怪物。但是为了争取到最后一点点自尊，我对她说：“说不定他们拿完钱还会对你做些什么，我是救你哎，你不要这么没有良心。”我抬起左手，手心因为擦到地上有些血迹，又因为奔跑时穿梭在凛冽的风中，现在已经冻僵感觉不到疼了。她看见我手上的伤，微微放低了自己趾高气昂的眉眼，轻声问了问我：“疼不疼？”
　　“你试试就知道了。”
　　“······”

　　当童阿连把一脸无赖表情的我带回家时，她妈妈的神色在她开门的一刹那有些凝滞。
　　“妈，这我同桌，来我们家玩。”她轻描淡写道。
　　“阿姨好！”我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又扒了扒歪掉的领子，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好学生。我迅速地向童妈妈身后扫了一眼，家里很大，很漂亮。她妈妈反应过来，一脸受宠若惊的表情把我拉进去：“关系很好的同学吗？以后经常来玩哈。”我嘿嘿哈哈地应和着，看见童阿连一边嘴角抽搐的模样觉得十分欢喜。她妈妈拿出医药箱给我涂上药水，又要我留下来吃晚饭。我口袋里本来就已经没有钱了，加上老妈晚上要加班，所以心里觉得这样最好不过了。可是又瞥见童阿连两边嘴角都在抽搐乐，心想不能玩得太过火，这个女人不知道会出什么招整我，关键是我还玩不过她。于是我堆起一脸的笑，推辞着：“不用了阿姨，我还得回家给我妈妈做饭呢！”“哦···这样啊，你还会做饭呢，真能干，像我家阿连都分不清楚盐和糖，你说我怎么会养出这么一只怪物···”我扑哧一声笑了，童阿连的妈妈跟我老妈都违背了人类生长定律，养出了两只怪物。
　　“妈！”童阿连从房间里冲出来，手里抓着淡蓝色围巾，像只泰迪熊一样在她妈妈身边拱拱，然后不动声色地把她妈妈挤进了房间里，砰地关上门，抓起我的胳膊就往外走。我被拖着下了楼，嬉皮笑脸的跟在她身后：“你好得让我道声谢再走嘛，这样多不礼貌，”她好像压抑着极大的怒气正视着我，我继续嬉皮笑脸：“我感觉你妈妈挺喜欢我的嘛，不说再见影响真不好。”
　　“你够了，滚吧。”
　　真是太不给面子了，死皮赖脸地跟到她们家涂了药水，看着童阿连转身上楼的背影，觉得她很幸福，每天都会有妈妈这样等她回家，说不定再晚一点爸爸也要下班了，三口之家其乐融融，共享天伦。我慢慢挪动着脚步，不想回家，于是沿着附近的街道闲逛。
　　我看到了毛黎，心狠狠地痛了。
　　半个小时候我和毛黎坐在我家楼下奶茶店里，老板是个三十岁的女人。她看见毛黎脸上的淤青微笑着问我们要不要热毛巾，我笑着摇头说不用。给毛黎点了一杯巧克力奶茶，看她咬着吸管冲我傻笑。
　　“你他妈又不是傻子，他打你你不会跑啊！”刚才的一幕又浮现在眼前，年近四十毛发旺盛的男人揪着毛黎的领子死劲地捶她的脸，毛黎也不挣扎，只是倔强地挡着脸躲着拳头砸下来。那是她的父亲，亲生父亲。
　　“跑什么呀，跑了回去打得更厉害，这叫二次宣泄，懂不？”她一脸无所谓地盯着被子里的奶茶，用吸管搅起来晶莹的果肉，旋转着，碰撞着，最后沉入杯底，再看不见。“其实，也是因为跑不掉，他抓得太紧了。打之前也没有什么预兆，突然就冲进来抓着我打了。”我冰凉的手附上她握着奶茶杯的手。
　　“呀真凉！”她抽出手在我手背上打了两下，然后又局促不安地握住奶茶杯装作很轻松似的对我说：“他一般打我都有预兆的，要不就是大声叫喊，要不就是砸东西，我一般都会跑掉的，这次是意外，真的，你别想太多。”我实在不忍心去嘲笑她差劲的演技，喉咙里哽住好半天没有缓过来。等到奶茶杯空了，我们一起走出去，我说我送你回家，她说好。
　　她摸了摸门锁，笑着说：“还好没锁。”正要推门进去时，我说：“你要是再瘦一点就可以跑得更快了，他肯定再也打不到你。”这又像是安慰又像是玩笑的一句话把她逗乐了。
　　“你别锁门，如果他再打你我就冲进去救你。”我又拉住她。她笑着点点头。我在门外站了很久，直到确定里面没什么动静才转身离开。
　　回到家时妈妈已经回来，她的高跟鞋胡乱地摆在门口，厨房的灯亮着，她却倒在沙发上侧着身子睡了。
　　一定很累了。
　　虽然总是跟我没大没小的扯皮扯脸，可是一个人照顾我总还是会很辛苦。很多年前爸爸带着别的女人对她说离婚，她没有告诉他肚子里已经有了一个刚刚发芽的我，毅然决然地签了字，接着搬到另外一个陌生的地方把我生下来。她看着是那么的坚强，连她自己也常常一脸得瑟地对我说她就是个女强人。可是我知道并不是那样的，她变得强大是因为她只能强大，也必须强大，没有别的选择。
　　我抱来毯子盖在老妈身上，厨房里是切了一半的西红柿，碗里还有搅过的鸡蛋。简简单单地做了几个蔬菜，打开客厅的灯，却看见老妈已经转战躺在了床上。
　　老妈端着碗对我说：“贝贝，刚才看见你在厨房做饭，想想其实没有老妈你也可以过得很好吧。”
　　我用筷子敲了下碗：“你发什么神经，没你我哪有钱花！”
　　“你个没良心的···”

　　晚上躺在床上，想起很多人的脸。
　　童阿连，毛黎，毛黎的爸爸，还有妈妈···我常常想生命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是为了什么才去努力活下去呢，应该是为了老妈吧，因为对我最重要的只有老妈。顺带着也会为了毛黎吧，如果没有我，她会很寂寞吧。那我呢，我其实也很寂寞啊，总是会觉得饿，可是吃很多东西也不能填补空缺的胃，最后才发现空荡荡的不是胃，而是心。可是我知道如果连我也变得虚无，很多人都会不开心，毛黎会，妈妈会，所以一直不停地告诉自己，好好地，努力地，开心地活着。就算左手不能用，我也没有在老妈面前表露出半点的伤感，因为我知道老妈会比我更伤感。又想到童阿连，任何一个女孩所想要的东西她都有了吧，温暖的家，骄人的外表，出众的成绩，还有大把大把男生的追逐，她呢，是不是不会寂寞。

　　第二天毛黎没有来上课，老师说她请了病假。忧心忡忡地看着毛黎的座位，下巴搁在桌上发着呆。
　　“哎···”童阿连合上书冲我喊了一声。
　　“干嘛？”想到她昨天把我赶出门就来气。
　　“我妈说···说···你要是有时间可以···来我们家吃饭，这个星期六。”
　　“你该不会想毒死我吧···”我瞪大眼睛盯着她。
　　“不来拉倒。”她冷冰冰地回了一句。
　　“来，怎么不来···毕竟··被美女毒也是一种幸福嘛。”我讪笑着。
　　“你怎么跟男人一样。”
　　“······”我不是第一次被人说像男人了，连我自己都差点以为自己是男人了。

　　毛黎在第三天回来上课，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中间我去找过她，可是她家里的门紧锁着，铁窗裹着厚厚的铁锈，钉在窗上的蓝色纱网上粘了很多蚊子苍蝇的干壳，门上的锁大块笨重，门前摆放了三层高的鞋架，上面放了很多双大小不一布满灰尘的鞋子，我注意到最底层有一双刷的很干净的鞋，那是毛黎常穿的白色运动鞋。这些鞋子堆在一起就算放在门外也不会担心有人偷，整栋房子不会让人联想到家这个温暖的字眼。
　　看着没什么变化的毛黎，我的心终于沉下来，最后勾着毛黎的脖子问童阿连毛黎可不可以一起去。她竟然有些惊慌，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好，好，可以啊，都可以来啊。”毛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神分明是在说：“我不在的时候都发生了什么？”我挑着眉笑说：“英雄救美了，现在人家是要报答我，我好心带上你的。”童阿连不大不小的声音在空气里匀速钻进耳朵：“狗屁。”
　　我只能说，她素质也不高。

　　周六我们约好在学校见面，然后一起去童阿连她家。大概到了中午毛黎才匆匆忙忙地赶过来，我看着她因为奔跑红彤彤的脸，突然后悔叫上她，不知道她的那个爸爸会不会又借着这个机会拿她出气。于是我拉着她说：“行不行，不行就回去吧。”她红润饱满的脸在一瞬间有些凝滞，继而拍拍我的肩膀：“没事，今天他不在家。”我点点头，三个人就一起走了。
　　路上我和毛黎不停地说着城关中学的八卦绯传，并且不停地问童阿连“你听说过没？”“你知道吗？”“这个你知不知道？”“这个你肯定不知道！”“对不起，我都忘了你不知道···”毛黎说我们不要太招摇了，也给别人留一点讲话的空间嘛，我说好。我问：“你干嘛从景园转到城关啊？”景园是当地最好的中学，那里的学生都可以上省里最好的高中，是我们城关学生想都不敢想的。我想她大概是犯了什么校规，正好可以借这个问题好好刺激她。可是她下面的回答，让我和毛黎都想扇死自己，叫你嘴贱。
　　她说：“因为我太漂亮了。”

作者有话说

　　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