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情人（上海卷）》陈三公子

5、第四章（下）

　　老杨是被加班回来的刘长清发现的，当时就送到医院去了。
　　后来老杨一口咬定自己是被人从背后偷袭以至于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受此重创。想当年俺在抗美援朝的时候……别人打断老杨头的滔滔，“你没看见是谁打你的吗？”
　　老杨头苦思冥想了许久，一口咬定，“准是小姚的野男人。”
　　大伙都听得一愣，“你可别乱说。你不是喝多了眼花吧？人家小姚可是正经人。”
　　老杨愈发来了劲儿，“没错，我虽然喝了点儿，不过这点儿酒还不在话下。我记得当时屋子里的声音是一男一女。听得针亮的。我呸她个不要脸的，正经人？正经人下了班不回家在单位干嘛？找野男人不另找地方，臭了咱车间的名声。”
　　于是，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了小姚的身上。小姚倒还是和平时一样，上班，下班，寒着脸不和别人讲多余的话。可是大家都用眼角眉梢瞄着她。她今天又和哪个人说话了？说了什么？噢，没什么。上午主任找她谈啥了？不知道，不过想想，总是谈“那件事情”呗。可不，这件事一天不查清楚，咱们主任脸上也没光儿啊。嘿，现在传得全单位都知道了，你说咱主任能不气嘛。就是就是，得查查清楚。
　　可是小姚所有的行为都经受住了大家的目光考验。大家开始觉得这不过是老杨喝醉酒后的一个幻觉。又后来，因为迟迟没有下文，大家不免认为是老杨为了掩饰自个利用在岗时间多喝了几杯却没留神跌了一跤的恶劣行径，为了逃避车间可能的惩罚，所以编造出了这样一个故事。最让人可气的是把清白无辜下了班还辛苦加班的小姚拉进来做自己的垫背。大家讥讽起老杨来可就没那么厚道了，常常说得老杨直跳脚，发狠要把那个“野男人”找出来，大家不免又要笑他，你去找吧，你去找啊。没影的人你去哪儿找呢？找得出来才怪了。
　　但让大家大跌眼镜的是，小姚怀孕了。
　　所有的矛头又都回来了。这下大家觉得受骗了，原来这小丫头竟还真有这种事！大家的兴致又被调动起来了，而且比以前更加蓬勃旺盛。再看见小姚那副冷若寒冰的样子，也不再有什么敬意，反而人前背后地指指戳戳。更有甚者，从别的车间特意跑过来看看小姚是哪一个的也大有人在。有一次小姚下楼热饭，正遇上暖房组的几个女人在锅炉间和老杨套词儿，小姚目不斜视地穿过她们，把饭盒往大炉子上一放。一个女人说，“长得是够俊的，可也难怪，谁让自家男人没用呢。”
　　小姚全身一僵，慢慢地回过身来，往前欺了一步，一双杏核眼死死地盯住说话那女人，“你说什么？”
　　那女人被小姚这么一将，心里虽然发寒，却兀自嘴硬，“说什么？你自己干的事情自己还不知道，还要人家明说啊？”
　　小姚圆睁了两眼，又扫了扫其他人，目光回落在那女人身上，“我告诉你，我做的一切，对得起良心。我没做过亏心事，也不用你来提点我的家事。”
　　另一个女人一撇嘴，“结了婚还偷人，还连人家的野种都怀上了，自己不要脸，还想跟别人要脸啊？”
　　就听见清脆地一巴掌“啪”的一声就落在那女人的半边脸上。别看小姚平时拿不动挑子拎不动水的，这一巴掌抽得可真狠啊。这半边脸顿时就万紫千红了。那几个女人哪能干啊，立马狂呼乱叫一拥而上，把小姚生生当成了新疆手抓肉一顿暴撕。老杨急的在旁边直叫唤，“赶紧住手吧！”没人搭理他，这群娘们正撕把得起劲呢，平时早就看不惯小姚那一脸的清高相了。
　　就在这时，只听见一声暴喝，王姐抄着一根锹把就冲上来了，没头没脑地往众女人身上狂抡，边抡边骂，“都TM给我滚，大车间是由着你们闹的？回你们暖房待着去，爱嚼舌头嚼舌头，爱嚼XX嚼XX，随便你们，别在这儿脏了我的地儿。”几个女人手里没家伙，吃了痛立刻收了手，飞一般地跑走了。边跑还边回头骂，王姐一手叉腰一手拄着锹把回骂回去，直到她们跑得不见影了，这才收声。回头看小姚，可怜惨白着一张脸坐在地上，头发乱成一团，满脸的血痕，衣服全都破了，两只手却紧紧地护着肚子。王姐走过去把她扶了起来，“你下午回去吧？我跟你们工长说一声。”
　　小姚摇摇头，回头狠狠地瞪了老杨一眼。事后老杨形容说，他现在已经想不起小姚长什么样了，就能想起那双眼睛，那双含怨带恨的眼睛。吓得老杨当场一缩脖，抹脚就溜了。
　　经过这么一场闹腾，没人再敢当着小姚的面儿耍横，可人的好奇心是不会因为这点儿小挫折就甘休的，大家还是想方设法想从小姚嘴里套出来，那个男人究竟是谁？
　　可是小姚让大家失望了。她简直和霍桑笔下的海丝特一样，每天挺着背和大家的目光对抗着，就是不肯说出那个男人的名字。眼见从小姚这边是怎么也套不出那男人是谁了，大家开始把小姚从进单位到大车间可能遇见的男性同胞上从五十六岁的老师傅下到十七八的实习生都篦了一遍。想来想去，还真有几个存在作案的可能性。可往细里一想，似乎又都没可能了。还有一次竟然问到了刘长清，“长清，你那天把老杨送医院去，没看见二楼有人？”
　　刘长清气得横了问话的人一眼，“你别TM跟着瞎插乎。”
　　因为怀孕，车间要把小姚从打字室调到暖房组。消息一传出，王姐第一个炸庙了，“那狼窝能待人么？车间的人眼都瞎啦？想把小姚往坑里推？”
　　王姐当即去找她们工长付国刚，想托付国刚把小姚调到材料组。付国刚连连摇头，你快算了吧，小姚那是个祸水，肚子里孩子的主儿现在都没露面，全单位的眼睛都盯着呢。我敢在这个时候往枪口上撞？就当你啥也没说，我啥也没听见。王姐气地呸了一声，可也无可奈何。暖房那是一个女多男少的地方，周童在那边待过，深知在一群女人中生活的恐怖，更何况小姚？果然，没多久，就传出了小姚流产的消息。
　　周童去暖房组的时候看见过她一次，那时的她已经和在打字室时不一样了，眼神明显呆滞了许多。周童看见了，突然就觉得心里没来由的痛。同为女人，她也流过产，知道流产的滋味，就忍不住劝慰两句。
　　“姚，你还年轻，以后机会还多呢。别太往心里去了。自个身子要紧。”
　　小姚看着她，忽然脸上绽开一个凄凉的笑容，“周姐，它怕了，所以不敢来了，跑了。真不是个东西。我白爱了它一场。”周童听得迷糊，“谁？”小姚不再说话，目光开始涣散，周童心里隐隐透着一股子寒意，又没边没沿地安慰了两句，就匆匆离开了。又过了没多久，就听说小姚疯了。
　　到现在周童也没想明白，小姚那天说的是“它”，还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