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第七章 ...
-
桃夭叹着气。离熏绷着脸和门卫一次次交涉。灵眦站在一边,看着。
终于,他们踏入了独孤家的大门。
离熏走在前面,桃夭和灵眦并肩在后。走到独孤忠院落门口时,离熏停住了脚步,而桃夭和灵眦也停住了。
离熏脸色略略变了,回首看了桃夭灵眦一眼。桃夭也感觉到了,面色变得很难看,不由向后退了退。灵眦却不动声色,依旧是漠然的样子。
“让你们少爷出来相见不是更好?”离熏勉强做出轻松的样子,身体却也不由自主的向后退。
仆人回头摊手:“这是我们二少爷特别吩咐的,众位只要进去了,我们少爷一定相见。”
桃夭咬牙,伸手要去抽背后的弯刀。灵眦按住他的手,并不看他,只是冷冷道:“现在居然是你忍不住了?”桃夭怒视他,但也放下了手。
离熏转身就走,灵眦也转身离去。桃夭在原地踌躇一阵,然后瞪眼,粗声对仆人说:“我们今天还有事情,就不见你们少爷了。”然后也是一阵风似的离去。
仆人呆在原地,啼笑皆非,不明所以。
而月门内的院落中,独孤忠藏在一株大树之后,清楚的看见了离熏三人来了又离开的全过程。清瘦的手指深深抠入粗糙的树皮中。
桃源山,妖王宫,刑房。
桃夭团团打转:“这个人类真是龌龊,竟然贴了符咒试探我们!”
瘫坐地面,半身腐烂的锦瑟微微的笑了:“原来他竟是这样的不想见我。”这样的符咒同样可以对付海妖一族的鲛人。
“这样可好了,我们又不能对人类用强,他现在又算是知道我们的真实身份了,这要见他一面,简直是难于登天啊。”桃夭开始丧气,看着锦瑟摇头叹气,似乎忘记他是袭击他的囚犯了。
离熏一直沉默,忽然开口说道:“只有走明道了。”
“什么意思?”桃夭停下脚步,瞪着眼睛望向离熏。
刑房昏暗,离熏站在半明半暗的地方,暗红色的深衣沉郁,眼睛垂着,略有些黯淡。灵眦抱着胳膊站在他对面,听见他说话,便看着他。
离熏慢慢抬起眼,黯淡的双眸显出疲惫,他微微苦笑,望着灵眦:“击鼓鸣冤。”
灵眦此刻眼神似乎不再空缈,眼内神色变幻不定,极是复杂。
暗度陈仓不行,那也只有明修栈道了。
于是,茂麟县的县衙大堂上就站了一批妖。
离熏说出自己等是妖的时候,堂上堂下一片唏嘘。两边衙役觑着眼睛打量厅堂中间的几个妖,交头接耳的开始议论,县太爷不乐意了,眉头一皱,惊堂木一扔:“你们妖自有妖法,何必闹上公堂?这里是处理人类纠纷的地方。”
离熏微微低头,回禀:“因为这件案子牵涉到一个人,所以还烦扰老爷审一审。”
县老爷扭过肥胖身躯,托住硕大腮帮,爱理不理:“涉及何人?”
“城北独孤家二公子,独孤忠。”离熏回答,字字清晰。
县老爷一下坐正:“独孤家二公子?你所告为何事?”独孤家乃茂麟望族,不得不重视。
“老爷请看堂下这位。”离熏微微让开,殿内众人这才看见了瘫坐在地上的锦瑟,不由都倒抽冷气,掩鼻欲呕。淡薄的阳光洒在锦瑟身上,锦瑟那原本完好的左半边身体也开始逐渐腐烂,引来无数蝇虫,飞舞盘旋。
县老爷抖着腮帮子的肉,勉强稳住自己,敲了下惊堂木,肃静了骚乱的众人。“这是怎么一回事?这人还未死?”
离熏回答,声音在厅堂内听来显得有些凄楚:“锦瑟原是鲛人。他今日如此形状,全部都是因独孤忠而起!”
锦瑟近日以来已是抑制不住身体腐烂的速度,左眼的视力严重衰退,事物只能看个影影绰绰的大概,神智也逐渐模糊。今日他躺在朝堂之上,却是茫然无知身周的一切,只是虚着眼睛看见众人掩着鼻子往后缩。他匍匐在地面上,喘着气,渐弱游丝,这时他忽然很清楚的听见了一个声音,他怔住,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立刻支起身体,焦急的向声音的来源处望去。憧憧虚影中,他看见了那个清瘦的身影,那个身影也看着他的方向,但是锦瑟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只是向那个身影慢慢伸出他残破的左手。
左手微颤,那是希望。
而那个身影跪下,声音冷漠的在殿堂中响起:“草民冤枉。堂下鲛人自愿将他的鲛魂交予草民。草民不知其中利害,于是便收了。现在物归原主,草民已将那珠带来。”说着捧出一颗蓝光盈盈的宝珠。
一旁众人都屏息,看着那微微颤抖的灵珠。
左手垂下,希望如风中残烛,颤抖之至,尔后焰破熄灭。
锦瑟看见了自己的鲛魂,鲛魂微微颤抖着,就如他微微颤抖的心脏。
微微轻颤,细细绽出裂纹无数,然后砰然碎裂,无可挽回。
锦瑟已经残破的眼中滚出泪水,凝聚成珠,落在地上,叮咚轻响。
离熏似乎很愤怒,一直在说着什么,锦瑟听不清,也不想知道。支撑自己的力气一下子消失殆尽,他身体一软,向后仰倒。
桃夭忙上来扶住,怒视一脸漠然的独孤忠:“你还有没有一点人性?再怎么说小锦瑟也是拼了命帮你。”
独孤忠眼珠子盯着眼前的地面,好像那里有金子藏着。不看牢,便飞了。
桃夭越想越气,便索性骂开了。
独孤忠于是不再牢牢盯着金子,深黑的瞳仁转向桃夭,内中的冷漠决绝令桃夭哆嗦,就听他字字沉重冰冷:“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不了解这个时代的人性。我只知道,人与异类不可混杂。我没有对不起锦瑟,先是他自愿将灵珠给我,现在,我又将灵珠还给他,我们互不牵扯,再无纠葛。”
桃夭涨红了脸,张口结舌,脖子梗的老粗。离熏面色惨白,右手轻抬,却被灵眦按住。灵眦轻轻将他撞开到一边,向独孤忠走过去,淡淡的看着他,脸上并无怒色,开口道:“锦瑟做的一切的确是他自愿。他所遵循的不过是他鲛人一道而已,重情重义,滴水恩涌泉报。而你的确也没做错,你不过遵循了你自己的人道罢了。”一番话说的桃夭脸色由红转青,离熏却渐渐冷静下来,面色逐步恢复。就听灵眦悠悠继续:“只不过,你的人道却是无情无义,冷漠薄性。”
桃夭面色稍缓,心想骂的痛快且不带脏字。堂下围观群众也都暗自赞同灵眦所言,心里着实佩服锦瑟情意深重,而对独孤中的冷漠自私不屑一顾。但人终是得帮人,胳膊肘哪能外拐?县太爷敲下惊堂木,引来众人目光,摇头晃脑的宣布:“独孤忠虽无情,但终是无罪,本官宣布将他当堂释放。”
众人默然。独孤忠撩袍站起,掸了掸前襟灰尘,微扬起苍白的脸,看着面前的灵眦,漆黑的眼中携一丝讽刺的得意:“我人道中的情义是不会用在禽兽身上的。”继而,他环视四周,最后望着县太爷,冷声说道:“草民并非无情。但是草民不会滥情到怪物的身上。”他最后看了地上大半腐烂的锦瑟一眼,转身离去,清瘦的背影很快便融入暮春的暖日中。
春老日暖,软风温热,但独孤忠的心已经冷彻。他明白他是得在这里一辈子了,再也不能回到自己应当属于的地方与时空。他有着恨,他对这里的一切都有着恨,于是他张扬出他的恨,肆意挥洒,口不择言。
他不知道,锦瑟的心就在他随意飞出的怨恨的刀刃下化作了千万碎片,堪比他的身体,更为残破。
县太爷见独孤忠已走,便重敲惊堂木。妖的脸色都不大好的看向县太爷。县太爷也没法,他必须开口:“至于锦瑟,先前琵琶泪已经报案,称他曾偷偷携带内中宝物私自出逃,今日收监,待琵琶泪中明玑一到,便开堂审问。退堂!”
县太爷溜之大吉。有衙役来架锦瑟,但是嫌他肮脏,一时竟不知从何下手。离熏瞥见,二话不说,推开两人,径直走过去,毫不皱眉的抱起锦瑟。碎肉鲜血染上红色的轻衫,衙役惊讶的看着面前的红衣绝色少年,心想不愧是妖,面对污秽已是司空见惯。很有可能在这样一副绝色的皮囊之中,也藏着个流脓血的尸体真身,不觉瑟缩,当先蹑脚绕过,领着离熏往牢内去。
离熏将锦瑟轻轻放在牢内的草垫之上。锦瑟出气渐渐微弱,眼前忽暗忽明,只看见离熏轮廓,于是抓住离熏的手,轻声说:“那个,已经对我没用,我,还你。”离熏咬牙,正待回答,灵眦也跟进了牢房,手里捧着那颗柔弱纯净的鲛魂。
锦瑟唇角勾起,说:“鲛魂对我也已经没用,但,还是给我吧。”手颤颤的伸过要接。灵眦将鲛魂放入他掌中。
衙役见人犯已经妥善收监了,便及时提醒几个妖离开。离熏垂头便走;桃夭恨瞪了那几人一眼,扬声威胁;而灵眦面色如常,只是拿出几锭银子放在狱卒掌中,意思善待。
灵眦一向的理论,以人之道还制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