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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似曾相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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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阴森的眼中浮现一丝迷茫,似乎是被楼雪晴问住了,隔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我……我是……”声音低沉嘶哑,带着冰冷的气息,“我是……”一个熟悉的名字几乎要脱口而出,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已经沉睡了太久太久,许多事情都已经遗忘了,世间沧海桑田,记忆被风沙掩埋。某天突然复活,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环境,面对陌生的人,难免不知所措。更诡异的是,脑海里不时涌入一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那些片断很细碎,很模糊,如同滑入水中的一尾鱼,偶尔瞥见微微的鳞光闪烁,待要伸手去抓,却已快速溜走。
楼雪晴见他迟迟未答,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沉静地望着他。
“你……”少年与他四目相对,心里涌上怪异的感觉,不知他为何会给自己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时,小丹狸从楼雪晴的前襟探出头,金色的兽瞳睁得大大的,好奇地盯着对面的少年,显然是在观察他有没有危险。
少年神色微动,张了张嘴,似乎欲言又止。
小丹狸伸长脖子悄悄跟主人说道:“他似乎真的想不起来了,主人,你的这个小师弟叫什么名字?”
楼雪晴神色未变,“书清逸。”
书清逸,书清逸……
如此简单的三个字却如同惊雷一般在耳边轰然炸开,炸得他头疼欲裂,仿佛灵魂都被撕裂。
脑海里飞快闪过一幕幕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眼前人影变幻,纷乱复杂。
“啊……”他痛苦地捂住头。生与死,爱与恨,过去与现在,所有记忆相互交叠,混乱得无法思考。
小丹狸惨叫一声:“坏了,你是不是要走火入魔了。”
楼雪晴指尖一动,照雪应召而上,剑尖直指对面的人。
许久,‘书清逸’才重新恢复安静,冷漠的眼神像在看一具尸体,一字一顿地道:“吾是冥界引魂使者,殊怨锦。”
楼雪晴略感诧异,眸中闪过一丝失望和痛惜,书清逸果然还是死了。
殊怨锦,鬼王身边的下属,由黄泉之路的彼岸花所化,专为离开人界的亡魂指引通往幽冥之界的引魂使者。久远之前,鬼王战败被封印,相传彼岸花妖也一并死于战乱之中,最终尸骨无存。
没想到今日却借体还魂了。
既如此,那便留不得了,“妖物,终不容于世。”剑光瞬动,剑气已然扑面。
殊怨锦察觉他的杀意,眯了眯赤色妖瞳,化出尖牙利爪,冷冷地笑了起来:“想杀我么?冥主有令,屠尽仙门弟子!”
言罢,形如鬼魅杀了过来!尖利的指尖如刀锋一般,划出一道又一道的红色眩芒。
楼雪晴从容应对,手中剑挥洒自如。一仙一妖,一时缠斗不休。
花妖刚刚复生,灵识不清,气息不稳,想尽快杀了眼前之人,却又力不从心,不禁怒火中烧。对方的武学招数让他想起曾将他杀死的玄凌天尊,这更是加重了心中的仇恨,恨不得将他当场碎尸万段!
“幽冥·花葬!”双掌运化,身后突然卷起成千上万的艳红花瓣,片片花瓣利似刃,铺天盖地袭向楼雪晴!
楼雪晴迅速扬剑反击,漫天彻地的彼岸花旋刃一般绞来,其中夹杂着浓重的血腥味。满目除了妖艳血色的红,什么都看不清了。
等到红影散去,已不见花妖身影。
竟然让他跑了。
楼雪晴眉间紧蹙,赶紧追了出去。
小丹狸也跟着跳上主人的肩膀。
此时天已蒙蒙亮。
他们所在的木屋就在山脚下的密林中,四周一片朦胧雾气。
树影婆娑,鸟鸣清脆,天边刚翻起鱼肚白,微亮的晨光在树影间的掩映下晦暗不明。
小丹狸发现花妖留下的气息已经很淡了,额心中间的金瞳浮现一丝担忧:“消失得如此之快,此妖修为不差!”
殊怨锦居然能在他们眼皮底下悄无声息的离开,此妖绝不简单!
它伸爪往前一指,楼雪晴会意,追寻空气中残留的一丝妖气化光追去。
太阳东升,破开云雾。
殊怨锦还没来得及逃出密林,就因为惧怕阳光而不得不停下脚步。
阳光并不刺眼,但对于冥府花妖来说还是太晒了。沐浴在清晨的阳光里,对普通人来说是享受,但对他来说却是一种煎熬。阳光照在身上如同火烤一般,全身泛着疼。他皱紧眉头,一个闪身躲进旁边的山洞里,心知外面的仙门弟子还在寻他,便收敛了全身妖气,不敢泄露一丝一毫。
这一天过得格外漫长,直至酉时,太阳落山,花妖才得以重获自由,从山洞里出来。
他走出深山密林,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
在此之前,他在冥界呆了太久了。
阴暗诡谲的冥界忘川河畔,无日无夜,无风无雨,时间混沌,无法辨别,只有数不清的阴魂鬼魄和死亡气息。他见过各种鬼魂,却从未与活生生的人相处过,凡界的一切于他尚且陌生,一切只切听凭本能行动。
他一路走得很慢,虽已决心重回冥界,却毫无头绪,不知入口在哪。
此时的他还穿着染血的白色衣袍,一头及腰的长发乱糟遭地披散下来,面容白皙,朱眉赤眸,真比鬼还像鬼。幸好天已完全黑了,路上行人稀少,否则不知要吓坏多少无辜的路人。
时将夜半,万赖寂静。
黑漆漆的小巷子里没有一个人影。白日的喧嚣退去,屋檐下的灯笼给夜晚增添一丝静谧。
忽地一阵阴风刮过,卷走枝头的落叶,在墙角边儿打旋儿。一只黑猫不知从哪蹿出来,飞快从脚边掠过,眨眼跳上了前面的墙角上。殊怨锦抬头去望时,它也正扭头回望,碧绿的瞳孔幽幽发着光,一动不动地,仿佛蓄势待发,又仿佛只是好奇的观望。
殊怨锦缓缓抬起手……
“噔噔蹬。”
正在这时,三道有节奏的梆声传来,只见浓雾迷蒙的黑暗中缓缓走出一个男人,手上提着灯笼和梆子,拖着沉闷的声音慢慢说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关门关窗,防偷防盗……”
“噔噔噔。”
夜色浓暗,月光和旁边窗户里透出的微弱的光线并不足以看清一切,死一般的寂静中只有那一下一下的梆声在暗夜里格外突兀。
眼看那人越走越近,殊怨锦略有迟疑,足尖一转,往另一条小巷子走了。
“你要去哪里呀?”清脆而稚嫩的声音突然响起,殊怨锦吓了一跳,这才发现脚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个年约四五岁的小女孩。她的脸惨白无比,眼睛没有瞳仁,眼里一丝光亮也无。身上穿着又皱又旧的单薄衣裳,梳着两个小圆鬓,瘦小的身影轻飘飘的,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
殊怨锦一眼看出她已经死了,就在六天前。
是活活饿死的。
小女孩见他不答,似乎叹了口气,幽幽地问:“你能带我回家吗?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殊怨锦可不想与她纠缠,冷漠地回道:“回不了了,你已经死了,回你该回之处吧。”
小女孩小脸一皱,似乎要哭出来,可是鬼魂是没有眼泪的,她也早已没有泪可以流。
殊怨锦一脸不耐烦,深知小家伙在世间滞留的时间越久,身上的怨气就会积得越多,最后无法投胎转世,只能变为怨鬼游荡于世间。
“我还没找到我阿娘,我走了,她怎么办呀?”
小女孩说完就呜呜地哭了起来,凄惨的啼哭声在夜里听起来恐怖极了。
附近的门窗被相继关上,所有人都被这道诡异的哭声吓坏了,躲在家里瑟瑟发抖,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
殊怨锦没有理她,继续往前走。
小女孩也停止了哭泣,悄无声息地飘在他身后。
不知走了多久,等到花妖回神时才发现不知不觉走到一处更偏僻的地方。
微凉的夜风中夹杂着一丝腥甜的血腥味。
他停下脚步,警惕地左右四望。
这里远离村庄,蜿蜒的山路尽头只有两三户人家,一边是山,一边是田地,四野空旷,阴风阵阵。
突然,一道黑影闯入眼帘。
殊怨锦定神一看,隐隐见远处有一人,掩映若隔浓雾,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是鬼邪的气息!
殊怨锦心神一震,迅速追了过去。
然而,等他追到山林中找到“那人”时,却嫌恶地停住脚步,不再上前。
“那人”长着一头长及地面的如同破布一般的长发,整张脸被头发完全挡住,身形薄弱,却比常人高出一大截。破烂的衣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隐约可见里头露出来的骨头。那长满獠牙的血盆大口实在大得离谱,手中捧着一截尸骨啃得满嘴是血。
咀嚼血肉的声音混着血水从嘴边溢出,听起来十分恐怖。再细看,脚边竟堆满一架架白骨。
净尸鬼。
一种低等级的鬼怪,专门啃食尸体,将尸体啃成白骨,当它们找不到食物时,就会杀人取命,再生嚼食之。
哼,晦气。
殊怨锦皱眉看了一会儿,心里对此鬼充满了鄙夷,并不打算招惹它,转身欲走。
“阿娘!”
身旁的小鬼却突然尖叫一声,疯狂地冲了上去。
原来,净尸鬼吃的是一具女人的尸体,而那女人偏巧是这小女孩的母亲。
小女孩又哭又叫,状似疯癫,嘶吼道:“放开我阿娘!放开我阿娘!”
净尸鬼将啃咬一半的尸体扔在地上,贪婪的目光紧紧盯着送上门来的食物,发出瘆人的笑音:“哈哈哈,来得好……”。
说完伸出爪子将飞奔而来的小女孩抓住,想将她的魂魄也一起吃了。
“念念!”已化为鬼魂的女人大喊着女儿的名字,那叫声十分凄厉且疯狂,生生绊住了花妖欲离去的脚步。
女人面目狰狞地扑向净尸鬼,疯了一般去抢夺它手中的食物。准确地说,那并非是食物,而是一个女孩儿的阴魂。
那是她的女儿,才五岁。
女人也早已经死了,她的尸体就散在净尸鬼的脚边,血肉模糊,不忍直视。旁人只能看到那一堆血迹和残肢,估计会猜测是被野狗或者猛兽啃食了。
殊怨锦身为引魂使者,却能看到女人化成的阴魂还在拼死试图抢回自己的孩子。
通常枉死的人若没有被好好安葬,灵魂就无法超脱人世进入轮回,最后化为孤魂野鬼,永生永世飘荡于人间。
“啊!啊——”女人发出绝望的、凄厉的声音,飘忽的身体拦在净尸鬼的前方,死都不愿放手。
这是个苦命的母亲,她的第一个孩子就因为是女孩,被丈夫偷偷抱走溺死在河里。第二个孩子,她好不容易养到这么大,却被家里的人偷偷带走扔在深山野林中,任她活活饿死。
她找了好久好久,天天以泪洗面,在外面四处流浪,最后饥寒交迫晕倒在路边,成为净尸鬼的食物。她的身上充满了血泪和怨气。
净尸鬼显然也烦了,枯瘦得像干树枝一般的手掐住了女人的脖子,准备连她也一起撕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