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孟婆汤（初稿）》安殊

4、观音

　　一阵气息袭来，谛听沉沉睡去。地藏王停了咒语，轻轻笑，站起：“好久不见。”看那洞开的大门，眼神有饶有意味的调侃。

　　孟婆收了幻象，长叹了一口气，见惯了那些麻木的失去记忆的表情，她甚至怀疑自己会不会终有一天，连自己也忘记，只记得自己要递给别的魂魄一碗孟婆汤？奈何桥边又是一片死寂，她不由自主地行走，到了地藏王的殿堂却又停下了脚步，为什么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她疑惑，却有一种会在这里找到答案的熟悉的直觉。
　　忽然闻到一阵好闻的气息，她看见一个白衣的女子闲散地走进，强烈的熟悉感让她有点晕眩，那股温和的气息让她想到了一个人——地藏王，他们的身上都有这般安定的味道。

　　“好久不见。”地藏王熟悉的声音平淡而似乎弦外有音。

　　“她就是你的劫么？”孟婆讶异自己居然躲在了门后，做起了自己不屑的偷听行为，女子清冽的声音里面连漫不经心的味道都很是熟悉，她想起，自己曾经见过地藏王亦是这般漫不经心地调笑，偏生又是让人心安。相较起他问自己为何不问不争时候的安淡正气，她其实更乐意和那般调笑着的地藏王相处——因为，那样的地藏王有着熟悉到刻骨的感觉，仿佛，自己，曾经也是这般。

　　“你算算不就知道了？说起来，你的劫，也快了吧？真是弄不懂你，明明已经修成正果了，又偏大悲愿力，救度众生，故倒驾慈航，现菩萨身，正法明如来。”地藏王懒懒地靠在椅子上问。

　　“太久了，我都忘记原来我还有这个号，”她笑着回答，看地藏王坐的椅子，微微扬起眉毛，“我说，客人来了，不是应该请客人坐下么？”
　　“你若是想坐，自己幻化出一把椅子不就好了。不过，我也是前日和谛听聊天时候才想起。那傻谛听，真的以为你上次就算度过他了，真正的度人是应该……”他依旧稳稳坐着。

　　“噗哧”，她笑了出来，“好了，不用转移话题了，你这是在报复上次在潮音洞没有请你喝普洱吧？”
　　“不，”他毫不犹豫地回答，“你上次说要我自己幻化出茶喝，我、可、是、一点、都、不、记得！”

　　孟婆的嘴角不禁上扬，这样的两个人倒真是，臭味相投啊！正法明如来？不就是观音大士么？两个都是誓言为救苍生疾苦而不愿成佛的菩萨，难怪这般投契。
　　孟婆一时失了神，没有听清他们接下来的话语。待到回过神来，她只听到地藏王懒懒地问：“众生苦厄，寻声救苦，你又能作些什么呢？再者，你寻声真的只为救苦么？”
　　孟婆没有看到观音的神色一下子明亮而古怪：“‘我今尽未来劫，为一切苦恼众生，悉令解脱，我方成佛。’你对世尊所说的宏愿又是如何呢？”

　　地藏王接下来的话让孟婆差点就扑倒在地了，“我说你不厚道，抢我台词，还模仿我说话。”
　　观音笑了：“你还是小心说话，别忘记这个时代你如果这样说话被听到会被当成成怪物的呀！”
　　怪物？孟婆又失神了，为什么我觉得这样说话很是正常，很是熟悉呢？好像说话本就该如此才对。

　　“……救苦救难？笑话，世界上没有什么救苦救难的神仙菩萨，能脱离苦厄的只能依靠人心啊！真是想不懂世人，我又不是万金油～”不知为何，女声娇懒地扬起了尾音。
　　地藏王挑起眉梢：“呐，你这样说话会被当成怪物的。”

　　“真是记仇的家伙呢！”观音不以为意地笑，“反正现在又没有外人，不是么？”说着，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孟婆的方向。

　　“说得是，”地藏王笑，“不过，你还是要小心说话，要是被你的信徒听到你这样说话……”
　　她微微扬起嘴角：“你我都明了，能帮人度过苦厄的，只有自己，只有自己，自己的心，世人求佛，佛又能怎样？求佛求心安。”

　　“你说得是，我们不过是因为他们不愿相信自己的心，而借法力让他们明白，救苦救难的，是自己，和自己的心。”

　　“神佛之道，在修心，”孟婆喃喃自语，“神佛，都救不了世人，只能度人。人皆能自救，只看愿心。”

　　她没有看到地藏王黝黑的眸子一下子亮了起来，缡，你是不是又离自己近了一些？观音只是笑，打量孟婆的方向，以心传音，“好个‘人皆能自救，只看愿心’！”，然后愉悦地转头，对地藏王说道，“你的劫，终于到了呀！你真的能解么？”

　　地藏王满不在乎地耸肩，和观音交换了一个极深刻的眼神，然后缓慢开口，微微挑起尾音：“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你这么关心我呀！游戏一场而已～”

　　“游戏？”观音微笑，戏谑而似乎别有深意，“当心，代价不菲。”

　　“你还是先担心自己吧！”他笑着回击，声音轻佻飞扬，倏尔低下，深深看一眼不远处的鬼火，“这都是我们心甘情愿的。”声音只有观音听到。
　　观音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手一扬，一枚杨柳叶便以迅雷之势破空而去，一簇鬼火发出惨淡的呻吟，缓慢而诡异地挣扎。

　　观音置若罔闻，淡淡说道：“去回禀你的主子，这等鬼祟的事情，再做下去，便是低了他的名头，减了我的兴致。”
　　观音手一挥，荧蓝的鬼火缓缓透明，然后消失。

　　“你的劫，也到了，”地藏王笑，愉悦从眉梢眼角流溢而出，“这个，只是前兆吧？”
　　“只是前兆，”观音颔首，微微笑，“一千三百五十二年了，他，回来了。”
　　“可惜，她还未回来。”他也笑。

　　两人的气氛诡异默契，仿佛让人无法插足一般地有着淡淡的压迫感。

　　他们都是一类人，倒驾慈航，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甘舍佛的名号地位，其实为的不止是终生，还有一个人，很重要很重要的一个人，却是无关爱情。后人的生花妙笔下那无数的旖旎情事，其实与他们无关。

　　孟婆看到菩萨本应清明无波的眼眸里看到了关切看到了光彩看到了欣喜，那不是忧患世人的菩萨该有的眼神，是所有的人，担心着家人的关切再见到家人的光彩欣喜，结缡，她莫名想起这两个字，心钝钝地慢慢地划过什么，锐利地疼痛，自己，似乎已经被卷进一个巨大的浪潮，避无可避，逃跑无路。
　　她看着他们的眼神，她不知道他们口中的“她”“他”究竟是谁，却懂得他们的眼神，因为，那种眼神，她懂，她知道，自己对父母也曾是有过这般的眼神。可是，菩萨有家人么？如果，有着这般关切自己的家人，那一定是幸福的。

　　那日，她恍恍惚惚回到奈何桥，下意识地舀起一碗汤，无意识地喝下，眼前有熟悉的场景飞速掠过，却什么也看不清楚，回神，诧异地看着手里的勺，放下，闭眼，想那有几分熟悉的模糊场景，却忽然想到，若是饮了孟婆汤就能忘了前世，为什么自己没有忘记一切，浑浑噩噩地走向轮回？她觉得，自己离一个事实越来越近，却害怕起来，算了，顺其自然吧，她凝下心神，开始自己一天的工作。

　　她没有听到在她离开后，观音问地藏王：“你，和她，互换灵魂了么？我怎么记得，以前的她是那般佻达，而你，是那般沉静。”
　　地藏王笑了：“我一直在模仿她，模仿着才发现原来自己本就是这般，只是，以前压抑太深，而她……”他深深叹气，“我也不知道。”
　　“不过，也好，以前的你那般的性子，真是难以接近呢！叫什么来着，哦，冰山。”观音低头看手中的杨柳。

　　“观世音，观世人疾苦，观过去未来之劫，看得到自己的劫，悟得到结果，却参不透过程，”观音喃喃自语，“我们，是神佛，看得到自己的劫，自己的果，却悟不出过程，可是，我们能看到他人的劫，他人的果，他人的过程。”
　　“原来你这么有文艺feel啊，真是看不出呢！”地藏王在这一刻完全没有刚才的沉重，笑得神采飞扬，“过程算不出，才有趣，不是么？”
　　“你说话越来越不行了，乱跳时空的，当心一点吧！其实，如果可以算出过程，把过程改改，应该也会是很有趣的吧？”观音笑得粲然。
　　两人会意会心，一笑。

　　他们，在期待一次劫难，在等待一个人。观音等的人，已经回来。而他等的人，却还是浑噩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