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引魂》梅清木秀

2、化妖

　　话甫落，一道恢弘之刃破空而至，挟雷霆之威直扫鬼王承苍！

　　承苍避开这道攻击，看着不远处垂死挣扎的少年，就像看着一具尸体，阴邪的眼中是意欲杀光所能见到一切活物的冷酷，手心轻轻一收，搅缠在书清逸身上的绳索猛得收紧！只听‘咔嚓’一声，少年终是没来得及唤出那个名字，脸上浮现巨大的痛苦之色，很快双手软软地垂落，彻底绝了气息。

　　彼岸花发出诡谲红光，化为源源不断的邪气相继钻入他的身体，庞大的邪气冲撞之下，书清逸口中不断涌出鲜血，顷刻间染红了大片衣襟。

　　楼雪晴是知道这名少年的，也知道他当初被罚下山看守伏魔剑的事情。此刻见他身上还穿着玉衡仙门的统一服饰，命在旦夕，当下横剑一扫：“放开他。”剑越锋芒，一招万式，楼雪晴飞掠至少年面前，欲将人抢回来。

　　鬼王岂能让他如愿，迅速与他缠斗起来。

　　鬼王:“你之招数熟悉得令我厌恶。”

　　楼雪晴并不言语，当世神兵骤起白芒，剑鸣如啸。

　　“受死。”

　　沛然真元释放浩瀚威能。

　　承苍冷瞅他一眼，出掌与之应战。

　　交锋一瞬，天虞山乱石崩落，林摧木折，尘土飞扬。

　　掌来剑往之间，楼雪晴看出来，鬼王承苍欲将书清逸带走，他虽不知何由，却下意识挡在他的面前，豁命阻止。自始自终，不让鬼王碰到他一根毫毛。

　　承苍几番失手，终于渐感不耐，决定放弃这个人。

　　“仙门弟子，本王期待与你的再次见面。”

　　他刚刚冲破封印，元气大损，功体尚未完全恢复，自然无心恋战，留下这耐人寻味的一句便化光离去。

　　乌云散开，一群夜鸦惊飞而起，发出诡异的叫声盘旋于圆月之下。

　　楼雪晴眼角余光扫到倒在地上的书清逸，见他不再动弹似已气绝，迅速将他扶坐起来。

　　书清逸枕在他臂弯之中，双目紧闭，脸色苍白，衣裳染血，强大阴邪的彼岸花妖气在侵噬他的身体和神智。

　　楼雪晴眉间微蹙，顿感不妙，立即伸掌抵在他胸口，一道浩然正气注入，替他压住周身经脉爆冲的邪力。

　　这时，素白的衣襟里突然探出一颗毛绒绒的小脑袋。

　　这便是二师兄温知意送给他的灵宠——讙。

　　讙是传说中的神兽，形状与山猫相似，长着一只眼睛，三条尾巴，毛发红如火焰，啼声如婴儿哭。民间有传闻，吃了它的肉就不会梦魇，还可以防御凶险，楼雪晴给它娶名小丹狸。

　　小丹狸歪头看了几眼，伸出爪子摸了摸书清逸的胸口，用清脆似稚儿的声音小声说道：“没用了，他已经死了。”

　　楼雪晴一声叹息，只见少年的额头浮现一道红光，那红光越来越亮，仿佛即将熄灭的火苗燃尽所有绽放出的最后光亮，最后又慢慢消失。待红光退去，留下一道血红印迹，那扭曲的纹路似烧伤的痕迹，更似一朵妖艳的彼岸花花纹。

　　小丹狸收回爪子，严肃道：“肉身被夺，邪魔入体，妖孽复生，他已非仙门弟子，主人若想杀他，便趁现在。”声音软糯糯的，话语却冷酷非常。

　　楼雪晴面露迟疑。

　　他明白小丹狸的顾虑，可让他动手，却也十分为难。

　　他是见过书清逸几次的。那时每逢初一初二，内外门弟子皆可到最上层的广场听三位师兄轮流讲课。他也曾见过书清逸几回，外表看起来很文静腼腆，总是独来独来的一个人，只有在认真听课的时候眼睛亮亮的，看起来多了几分生气，到了下课的时辰却总不急着离开，而是留下来向自己请教问题。他就常常被这名小修士绊住脚，原先也觉得奇怪，他们‘偶遇’次数也太多了些，再后来发生那事之后才知道，此人与大师兄似有渊源，而自己总是与大师兄形影不离，当然避免不了会遇见。

　　后来门中私底下都在传他胆大包天敢纠缠大师兄学习练丹术，也有人说他是偷吃了大师兄辛苦练制的丹药，才被逐下山。

　　师尊当时并没有直接定他的罪，反而许他守满一年便让他进入仙门，正式成为仙门弟子。

　　如今一年之期将至，若不出意外，这名少年将会成为他的师弟。不论如何，他佩服他的勇气和坚韧，更何况同门一场，更不可能将他置之不理。

　　楼雪晴将少年打横抱起来，说道：“无论如何，我不会因为未知的危险就定他的死罪。在他完全清醒之前，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决定他的生死。”

　　小丹狸无奈地摇摇头。它早就习惯了，主人性情温和，常有仁慈之念，让他对一个昏迷不醒的人下死手，恐怕为难。便不再劝说，跳至主人肩膀上，低头好奇地打量。

　　而就在楼雪晴抱起书清逸的刹那，突然发现他身上还有师尊留给他的云影天甲。云影天甲能助他抵御伏魔剑的魔气，难怪能守一年而不伤。

　　当年的事情一定另有隐情，以及鬼王的行动也十分可疑。

　　楼雪晴略一沉吟，更加坚定了救人的想法。足尖一点，翩然踏上照雪剑，前往玉衡山。

　　结果行至半途，书清逸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体内真气乱蹿，有压抑不住就会爆体而亡的危险。

　　不好。

　　楼雪晴稍一停留，意识到他的身体已被完全妖化，而天虞山圣气磅礴，灵力充沛，等闲妖物无法越靠近一步，若是强闯去只会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

　　小丹狸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担忧地道：“主人，这可怎么办呀？”

　　楼雪晴当机立断，调转方向将其带往山脚下的一户破旧房屋中。

　　进入房中，只见里头残破不堪，仅剩的几件家具也似乎随时会散架，灰尘满布，蛛丝横结。

　　楼雪晴指尖一弹，净尘符飞出的瞬间，屋内灰尘尽收，眨眼变得一尘不染。

　　他将人放在靠墙边的一张破烂木床上，静静思考对策。

　　鬼王现世，凡冥两界平衡已失，必有妖邪趁势而起为祸苍生，天下必将再起波澜。

　　而玄凌仙尊在度劫期，潜心闭关修行，无人敢去打扰。

　　如今玉衡仙门暂由大师兄陆云华代掌，此时恐诸事缠身，难以分心。

　　而二师兄向来深居简出，无大事不出山。无论怎么推算，都得由他自己来处理此事。

　　小丹狸跳到书清逸的身旁，低头嗅了嗅，又伸出爪子探他的鼻息，说道：“传闻彼岸花妖是三河途之精所化，吸收冥府怨力而生，修为不可低估，如今它刚刚夺得人身，身体尚弱，魂识不稳，理应趁此机会杀之……嗷呜！”话说一半，忽有一双手将它抱住，紧紧搂在怀中。

　　“好冷……”出身冥府的花妖是至阴至寒之体，更因身体受伤失血过多而浑身冰凉，而小丹狸浑身赤如火焰，全身毛绒绒的就像一个小火球。晕迷的花妖出于求生的本能抱住它，只觉抱住一个温暖的小暖炉，毛绒绒的触感好极了，少年满足地发出一声低喃，终于不再颤抖了，使劲抱住它往怀里收了收，抱得更紧。

　　“喂！你放开我！”小丹狸被他勒得龇牙咧嘴，差点被闷死了，好不容易探出个小脑袋喘了两口气，发现主人正站在一旁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们。

　　“主人，你别见死不救啊。”小丹狸才一百来岁，对于有万万年寿命的灵兽来说，就是只还没长大的小不点，声音也脆如稚儿，听起来十分可爱。

　　楼雪晴往前一步，“若彼岸花妖已完全复生，本不该觉得冷才对，他会不会还有自己的意识？”

　　小丹狸原本还在挣扎，听了他的话也狐疑地扭头看了几眼。别说，它向来体热，主人就从来不肯抱着它睡觉，但少年的身体体温很低，贴上去有冷凉之意，还挺舒服的。它便不动了，乖乖往他怀里一钻，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团成一团，说道：“若他还能保留自己的意识，说明他吞噬了妖花的邪力，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呀。”

　　楼雪晴：“看来只有等他醒来才能知晓答案。”

　　这一等，就足足等了一个晚上。

　　天，将明未明，朦胧光线透过残破的窗棂斜照进屋子里。

　　暮春三月，天色阴沉，自窗户间隙里吹来的风送进阵阵薄寒，正是一天之间最安静最冷清的时刻，许多人尚在睡梦之中，四周静谧无声。

　　几乎在少年睁眼的一瞬间，一旁闭目打坐的楼雪晴亦同样睁开双眼，清明锐利的目光扫向他。

　　四目相对。

　　少年原本漆黑的瞳孔变成血一般凄艳的红，里面布满最深最浓的邪气，寻常人见之，必定心惊胆战。浓郁妖氛溢满方寸之地，窗户咚咚作响；桌上摆放的照雪剑似受到牵引一般，震颤轻吟，随时会破鞘而出。

　　睡得香甜的小丹狸嗅到危险，‘咻’地一下惊醒，浑身的毛都炸开了，飞也似地挣脱他的怀抱跳入主人的怀中，拼命蹬着腿钻入衣襟里，只留三条小尾巴尖瑟瑟发抖。

　　榻上少年缓缓坐起身，发丝自肩膀垂落，堪堪挡住了脖子上布满血迹的勒痕。

　　阴阴冷冷的妖气萦绕不止，鬼氛森然。

　　他的喉骨被绞碎，脑袋和脖子只剩一层薄薄的皮连接着，此刻诡异地歪向一边。楼雪晴平静地望着他，只见对方闭上双眼，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进行修复，等到恢复得差不多，便伸手扶住下巴左右晃了晃脑袋，发出‘咔嚓咔嚓’的令人齿寒的声音，总算把头摆正了。

　　深紫色的勒痕还未消裉干净，像一条毒蛇盘踞在脖子上。眉眼还是那般的眉眼，气质却完全不同，更多了十足的妖气和狠戾，配上血色的妖瞳和额心似火烧般的纹路，更是判若两人，几乎让人认不出原本的样子。

　　楼雪晴直视他的眼，“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