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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有杕之杜,其叶湑湑(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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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狩元年秋,张骞阻于氐(dī)、榨、禹、昆明而还,行数千里,终不能通身毒。天子闻夜郎等国之事,欣然,复事西南夷。
几个月的长途跋涉,张骞黑瘦许多,然眉宇舒展,神情一脉平和。霍去病双手齐额,深施一礼,恭敬道:“日后有劳大人教导,请受去病一拜。”
张骞抬手微扶,笑道:“霍校尉多礼。能以骞之所见所闻为开拓河西尽吾绵薄之力,乃吾之幸事。”
乍闻刘彻属意霍去病为河西之战的主将,张骞不可谓不意外。同其他人想的一样,张骞以为霍去病虽年少英才,但初出茅庐,经验不足,此战由老将出马更为妥当。张骞面露忧色,出言劝谏,记得当时刘彻摆手一笑:“此子不凡,有大将之才。子文替朕好好教导,河西之战的胜负系于其一身。”
想到此,张骞微微微打量眼前的霍去病,暗暗点头,看着倒是个毓秀之人,遂含笑将他迎入书房。
“自汉初迫于匈奴强大的压力,月氏和乌孙相继被迫西迁,河西之地遂成了匈奴的游牧之地。此处地域辽阔,地形复杂。内有高入云际的祁连山雪峰和绵延起伏的焉支山,又有一望无垠的辽阔草原。”
“若往西域,必通此处。”张骞抬手,以指代笔划过地图,即为后世所称“河西走廊”,“北临匈奴,南靠羌,西接乌孙。又以祁连山为险,故匈奴牢牢扼之。现河西之地尤以休屠、浑邪两部势力最大,休屠居东,浑邪居西,其下有许多为匈奴小王。”
霍去病微一沉吟,缓缓道:“部落众多,必生有嫌隙。”
“然也。”张骞颔首,“在此处游牧民族还有小月氏和西羌。小月氏原为月氏遗民,冒顿单于攻破月氏,杀月氏王,以其头为饮器,月氏乃远去,一小部分投降匈奴,仍居于河西之地,受控于匈奴……”
霍去病敛眉听着张骞所讲,若有所思。
一番讲授下来,张骞心中越发欣悦,霍去病谦恭有礼,毫无傲慢之色,且思维敏捷,很有见解,可以看出他对西域之事已早有了解。授课毕,张骞执意送霍去病出府,霍去病推辞不得。
竹影婆娑,远远的,一青衣男子缓布走来,衣衫翩翩,眉目清雅似晓月清风,风姿俊秀若琼兰玉树。
张骞含笑道:“子卿来了。”
“先生。”苏武冲张骞一揖,目光移向他身旁的霍去病。
张骞笑着为二人介绍。
苏武展袖一礼,温言浅笑:“久仰霍校尉大名。”
霍去病淡淡一笑,还之以礼。
回到营中,霍去病进帐未及坐下,赵破奴肃容进来。
“校尉,派去北地郡的人回来了。”
霍去病解下披风,扔于一旁,“让他进来。”
一人进帐,未着军服,风尘仆仆,抱拳行礼后,将一卷竹简奉上。霍去病就着案上的灯,展开竹简细看:
陈彦者,北地郡圩县人也。其父陈翰,为北地郡都尉,于元朔元年为匈奴所杀。其母吴氏,年四十有余,陈彦侍母孝谨。少时学骑射,然不好读书。年十八,长七尺余,臂力过人。元朔六年,以良家子入期门……
果不简单!
霍去病眼中神色莫测,心头闪过种种计较可能。
赵破奴接过霍去病递来的竹简,看完内容,面色一变,想着在期门军相处的片段,实想不出“陈彦”竟是个居心叵测之徒!片刻,赵破奴最终抬头道:“此人来历不明,混入军中必有图谋……恐为细作。”
“啪——”地合上竹简,霍去病抬首凝眸,“细作么?那就让他自己‘说’出来。”
间或有叶子打着卷儿飘落下来,有的落于河中,随着落水漂流而去。转眼已到九月,算日子,昀初已在营中待了两个月。虽然比起期门军这里的训练更加严苛,但她甘之如饴,多流一分的血汗就多一份活下去的希望。
这日训练完毕,昀初和张泽等人在河边饮马。
“陈彦可在?”一红翎的传令兵朗声问道。
昀初一愣,“在。有什么事?”
“霍校尉有令,从今日起陈彦升为近卫,跟随左右。”所谓的近卫说白了就是一贴身随从,并非什么职位,但由于离较近,往往能受重用。
那人宣布完命令,看了昀初几眼,笑道:“也不知你小子交了什么好运?这次可是霍校尉亲自下的命令。你收拾一下即刻过去吧。”
昀初停住脚,看着沉沉垂下的厚重帐幕,一时还有点反应不过来。昀初明白自己的处境,除平日训练,日常处事尽量不引人注目,只希望能一直坚持到上战场。故这在别人眼中的好事在昀初心里不啻于危险。
两侧站岗的兵卒双目平视,巍然不动。昀初深吸了一口气,正准备禀报,“哗”地一声,帘幕突然被揭起。昀初猝不及防对上出来的赵破奴。
昀初忙拱手行礼:“赵司马。”
因着以往在期门军共事的关系,赵破奴对昀初还是比较照顾的,若是路上碰到总要交谈几句。
赵破奴看了她一眼,轻“嗯”一声,侧身而过。
昀初看着赵破奴大步离开,也并未多想,只冲帐内朗声道:“霍校尉,陈彦前来报到。”
“进来。”
昀初揭帘入内,大帐正前放置一张六尺见方黑色虎案,案面以朱、黑等色彩绘王侯群猎图,四周饰以流云纹及飞禽走兽,案柱雕镂成游龙吞云吐雾之行,整个案显得古朴稳重、大气磅礴。柔和的灯光下,案旁的男子眉目英挺、神情淡然,少了平日的凛冽高傲,倒是显得平易近人许多。“把灯弄亮点。”霍去病低头看着地图,淡淡道。
“诺。”昀初扫视四周,执起放在角落里的油壶,上前往案上的彩绘陶灯内加了点油,接着又往两侧的枝型大灯内添油,又拨了拨灯芯,帐内立时亮了起来。
灯芯爆裂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四周异常的静谧。霍去病抬起头,目光自地图上离开,审视着下方的人。
“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校尉,已过戌时。”
霍去病揉了揉额角,看着昀初道:“我不喜欢身边跟着人,以后没有吩咐,你不用过来。”
这正合昀初意,忙点头应诺。
霍去病缓缓起身,绕过长案,走到昀初面前,看着她道:“你可还记得那日在宿卫署的换?”
昀初忆起那日自己的“大胆妄言”,面色微变。
霍去病嗤笑一声,“我对身边的人只有一个要求:惟吾命是从,不得半分违逆,否则军法处置。”
“诺。”昀初微垂首,长长地睫毛掩住眸中的情绪。
霍去病拿起一份帛书,抛给她:“既然看得懂兵书,应认得不少字?将这誊写十份。”扬首示意旁边的几案,“现在就抄吧。”
昀初打开帛书,却是一份洋洋洒洒五六百字的军规。昀初深呼一口气,在案几旁坐下,展卷提笔,一字一字写起来:
闻鼓不进,闻金不止,旗举不起,旗按不伏,此谓悖军,犯者斩之;呼名不应,点时不到,违期不至,动改师律,此谓慢军,犯者斩之;军民聚众议事,私进帐下,探听军机,此谓探军,犯者斩之;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更教难制,此谓构军,犯者斩之……
昀初面上平静,手心却出了冷汗,安慰自己这不过是霍去病的下马威而已。花了一个时辰,昀初才将军规誊写完毕。她摇了摇头,甩了甩酸酸的手,想起她现在是在大帐中,忙停下动作。
转头看去,却见霍去病伏在案上,似睡着了。昀初撇撇嘴,将几份军规整理好,轻手轻脚地出了大帐。
一阵秋风,昀初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入秋后,晚上一日比一日凉……她顿住脚步,略犹豫了一下,快步回到了大帐。霍去病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伏在案上,昀初环顾一下四周,放轻脚步,拿起一旁的披风盖在他的身上,然后快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