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武侠]妄言》林之书

8、生似风絮（上）

　　“师父……”
　　口中只吐了两个字，余下的话便消失在唇齿间，一边是恐惧、羞愤、决断的感情催激这这句话，一边是死亡般的绝望沉重地压在胸口，让秦知时疲惫得开不了口。两种迥异的情绪在他身体里冲突，让他胸口绞痛，支持不住跪了下去。
　　他想说什么？脑中嗡嗡一团乱，半响才挖出一句，“师父，莫听这人鬼话，请你快将我妈救过来”。
　　不，这不是他想说的！秦知时脑中凛然，终于彻底清醒过来，他抬头，只见眼前一片黑夜，有人乱糟糟地打着灯笼，身周有官兵围截，有看似地位迥异的男女互相扶持，有道人盘膝打坐，有江湖人正打成一团，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简直乱成一团。
　　有几道目光落在秦知时身上，他顾不上探究，提气喝声：“都给我住手！”
　　这身体内力不济，秦知时这一声用的却是谢逊的狮子吼，在场众人无不感觉肝胆剧烈，毛骨悚然，经脉犹如撕裂，彭连虎等人与江南七怪脸色苍白，丘处机、马钰、王处一这样身负重伤的，胸中气血翻涌，险些一口血吐出来，至于那些不会武功的兵卒，立时昏过去大半。
　　丘马二人心中一凛，杨康又是哪里学了这邪门左道的本事？
　　众人被这一声喝止，都瞧向杨康，却只见他脸色苍白如纸，目光幽幽，似乎怒火沉痛纠结于心，不堪负重又发泄不得，只余疲惫苦楚，翩翩贵公子，转眼如同憔悴了十岁。
　　马钰等见此情状，不由心生怜惜，想到，他蓦然得知身世，混乱沉痛，也是可怜得很。
　　此念一生，丘处机的口气登时温和了许多，道：“康儿，你须得明白，这位杨兄弟是你亲生父亲，你娘都说了，你还不信么？”

　　秦知时只想笑，果然不出他所料，这奇异的旅程远未到结束的时候。
　　他死去时已过而立，再睁开眼又是弱冠少年，长生不死、返老还童不过如此，但他记忆最深的，仍然是他最初的二十余年，无论张无忌，陆展元，还是这个新的身份，都只是他暂时披上的一层外衣而已，他只是秦知时。
　　他吐出一口气，不错，他是秦知时。

　　眼前线索并不多，但秦知时也从没有对《倚天屠龙记》熟悉到凭着一句话、一场婚礼就能认出来的地步，此时他已经有所明悟，他成了杨康。
　　秦知时淡淡开口：
　　“各位先罢手一会儿罢，容晚辈处理完家事再说。”
　　原本他一个小王爷，虽是此事的核心，却也最不受重视，但他那一声狮子吼立威，眼下纷争骤歇，他一人淡漠伫立，便如掌控全场一般。
　　秦知时看向杨铁心：“你说是我爹？”
　　包惜弱抢先道：“康儿，这是你亲生爹爹！”
　　秦知时平静道：“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包惜弱被这一问，蓦然泪下，哭道：“我、我当他死啦……”
　　秦知时轻声道：
　　“我只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亲爹原来叫杨铁心，是个宋人？我一直当父王就是我父亲，当我是金人，当我是天潢贵胄。我想做一个好儿子，对得起疼爱我的父亲，做一个真正的金人，对得起我的国家，做一个不坏的皇亲国戚，对得起我锦衣玉食的生活。但现在你告诉我这一切都是错的，你为何不在我一生下来就掐死我算了？”
　　包惜弱悲唤一声：“康儿！”几乎昏倒在杨铁心怀里。
　　秦知时字字诛心，便有人看不过去，丘处机喝道：“康儿，怎么这么同你娘说话！”
　　秦知时转头看他：“师父想必也知道，这么多年，为何不告诉我？”
　　丘处机语塞，他总不能说因为觉得杨康是个贪恋富贵之人——哪怕真的贪恋富贵，丘处机也该悉心教导，让他走正路才是，若是人人一开始就是完人，还要师父做什么？追根究底，他只是想赢得赌约，根本没把杨康放在心上罢了。
　　秦知时转回视线，语调慢慢地说：“如果今日没有发生这些，娘你是怎样打算？让我一辈子姓完颜，管父王叫爹？让我将来继承王位，做金国的王爷？让我或许有朝一日指挥金国的军队打到宋朝的土地上？”
　　这话说得更狠毒，就连杨铁心心中都被激起几分对包惜弱的不满。包惜弱只流着泪，却不说话。
　　往常秦知时对女子，怎么也会怜惜几分，但此时他却不是在看一个可怜的女人，而是在看一个不负责的母亲。
　　秦知时爱着他娘，所以对包惜弱这种一味沉浸在自怜自哀中，连孩子都不顾的人完全看不起，怎配成为母亲！
　　包惜弱长年养尊处优，看起来一如十八年前，美貌优雅，但他记忆里的娘永远年轻动人，岂是包惜弱这种女人可比。

　　而完颜洪烈，或许是个很好的父亲，但他是个金人。秦知时绝不愿意做金人的儿子。
　　秦知时转开视线，道：
　　“我去路如何，今天就要有决断。一边做父王的妻子，一边怀念我爹，这种事娘已经做了二十年了，我不想再做下去。”
　　其实郭杨两家遭难至今不过十八年而已，不过秦知时记错，此时也没有谁会顾得上计较这这问题。
　　他根本没有朝完颜洪烈看过一眼，冷冷道：
　　“民族大义，国恨家仇，杨康若真是宋人，便绝不做金人的儿子。”
　　在场诸人脸色变幻，敌我心态也在悄然变化，秦知时却深吸一口气，接着说：
　　“养育之恩，重如泰山，我既被金人的父亲养大，此生也绝不与金国为难。”
　　他这样说却是因为，即使他愿意投宋，也绝不会被人信任，他可是被金国养了二十年的小王爷。
　　若他对完颜洪烈表现出半分怀念，都会被认为贪恋富贵；若他为取信宋朝，表现得毫无留恋，绝情断义，眼下他们会夸他深明大义，时过境迁，难道不会觉得他忘恩负义、冷血无情，是条养不熟的白眼狼？
　　何况，他真的累了。
　　三生乱世，轮回无止，他真的累了！

　　说完这几句，他根本不管这一地混乱，转身便走。
　　丘处机厉声喝道：“康儿，你这是甚么意思？”
　　秦知时只当听不见，转过街角，离开那一群人的视线，他顿了一顿，向城外走去。
　　这一堆乱摊子，何苦叫他来收拾？
　　他记得有一句话，无人不冤。
　　完颜洪烈求爱不成便行掳掠，杀其夫后又骗婚，错！
　　杨铁心为全义气抛妻弃子，错！
　　包惜弱救人没错，改嫁没错，但她错在明明不愿，还改嫁了金人，嫁了之后，又不尽为人妇为人母的责任！
　　郭靖之母能独自抚养大孩子，为何包惜弱便不能？完颜洪烈能容忍她在王府中怀念亡夫二十年，若她抵死不嫁，难道完颜洪烈真会杀她？
　　这之中，只有杨康，稚子何辜。
　　至此二十年，杨康或许还欠了杨铁心夫妇生之恩、完颜洪烈养之恩，但秦知时并不欠谁。他愿意做武当的后辈是因为他喜欢武当，他愿意对陆父尽孝是因为陆父一片怜子之心，而这一场纠葛中的人，没一个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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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两更都是为了莲子，这次是为了阿然。她答应我要写群嘲清穿系列的北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