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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   孩子叫小雨。慕莲接他过来,细心照料,带他逛街,买可爱玩具,逗他开心。小雨欢喜,收敛不少,乖乖去幼儿园,日日盼慕莲小姨来接他。慕莲甜蜜无比,几乎当他是自己亲生。但想到自己不能生育,仍是惆怅,几乎落泪。小雨摸她面颊,软软小手指,为她擦眼泪:小姨哪里痛吗?“叭”地一口,亲她脸颊上,说:不哭不哭,有小雨在,坏蛋都不敢欺负小姨。慕莲笑,立马去死都愿意。
      但夏声脸色,却越来越臭,时常来捣乱,支走小雨。小雨视他为大坏蛋,气乎乎与他对视。慕莲便笑,觉得夏声越发像个大孩子。时日长久,慕莲不知,自何时开始,她见夏声,便觉心跳。夜里她在灯下看书,偶尔写字。他在身后,安静地看着。有时,她娟秀的字迹刚刚在纸上展现,他便能微笑着念出下一句。慕莲只觉欣喜。有时她察觉他在笑,但不敢回头,惟恐是幻觉。但也知道,大抵回头看到的仍是他冰冷的神情。他似乎刻意在逃避什么。但温柔眼神,作不得假。慕莲逐渐在他的笑容中沉溺,承受着谢家人越发矛盾的眼神。
      但这宅子里,仍是有着巨大的秘密。
      慕莲记得,到谢宅后不久,她看到过一个小小的箱子。是偶尔兴起,到书房中去找书。蕾丝花边,乌木箱,藏在书架的顶端。但不知怎么,一眼就发现了它。一眼见到它,就喜欢。取来查看,并没上锁,箱中几片枯萎莲花,花瓣已是黑色,放了很多年的样子。发黄信笺,一张画像,画中女子眉目清秀,大眼睛,小嘴巴,下巴精巧,但眼中有哀伤。信笺上只短短几句话,说的是:我好像爱上你了,这一路走来,终是不易,所以,不愿意离开了。
      但纸上有血迹,褐色斑纹,几近消失。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了。慕莲想。
      抱小雨在膝上,盯着画中女子发愣。小雨见女子面容,小手直点她面颊,开心地笑,说:像小姨。
      慕莲心惊,细细看来,果真是像。却不敢细想,吓出一身冷汗。
      慕莲相信,这宅子里曾经住过一个叫小莲的女子。新婚的当晚,她就曾触摸到了她温暖的气息。她坐在她身旁,温柔微笑,吐气如兰。莲花在她衣间抖动,落下清澈剪影。但谢家的人显然不愿意提起她。她只有一个人去寻找小莲的蛛丝马迹。她显然不会藏在树梢里。倘若她是鬼魂,慕莲想,她必然是住在水里,以莲花做衣裳,久离尘世,不哭亦不笑。
      不觉闲逛至后院,又见那乌木珠帘,死气沉沉挂在那儿。忽然起了念头,要去看看那帘子后藏了怎样天地。五月以来,老人足不出户,脾气越发大了。慕莲想到已是深秋,天气转凉,该为母亲裁些新衣御寒。想到老人,一并做了一件。到附近市集淘些布匹,缎面,青色衣料,亲自动手裁剪,做唐装,绣红色图案,精妙无比。夏声在一旁看着,神色有些冷。慕莲笑着宽慰他:老人年纪大了,想不开是应当的,你也该多关心她才是。哪料他却发了脾气,抓她肩膀,皱眉毛:你懂什么?但转瞬平静,睫毛抖动,笑得玩味:你若当真能让她收下,我倒服你。慕莲也笑,但心中仍是忐忑。亲自送衣服过去,老人在帘后冷哼,衣服倒是客气收下。不出三日,差人送回来。好好一件唐装,竟被生生扯成无数碎片。慕莲心寒。但想到谢家,如此守旧,何况一老人,便也不计较。
      想到此处,不觉倒吸一口凉气。但数尺之外,已听得屋中低哑声音,有如变形水流,乌黑而冰冷,咒语般模糊粘稠,更觉寒冷。不死心,壮着胆子靠近了偷听。一惊之下,慕莲只觉从头到脚,当真凉透。
      慕莲不知,老人竟恨她至此。扫把星,骚狐狸,字字句句,不堪入耳,皆是对她而来。昏暗灯光下,老人双目紧闭,沉痛哀戚,但又恶毒尖刻,出自这衰弱不堪的身体里,似要把全身的力量都化作尖锐的刺,刺向她一人。
      但转眼,却见老人跪倒在她面前,把满头白发,磕出血来:慕姑娘,我求你,离开谢家吧,我谢家三代单传,不能因你而绝后……
      慕莲心酸,扶老人,但扶不住,想到母亲眼泪,竟不能拒绝。
      但老人抬头,看清她的脸,竟目露惊恐,如遇鬼魅:莲心,莲心,你是莲心!
      老人双手挥舞,直向她扑来。慕莲躲避不及,被她一双利爪抓在脸上,生疼。却见夏声已奔过来,一把护住她,眼中有冷冷寒意。那边何萧已搀扶住老太太,直往屋中送去。

      慕莲惊魂未定,想到那日,拿了箱中女子的画像去问何萧。但何萧一改往日模样,不笑,神情凝重,答她:慕莲,这已是过去的事了。但慕莲不依,苦苦追问。何萧仍不答,只笑,目露深意:慕莲,你早该明白这是一场戏,何必在意?
      慕莲愣住。
      当日去买衣料,不打车,回谢家,行至一小巷。有歹徒过来,抓她的手臂,欲行劫持。慕莲惊呼。仍是何萧,及时出现,击退歹徒。归途中二人沉默。许久,何萧苦笑:慕莲,你要知,在谢家,机关重重,当步步当心。
      慕莲捂住划伤的手臂,沉默。至此不再追问小莲的事,更不问夏声过往。
      但今日,老人见她,吓出一身冷汗,尖叫:莲心,莲心,你是莲心!字字如锤,重击心口,伴着脸上伤口,疼。又想到,小雨指画中女子,笑,说:像小姨。慕莲忽觉疲惫至极。
      慕莲还记得,一日回到房中,整理衣物,打开衣柜,却见满柜的符纸铺天盖地地飞来,落在她衣上,似一朵朵凋零的莲花。她愣了很久,才看见夏声皱着的眉头。夜间再进房,已不见了衣柜。问他,只轻描淡写一句,扔了。
      到后院池塘边赏花,行至屋角,却有碎瓦劈头落下来,险些砸在她头上。端水进门,脚下一滑,便要摔倒。椅子上总会不经意地出现闪着寒光的缝衣针。夜间,窗格上有光影移动,竟是在演皮影戏。推门出去,却不见人。慕莲只当哪家小孩子恶作剧。现在想来,脊背竟生出阵阵寒意。
      果真是,连一刻也容不得她在谢家呆下去了么?

      夏声为她用药酒擦拭脸上伤口,目光阴郁,似焦灼的兽。慕莲低着头,把脸藏在阴影中,不说话。但他要走时,她一把抓住他手腕,狠狠地拥抱住了他。她抬头时,看见他俊美的面庞的飞过一朵朵桃花。慕莲轻轻笑了,她觉得,真是好看。
      这是慕莲第一个真正的新婚的夜晚。她听见窗外莲花一朵朵飘过的声音。还有一个女孩子坐在树梢上,轻轻地歌唱。她眨一眨眼睛,似乎看见这个晚上的月光扑通扑通落到水里去了。女孩子拾起它们,洗一洗光着的脚丫,对她笑一笑,然后噗地一声消失了。
      慕莲开心地想,也许她就是月老呢。
      但清晨,他又一次不见了。慕莲呆呆地梳着头,隐隐还有些心跳。听到电话声响,接起来,竟是谢先生。要她去一见。慕莲有些忐忑。谢先生风度翩翩,神情温和,但最后,颇觉为难地一笑:慕莲啊,老太太病了,她日日为你的事,和夏声赌气。你也知道,夏声这孩子,心里有个死结,他是故意气老太太呢,前面娶了两个女孩子,都是和你一样……嗯,不到三个月,他不忍心,让她们走了……
      谢先生。慕莲平静地打断他,微笑,起身,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回到房中,慕莲深吸一口气。她想到夏声和那老妇人,心中发冷。谢家,绝后,莲心。那叫莲心的女孩,是怎样被生生逼至绝境的。信笺上的血,如此可怖。她看向镜子,一张惶恐无比的脸,失神,但美丽,与那画中的女子如此相似。慕莲惨笑,这是他和莲心的故事。原不该有她的参与。到底,这桩婚事还是错误。想着,又笑。这故事,多么可笑。
      哭哭笑笑,竟觉从未如此痛。慕莲迷迷糊糊抬头,却见夏声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他眼前。慕莲有如酒醉,抬头,盯住他,笑,问:你爱我吗?
      他沉默着,脸色冰冷,但眼神,如此温柔,抚摸她的脸,答非所问:他们要你走?
      慕莲笑:是。
      你想走吗?
      她歪着头看他:可是,你爱我吗?
      七年以后,当年的桀骜少女慕莲又一次表现出她的顽固。她只是固执地看着,看着他,用力睁大了眼睛。
      但是他只是闭紧了他漂亮的嘴巴。
      她就笑了,咯咯咯地笑得像只小鸵鸟:是,我要走的,一定要走。
      她摇摇晃晃地就往外走,觉得空气中的酒味从未如此浓烈过。她就要醉死了。
      他似乎是要阻拦,然而伸出的手终是顿住,许久,他微微闭上了他忧伤美丽的眼睛,苦笑:你还是没有认出我呢,慕莲。

      慕莲慕莲。两岸水声汹涌,有人隔岸而来,微笑唤她。是青衣渔者,手持长杆,把手中竹篓,送至她面前,掌心开出朵朵莲花:我在丽江里,拾到到了一尾叫作周语的鱼,你愿豢养,还是杀它?
      慕莲惊醒,头痛欲裂。
      屏幕上,莲花朵朵,开在水面,无波亦无澜。是新换的屏保。慕莲摸一摸额头,继续打字,写:流言四起,年轻的讲师周语忽然感到惶恐。他看这女孩年轻的面容,莲花在她眼中绽放。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条鱼,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北,莲花漫天而来,它在其间,不觉快乐,左冲右突,遍寻不着出路。
      又写:周迟疑着,终是下定了决心。他决心做一个无耻的文贼,如此,才可彻底毁灭女孩对他的爱。他不愿大好前途,毁在一个学生手里。
      慕莲抬头,深吸口气,终是写不下去。
      离开谢家后,慕莲安置好母亲,只身来到T城。竟奇迹般觅得一小小职位。夜间空闲,开始写一些文字,署名莲心,不写住址,不留真名,只为心情。短短数月,莲心的名字占据了T城大大小小的报刊杂志。有人惊乎,文坛又出一周语。人人猜测其真面目。而周语,周旋于各大媒体之间,面色灰败,闭门不见任何访客。慕莲安静地看着,内心终得安宁,不笑。
      更意外的是,离开不久,慕莲就开始恶心,反胃,呕吐,吃不下东西。到医院检查,竟被告知已怀有身孕。慕莲呆呆看着诊断书,啼笑皆非。当日,一纸错误的判决书将她打入相亲大军的行列,母亲绝望的神色还历历在目。还有那老妇,声声诅咒,近在耳旁。慕莲忽然有大哭一场的冲动。但哭不出,只是笑,笑至绝望,笑得那么美。
      夏声,是谢夏声。他要的只是刺,能伤及老人的刺。所以这女子,必是残缺的,才叫他欢喜。慕莲笑,觉得讽刺,不愿去找他。小镇的一切,只怕是与她无关了。她只愿找个地方,安心写字,做未婚妈妈,织毛衣,读儿童书,听轻音乐,好叫这孩子,生下来便聪明伶俐,讨人欢喜。
      告知母亲,电话那端已是泣不成声。与母亲见面,母女抱头痛哭。但最终,相视而笑,笑得那么苦。慕莲安慰母亲:放心啦,你女儿是大美女,不愁没人要。说得母亲破泣而笑。

      但安宁时日,终被打破。
      慕莲挺着大肚子,至超市购物。取架上婴儿用品,惦脚,仍是够不着。身后伸过一只手,轻松取下。慕莲低头,舒一口气,说,谢谢。那人却只是沉默。慕莲诧异回头,却见何萧微笑着看她,指身后购物车:呐,要不是看背影眼熟,我早就走了。
      慕莲紧张,四处张望。何大管家勾着嘴角笑,打趣她:放心,谢家大公子可不愿到这种地方来。
      他……可好?
      何萧笑:病了,躺床上发脾气呢,护士都被赶跑,不肯吃药,人瘦了几圈,若有力气,只怕我这一身骨头都要被他拆散。还怨我当初没有拦你。
      慕莲惊奇地睁大眼睛。又是担心又觉好笑。但心中千言万语,兜来转去,却酸溜溜化作一句:找我做什么,我非莲心,又不能解他烦恼。
      半晌不见应声。慕莲抬头,却见何萧似笑非笑,忍到内伤的样子,以手抵额,仰天长叹。半天才一本正经问她:慕莲,我有没有告诉过你,莲心是谢先生已故太太的名字?
      慕莲石化,听见嗖地一声有寒风吹来,身体沙一样被吹散。
      何萧大笑。慕莲控诉他:你说那件事已过去,而且神情凝重近乎死掉,我以为……
      何萧无辜:确实已过去了,哪里不对?
      慕莲气馁,深感与狐狸沟通困难。但想到那些时日所受委屈,千般滋味涌上心头,竟有大哭一场的冲动。
      何萧叹气:大小姐,是你自己想歪。那家伙看起来成熟稳重,暗藏危险。其实不过是一脾气臭点的小孩,而且好面子,心软,笨得要死,又固执。何况,你一直认不出他,他觉得丢脸才不愿意说出真相……
      慕莲脑中灵光一闪,扔下何萧,直往屋中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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