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男人和两个女孩的奇事》宿离

6、第六章 诱溺

　　在陈念止的心里，早早就灌输了这样一个念头，这是很多女孩都没能想明白的事情，可是她却在少女时期就将之奉为人生一大训诫。
　　嫁给一个穷光蛋，一辈子混迹于俗人堆里，为生活奔命，一天到晚柴米油盐，做粗胳膊，和菜贩砍价喊破嗓子。这样悲剧的人生不是她所能忍受的。
　　而这里所谓的穷光蛋，却并不是真正意义上一文不值的人，而是从事一般职业的普通人。
　　而那些她所追求的事情，不去努力，亦是永远不会自来。天上掉下的从来都不是馅饼，而是厄运。
　　因此，她在任何场合都会把自己打扮的漂亮整洁，并高傲的抬起下颚。仿佛她是沧海遗珠，永不向世俗低头。
　　大约下午六点半的光景，她又从宿舍出发，前往校门口附近的公交车站。
　　在她真正成为顾家临的情人之后，生活就开始变化。在学校里依旧高抬着下颔，让那些冲动的男孩子都望而却步，在顾家临面前，却如同乖顺的小猫。
　　她不敢忤逆他，因为他才是真正的主导者。
　　一辆黑色的迈巴赫缓缓靠近，司机从里面探出头来微笑道：“上车吧，他今天有事，让我先送你过去。”
　　陈念止微笑点头道谢，便打开车门上车。她并没有注意到她身后不远处，高静潇笔直的身影和肃然冷漠的表情。
　　“今天还是去那里吗？”陈念止问道。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微微点头，却没有更多话。陈念止便也不再做声，虽然心里有些憋闷，但想起顾家临说过给她带了礼物，又忍不住微笑着期待起来。
　　车子很快驶进了一条小巷，缓缓的停靠在一扇朱漆大门之前。这是H市的古建筑文化遗留区，大大小小的府宅共计676座。而这个挂着“隐”字牌匾的大宅，是顾家临常带她光顾的饭店。
　　说是饭店也不尽然，因为主人从来只开一桌菜，因此客人从来不会受到任何外来人的干扰。
　　坐北朝南的大厅里摆放着一张椭圆长桌，陈念止由侍者带着进了里间。
　　她一个人百无聊赖的坐在榻上，轻呷着侍者端上来的盖碗茶，偶尔吃两颗奶油杏仁，终于渐渐不耐烦。
　　“顾先生什么时候到？”她问门口的一个侍者。
　　这时，前厅传来几个人的脚步声，陈念止按捺不住走出里间，只见顾家临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简洁的变形虫图案领带，整个人显得非常庄重精神。而他身后还跟着另外几个人，包括上次见过的顾启玥和何景安，还有几个陌生的年轻男女。
　　几个人的目光同时停留在陈念止的身上，她从容的微笑着却并不说话。
　　顾家临轻轻向她招了招手，“念止，过来。”
　　“这两个你上次见过的，我的侄子启玥和他女朋友何景安。那几位是他们的朋友，也是你的校友，他们都是工大毕业的。”
　　陈念止依旧微笑，顾家临只是稍作了介绍，并不打算真的让他们认识彼此，因此她也不想表现的太活跃。
　　待大家在椭圆长桌上坐好之后，侍者们就开始上菜。和前几次不同，这次上的是西餐。不过这样一张长椭圆的桌子摆在这里却也只能用西餐。
　　鹅肝酱配的是柠檬汁，主菜是八分熟的牛扒，还有三文鱼，烤土豆。酒是法国原产的AOC级葡萄酒，甜点是冰激凌，苹果派。
　　所幸陈念止吃过两次西餐，都是方简凡带她去的。繁文缛节或许会有锦上添花的作用，却只适用在真正自如享受华贵生活的人。
　　一餐饭吃完，大家就回到了西边的主客厅。女子们的服装都是庄重的一丝不苟的，男人们也都穿了西装，唯一格格不入的只有陈念止的毛衣与灰呢短裙。
　　何景安时不时用眼光扫过陈念止，隐含嘲讽之意，表面上却无比亲热的找她谈话。
　　“你是三叔的新女友，果然是很漂亮呢。”
　　陈念止佯装羞赧的微微低头，露出修长优雅的颈项。几个站立在一旁的男人看的情不自禁出神，她的美丽确实是无法掩盖的。
　　“听说你是工大的？你是学什么的？”一个男人靠近何景安和陈念止的小圈子，饶有兴致的问道。
　　陈念止抬起头，明亮的眼眸透露着自信的光彩：“我是学通信工程的。”
　　男人微微诧异道：“这么说来，我们竟然是直系的师兄妹了。”
　　陈念止喜上眉梢：“那可真是太巧了。师兄已经毕业了？”
　　“我早在两年前被父母送出国改学经济了，今年刚回来。”
　　何景安趁机插话道：“你是芝加哥大学的吧？我上次去你们学校联谊的时候见过你。”
　　男人诧异：“你竟然还记得？”
　　“你出国前的践行宴，我和启玥一同参加。”
　　“原来如此，那时我与启玥还不相熟。”
　　何景安轻轻娇笑，并不等顾启玥皱眉，顾家临便朝念止轻轻招手。
　　她款款的走到顾家临身边，只见他将手里的咖啡杯轻轻放下，对大家说：“今天酒喝得不少，我感到些许乏力，就先退场了。”
　　“三叔酒量一向很好，怎么今天如此不胜酒力？”顾启玥眉目如漆，俊美的脸上带着几丝戏谑的神色。
　　顾家临却不恼，只道：“这些年在国外已经将精力耗光，如何能比当初？”
　　顾启玥手持咖啡杯，将目光停驻在陈念止身上，让她觉得刺身的难受。她却毫不示弱的回视着他，嘴角轻扬，仿佛在说：你想怎样？
　　念止自然感觉的出顾家临这个侄子对自己的意见颇大，甚至有些厌恶。可是顾家临又毫不避讳的让自己的晚辈知道念止这样的存在，却也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的原配已经不在，婚姻出于悬空状态，二是他有过很多这样的情人，顾家人并不以为杵。
　　顾启玥撇过眼睛，望向一旁的顾家临，歉然道：“那我送您回去吧。”
　　顾家临摆手：“你就留在这里和他们好好玩吧，我的司机并没有离开。”
　　顾启玥点头道：“那也好，希望三叔不要忘记考虑我说过的话。”

　　陈念止挽着顾家临的手出来的时候，却见他侧脸微微惆怅，关切道：“你哪里不舒服吗？”
　　顾家临岂料她会这样问，摇头：“我没事，只是在思考一些问题。”
　　念止好奇，禁不住问道：“你，在想什么？”
　　司机上前替他们打开车门，顾家临护着念止的头让她先坐上，同时却依旧拧眉出神。
　　见他没有回答，念止泄气的坐在一旁，玩弄手上的戒指。
　　“我给你带了礼物，你不好奇是什么吗？”顾家临很快意识到自己冷落了身边的女孩，于是温柔安慰道。
　　陈念止点了点头：“本来是很好奇的，现在却没什么心思了。”
　　“你真的生气了？”顾家临好笑的抚了抚自己的额头，“我时常会走神想一些事情，我想你应该习惯才对。”
　　陈念止微微侧转身体，本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咽回了肚子里，指着顾家临身侧的黑色小匣子道：“这就是礼物吗？”
　　顾家临将小匣子递到她手里，又轻轻的捏住她的手心道：“我想你会喜欢的。打开看看吧。”
　　那是一枚漂亮的钻戒，简洁的式样却透漏着奢华色风度。和顾家临这个人一样，即使他已不再年轻，但是他的宁静与深邃使得他像一个谜一样，深深的印进了念止的心里。
　　“要我替你戴上吗？”他看着她惊喜的眼眸柔和的问道。
　　念止从未想过他会送她如此又纪念意义的礼物，总以为他会送很多金钱和衣服。不过她也不该把顾家临看成是太没有格调的人。
　　她轻轻颔首，却见他将戒指安稳的戴上了食指。反观顾家临的手上，无名指上并没有戒指，她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对着自己食指上的钻石暗暗出神。
　　“像你这样的女孩子，有了钻石的装点，一定能够吸引更多人的目光。”他赞叹道。
　　“为什么是食指？我觉得它庄重的适合戴在无名指。”念止试探道。
　　顾家临复杂的望了她一眼，嘴角露出笑意：“对于它所属的价值，我很清楚。”
　　念止很失望的低下头，轻轻擦拭着她原本手中的旧尾戒。
　　“下周我会一直不在，你如果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打电话给我的司机。”
　　她诧异的侧过脸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处理好一些事情后才能回来，我妻子的病情加重，我不得不回去照看她。”他露出一抹深思的苦笑。
　　念止微微惊讶，虽然自知不该多提，却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有家室？”
　　顾家临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冒昧，眉头微皱沉沉道：“念止，你是一个聪明的女孩，有些事情不该过问。”
　　陈念止已经不是第一次在顾家临这里吃钉子了，于是开始转移话题，给他讲起许多年轻人的趣事。她虽然会有小脾气，却还是懂得在适当时候讨好他的。
　　顾家临并没有带她回他的住处，反而送她回了学校。说不出是失落还是庆幸，看着他的车扬尘离开的那一瞬，她整个人都松懈下来了。
　　她还是无法喜欢一个年长自己太多的男人，即使她不否认自己被他的魅力深深折服，可是她是敬畏他多于爱慕他。自认聪明的她在他面前总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他宁静的眉眼似乎能看穿人心，他修长的指节似乎能扼住人的呼吸。

　　她提着高跟鞋，轻轻的走回宿舍，却冷不丁在楼下碰见了一个本不该看到的人。
　　“高——教授。”
　　高静潇穿着一件深蓝色的格子衬衫，外面披着灰色的西服外套，头发似乎是打理过的，整个人显得英俊不凡。
　　“你怎么会在这里？”念止尴尬的放下手中的高跟鞋。
　　“等你。”他淡淡的吐出两个字。
　　念止诧异的抬起头，他却突然贴近她抱住她的身体道：“你已经缺席了三次实验，你让我如何是好呢？该怎么惩罚你才能消除我的心头之气呢？”
　　陈念止这才记起自从自己受邀请加入高静潇的课题小组后，并没有参加过一次实验，甚至从没出过席。她白皙的脸顿时开始变红，轻轻的挣开他的怀抱道：“对不起！请你先放开我。”
　　他身上有股淡淡的烟草味，和一般人不同，他的烟草味竟像香水一样好闻。念止并不讨厌他的怀抱，可是却没有理由不挣开。
　　高静潇却抱她更紧了。
　　“你什么意思！”她的声音陡然抬高。
　　他被她推开，却反而用带着笑意的眼神望着她的脸：“我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我很喜欢你。”
　　陈念止忍不住笑出声，她明亮的眸子直直的盯着高静潇的脸：“如果你觉得开这种玩笑很有意思，我倒是不介意。”
　　高静潇上前一步，念止却不自觉的后退了半步。
　　他露出一抹得逞的笑容：“还以为你真能如此淡定？”
　　念止气氛的掉转过头，重新拾起地上的高跟鞋，不欲理他。
　　高静潇却从背后重新揽住她的身体，这一次没有任何让她挣脱的可能。
　　“我不是开玩笑，你那么聪明，难道看不出来我是不是真的喜欢你吗？”他在她耳旁轻语道。
　　念止的心忍不住微微触动，她摇头：“以前或许我看的出来，现在的我却不这么自信了。”
　　不要说高静潇这样聪明优秀到极点的人，就连区区一个方简凡，都能够让她傻傻的被蒙在鼓里一个月之久。她如何再相信自己的魅力？或许对于男人来讲，永远不会有独一无二的追求，只会有得到与得不到的区分。
　　得不到时，红玫瑰就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得到后，它也不过是墙上的一抹蚊子血。
　　张爱玲虽然矫情，有些话还是正中人心的。陈念止想起宥微当初说这句话时熠熠发光的神采就忍不住微笑。
　　高静潇轻轻放开她，反而静默的蹲下身，替她穿好高跟鞋。
　　陈念止默然的看着他温柔的举止，冷漠蒙尘的心再次受到触动。
　　方简凡都从没有替她穿过鞋子，她想，顾家临更是不可能，可是高静潇——他为什么要做到这样？他英俊的脸颊躲在她的阴影里，他让她开始犹豫，让她开始意乱神迷。
　　“谢谢。”她涩涩的说道。
　　察觉她的异样，高静潇慢慢拉起她的冰凉的手，贴紧自己温热的脸庞，眼神痴迷的望着她道：“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和我在一起好吗？”
　　陈念止出神了片刻就恍然的抽回自己的手，别过脸，声音细弱：“我不值得你喜欢。”
　　她已经出卖了自己，她也早已不是什么冰清玉洁的女孩子。心早就被物质和金钱蒙蔽，爱情也早就葬送在方简凡手里。
　　这样子的陈念止，怎么能配得上阳春白雪的高静潇呢？
　　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高静潇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不要胡思乱想，你就是我要找的女孩。值不值得只有我说了算。”
　　陈念止抬起头，她的双眼早就溢满了泪水。高静潇怔了一怔，最终将她轻轻的揽进怀里，手掌轻轻摩挲着她的背：“哎，你一哭，真是让我感觉罪恶。”
　　她忍不住破涕为笑：“知道罪恶还要这样招惹我？”
　　他轻轻弯腰，深邃的瞳仁对准她雾水迷蒙的双眸道：“因为我不想给别人机会捷足先登。”
　　她摇头：“你晚了，我有男朋友的。”
　　高静潇神色泰然，似乎并不吃惊。
　　“我知道，他来过你们学校，叫方简凡，是S大的学生，比你大两届。”
　　这下子倒是令陈念止不得不对高静潇今晚突如其来的坦白刮目相看了，她好奇：“你怎么知道？”
　　高静潇只应付道：“我自然是可以找人问的。”
　　陈念止恍然间记起他的出身背景，便觉得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不过心里不知是不悦更多一点还是甜蜜更多。
　　“你想让我和他分手？”她恢复了气定神闲的模样，又像一个高高在上的女王。
　　高静潇牵起她的手道：“这事情自然不用你操心，我会解决的。”
　　陈念止却反对道：“你不要去找他！”
　　看见她如此紧张的神色，高静潇微微不悦：“你就这么在乎他？”
　　陈念止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道：“他再不好，也是我的初恋。”即使她的父母都不再看好他们，她在孤寂时刻仍会想，或许有一天还能和他圆满收场。
　　高静潇知道这不是他贬低另一个男人的时机，只能淡淡点头：“我明白，但是我也不希望你再和他有牵扯，他——配不上你。”
　　她合上眼睛，顺势靠在他的肩膀，疲惫的叹了一口气，算是默认。
　　“你都知道，你却不介意吗？”
　　即使他不介意方简凡，但他如果知道顾家临，是否还能如此坦然呢？陈念止突然发觉自己的生活早已如一团乱麻，而自己却是任足深陷。

　　高静潇用手指挑起她的发丝，严肃道：“这不是你我能决定的事情，介意有用吗？”
　　陈念止摇头：“你说的话很像我一个朋友，她总是说‘有些事情既然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就不要那么介怀’。”
　　高静潇看了看手表，已经是夜里一点半。他思忖了片刻，提议道：“你现在进去反而会惊动了寝室同学，不如去我那里住一晚吧？”
　　陈念止讶异的看了他一眼，挑眉道：“我可不放心。”
　　高静潇哭笑不得：“不要把我想的那么龌龊。”
　　陈念止调皮的做了个鬼脸，随即主动拉起他的手笑道：“我当然不会把你想得这么龌龊，我只是不放心我自己啊。”
　　垂下眼帘，转过身体，谁也不知道此刻的她究竟在想什么。只不过，她也不会想到这样一个晚上，对今后一系列的命运产生了多大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