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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第110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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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古时,碧眼红狐一族被封为西海浮丘的神祗,守护浮丘正中嵌着的一块无色晶簇,名曰:澒濛。三界大战之时,天帝取走澒濛,泄露出的混沌之气自此笼罩浮丘,红狐们无法承受此中蕴蓄的神力,死伤半数,其余纷纷外逃。擅离职守,乃是大罪,因此,红狐一族被罢黜降格,不再为神,天劫也随之而来。躲过天劫的红狐们为了活命,几乎都犯下了更多的罪过,而被天兵捉拿。几百年间,红狐一族逐渐寥落,从百馀只减为几十只,纷纷不知去向,剩下阿薰和净月两只幼狐逃入寂春山中。净月并不知道,当时阿薰拼却性命,撞开结界,将她送进寂春山,幸而昙尘出手,才使阿薰重获新生,这才保全了狐族的馀脉,隐居在山中。
世间不见碧眼红狐的踪迹,而找寻它们的人,又变得多起来。甚至有仙家跑到寂春山想收伏一只来当坐骑好出去炫耀,都被昙尘拒绝了。
如今,碧眼红狐重见于人间,少不得会惹出,不,已经惹出太多麻烦了。
白蕖依然没有回应,然而有一股奇异又熟悉的气息冲撞而来,昙尘被感召了一般,坐上白鸟之背,跟随而去。
阿胡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挂在一棵大榕树的树枝上,四野无他,惟弥漫融融雾霭。伶仃的榕树上垂下须根缕缕,像罗网般将她囿于一隅。树阴的圈外,一湖烟水相绕,化成莹镜,如平地,而深不可测。她抓住须根,溜到树根上,站住身体。
“胡枝子!”怒火升腾起来,“你又作什么把戏?”
“你说,这是什么把戏?”蕈女忽然出现,在两条须根间悠悠荡着,她变换了一身飘逸的装束,如同寒食节秋千架上身手轻捷的丽人们。
阿胡沉着眉头:“你不是带我来见他吗?”
“主人吩咐我去给你找些麻烦,却没让我带你去见他。”
阿胡陷入迷惑,是因为狐狸和蘑菇的思维无法相通吗?
蕈女抿唇笑了两声,便荡至阿胡的身旁,亲昵地挽住她,问道:“你喜欢我的主人吗?”
阿胡瞪着眼,咬着牙道:“不喜欢!”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与你何干?!”
蕈女摇摇头,“我的主人也说不喜欢你。他说这话的时候,也像你这么生气。”
“谁要他喜欢?我恨不得从没有认识他!我也不想再见到他!你为什么要带我来?!”
蕈女对阿胡的强烈反应不以为然,甚至有些轻蔑,“小狐狸,我不知道你和我的主人以往的瓜葛,过去的他纵然有万种不好,如今的可说是独霸一方,难道你就不好奇吗?”
阿胡冷笑道:“那又怎样?”
蕈女落在树根上,赤着玉足,迈入湖水之中。
一时间,水面如镜面碎裂,化成硕大的银珠滚去,地面逐渐显露出来,在一大片幽黑潮湿的沼泽中心,一潭碧水沉沉卧着,奇花异草像蒙了召唤纷纷钻出,不多时已毫无隙地。虽云奇花异草,其中不乏长势强盛而形似大鱼、虎狼、飞禽之类的,不由让阿胡那些熟悉的记忆一点点浮现,交织着纷杂的气息,漂泛着黯淡的魂灵,一个坚不可破的牢笼。
“圄渚。”
蕈女得意地说道:“看来你还记着主人的事情。我倒不知这里的名字,只知道整座山里的所有精灵妖鬼的真身都在这片圄渚中禁锢着,主人对他们予取予求,他们也甘心情愿。”
阿胡攥起了拳头。
蕈女挽着阿胡往前观赏着,圄渚周围的沼泽里搁浅着许多魆黑残缺的形体,像是天然的围墙,震慑着圄渚中的一切。
蕈女道:“主人说,如果世上没有妖精鬼怪的存在,那些自大的神仙和凡人,怎么会见识到自己的颟顸和残忍。不过,只有最强大的妖才配活下去,才能去争取他所想要的一切。”
阿胡嘲讽道:“他的功力确实比以前更加强大,也变得更加傲慢。可笑扶光法师一生降妖,最终要靠一只妖为自己出生入死。”
“我倒是没资格见到那位法师,他一直在闭关。不过,凭借主人的法力,已经足够统治这里了。”
“靠着掠夺伤害他人,来满足私欲吗?”
“你不必说得这么义愤填膺,弱肉强食,一向是天地间的法则。”
“不对!”阿胡大声吼着,“如果真是这样,胡枝子早就尸骨无存了,决不会有现在的风光。天地生出万物,并不分强弱好坏,有花有树,有禽有兽,有神有妖,羊比狼弱小,难道就活该被狼咬死?神仙虽然强大,不可战胜,然而仙君和碧虚不惜毁弃仙体,拯救处于危难中的凡人。而胡枝子,哼,他却因为曾经的软弱而怪责他人,现在又因为变得强大而去践踏弱小。这才是最没道理的事!”
蕈女第一次听到如此激论,目光不由落在圄渚中的一角,微微皱起了眉。
“他究竟是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阿胡心痛地叹着气。
蕈女忽然按住阿胡的肩膀,旋了个身,两人便转到榕树的背后去。
圄渚周围的沼泽忽然冒出沸水一般的气泡,闹得圄渚中也变得躁动,挣扎,瑟缩,探看,啜泣。不久,紫色的霞光逐渐侵入,吞噬着躁动,惊疑和不安。
阿胡猜出,那是胡枝子。
往日胡枝子最憎恨他紫色的眼睛,如今却让这个弱点成为耀武扬威的工具。
阿胡拨开蕈女的手,蕈女看见她口唇紧闭,显得心情沉重。
霞光中,胡枝子现出挺拔的身躯。
阿胡盯着那张冷酷到阴暗的脸孔,感到陌生和一缕伤感。尽管她一再说和胡枝子再也不是朋友,但当这份被逐渐消磨的情谊,忽然被回忆起来,已如灯影般淡漠时,不免像是心头被刺了一针。
唯一的朋友,变成唯一的敌人。阿胡垂下眼睛,忍了忍眼角的酸泪。
胡枝子轻轻抬手,渔夫收网般,自圄渚中兜起几株生灵化成的草木之形,浮到半空,不落不升。幽绿的掌心钻出几片嫩叶,飞至跟前,瞬间爆出紫焰,开始炼化那些被束缚的真身中的精元。
圄渚,是一处听不见哀声的地狱。
精元炼化之后,化为几束光,游鱼般钻入胡枝子平展的眉心。
阿胡忍不住现身,蕈女迅疾地按住她,脸上充满惊恐。
阿胡虽然义愤填膺,但她深知胡枝子的性格,这时暴露行迹,恐怕会连累蕈女。
两人轻微的举动,为胡枝子捕捉到。自锦绣山一役之后,胡枝子功力大增,对万物的感知几乎到了细微如发的地步。
“谁!”他喝斥道。
阿胡不想再躲下去,她示意蕈女伏在原地,身影瞬移至圄渚之前,还未开口,就见胡枝子身后飞出数道飞矛,冲她面门而来。她正要放出云罗纱抵挡,倏然,漫天漫地为一阵金雨笼罩。飞矛竟无法向前,化为松针落地。胡枝子警惕地退出数丈之远,不想金雨似有追风之意,竟随着胡枝子而去。胡枝子又惊又恼,身后现出一棵巨大如篷盖的真身来,长茎韧如银钩短匕,繁花绿叶密如紫晶青雾,将金雨拒之在外。
金雨在圄渚中飘飘洒洒,落下转瞬不见,并不似雪花会积累起来,亦不曾带来冷暖的波动。阿胡试图用手接住,藉此端详,只是徒然。这时,金雨之中走出一个绰约的身影,红色的大氅从肩头泻落,覆于地上。待金雨落尽,方可看出是一位戴着斗笠,蒙着面巾的人物。
胡枝子吃了一惊,怒火更炽,法宝先于质问而出,是一团瘴毒。对方不慌不忙,摘去斗笠,斗笠如鱼篓,将瘴气悉数吸纳,轻轻落地。
来人梳着道人发髻,掩以飘巾,着一领梅子青的长袍,细腰束起,极为窈窕,气质又颇干练。胡枝子心中好奇,问道:“报上名来!”
来人略抬起头,应道:“封寒。”
胡枝子和阿胡同时愣住。
胡枝子握紧了拳头,“胡说!封寒是我的师兄,他死的时候已经灰心失望,决不肯投胎转世的!我不许任何人冒犯他!”说这话时,不知为何,声音略微颤抖,似乎触动了某种微妙的情绪,以致怒火烧旺了十二分。一柄幽绿的剑倏然现出掌中。
阿胡问道:“他在哪里?”
对方爽利地揭下面纱,原是一位明眸皓齿、气质骄人的女子。 “看来,我没有找错人。你就是胡枝子。” 阿胡和她距离不过几步,她竟丝毫不看阿胡,也不回应,举起右手,葱指如玉兰花瓣绽开,现出如花蕊般的独特的印记。“我乃伐骜山歧殷真仙座下的八十七弟子,萤蜚。”
阿胡倒是听过歧殷真仙的名号,是位热衷收徒的神仙,门徒遍布天上七星,地下九州。这位萤蜚姑娘也许是他新收的弟子。
胡枝子愈加警惕:“你为什么要冒充他?!”
萤蜚踏在如同氍毹的红色大氅上,看向露出恐慌神色的胡枝子。脚下,大氅将圄渚覆盖得严严实实。
草丛中,本想趁机逃走的蕈女定住双眸,似乎看到了恐怖至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