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莲》澹微

2、半支莲[二]

　　十月，谷中来了一封给舅舅的飞鸽传书。
　　舅舅看完书信后神色凝重，去摘星楼与东方谷主商议了半日，回来便收拾东西，说要远赴幽兰之海的寇岛。
　　我问舅舅何事这样匆忙，舅舅叹气道：“这是上辈的恩怨，你不知也罢，不过华山纯阳与我派乃是至交，这场赴会不能不去。”
　　在谷口送别舅舅，我回到落星居继续潜心研习医术。寇岛那场赴会很快结束，中间有过什么样的惊涛骇浪我不知道，只是舅舅回来时，却带回一个人。

　　一个叫洛风的纯阳弟子，身负重伤，已将绝息。

　　舅舅说此人心脉俱断，再不及时施救恐怕命不久矣。我想舅舅外号活人不医，这人已只剩下一丝游魂，落在舅舅手里，也算得上幸运。
　　洛风被安顿在落星居，舅舅每日亲自施针喂药，药王首徒的名号并不是虚妄，这般照顾了一月有余，伤情终于有了好转。他睁开眼的那一刹那，落星湖的光亮也为之暗了一暗。我暗讶，这人的俊俏竟不输于舅舅。只是那致命的一剑，却险些便要了他的命。若不是舅舅当场用按脉手法为他护博续命，他绝不可能吊着一口气来到万花谷。
　　或许，这便是缘法吧，人与人之间的缘法。洛风若不是遇到舅舅，他不可能活到今日；而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当日若不是那个尚有一线良知的杀手，我想也绝不可能有十年后的我。
　　一切都是缘法，我并不信佛，却很相信这句话。

　　洛风伤好后，在谷中又住了月余，渐渐和舅舅成了至交好友。我问起他受伤的来龙去脉，舅舅道：“纯阳剑法天下无双，这二仪化形，果真是名不虚传，只是那紫虚子祈进下手也忒狠了些。”
　　洛风却只是淡淡一笑，苍白的脸上只有歉疚，道：“这事，原不怪五师叔。”
　　我听得清明，心想不知他口中五师叔是个什么样的人，竟对自己的师侄下此狠手。

　　到了十二月底，农历除夕将至，外间大唐盛世必是一派银装素裹，而万花谷中却四季如春，永远不见冰雪的模样。洛风过了除夕，便提出想回华山。
　　舅舅见他伤势已大好，也不便挽留。将离开的前几日，华山却传来消息，说洛风伤后初愈，怕行动有所不便，让再小住二日，师门有人来接他回山。

　　走的那日，我在湖边翻晒草药，洛风来向我告辞，谢我这些日救治之恩，正说话间，却听身后有人唤道：“洛风。”
　　声音金振玉馈，仿佛一下回到十年前的那个夜晚。只是这声音少了几丝清冷，多了几丝平和。
　　我血液上涌，蹲地不动，耳内却微微轰鸣。
　　洛风转头行礼：“五师叔。”
　　那人道：“听说你伤好了，我来接你回山。”
　　“谢师叔关爱。”洛风态度很是恭敬。
　　我抬眼望去，只见那人广袖博观，一身淡紫道袍飘然，宛如谪仙。峻瘦面容犹胜明雪，这真的是十年前那个人吗？我盯着他，想要找出一个答案，却有一瞬间的茫然。
　　“这位是？”他感觉到我的目光，笑着询问。
　　“这位是谷姑娘，是裴师兄的外甥女，师侄的伤能痊愈，也多亏了谷姑娘悉心照料。”洛风道，那人微一点头，抬眼向我看来，目光相触，直入心肺。
　　是了，就是这种目光，我心中悚然惊醒。虽然与十年前相比，这双眼中多了平和，少了戾气，可我却仍能清楚地感觉到那种挥抹不去的清冷和孤傲，当年泠泠月光下，他仗剑而立，剑尖滴着我亲人的鲜血，说要放过我一命。
　　那人就是他。
　　只是何时，他竟成了纯阳门下？
　　我慢慢起身，努力平复内心的涌动。他走上前，双手抱拳：“原来是谷姑娘，纯阳门下祈进，谢姑娘对洛风施救之恩。”
　　是了，当年其中一人，曾叫他进哥儿。
　　笑容浮上脸颊，我轻声道：“道长客气，施医于人，乃是谷中弟子本份，何须言谢。”
　　谷中花草馥郁，有一瞬间，我从他眼中看到欣喜。

　　洛风离去后，我便缠着舅舅要学冰魄银针。
　　万花谷中弟子分二宗，一宗离经，主修医道；一宗花间，主修击杀。谷主虽不支持杀戮，却也知乱世之中，唯武技得已傍身，所以入谷弟子均可按自身所向，选择分支修学。
　　冰魄银针为离经一脉，却是以毒制人。当初舅舅询问时，我嫌其太过狠辣，且一心向医，便言不学。如今又要学起，舅舅自然要问。
　　我低头道：“我只是觉得这乃我谷绝技，学了便多一门救人的本事，是毒与否，只要用之适当，便也可医人。”
　　舅舅闻言，不再多问，只按法教我研制。临了，他轻叹一声：“之岚，莫要违了自己心意。”
　　莫要违了自己心意，这话说的深沉，于我却是过眼云烟。

　　此后时光，我晨起暮息，潜心钻研此毒针制法，并在舅舅教的基础上，又添制了二味奇毒进去，若是刺人一针，便会立时全身麻木，瞬间毙命。

　　冬去春来，谷中万物飞长，我已十七，正是花一般的年纪。
　　舅舅问我，“之岚，可想到谷外去走走？”我凝望山头，山外风光云霁，谷内繁花似锦。我在这谷中已呆了十多年，确实是时候出去走走了。
　　舅舅说那好，你初出江湖，外面人心险恶，舅舅且托一个朋友来护送，改日便出去游历一番吧！
　　过了二日，舅舅那位朋友果然依约前来，竟然是紫虚子祈进。

　　我在湖前，换了月白的裙裾，头上只挽一支素簪。他上来，脸上有微微的笑意：“谷姑娘。”
　　我看着他的面容，想这样冰雪玉泠般的人物，纯阳五子，何其有名，为何竟会答应舅舅来护我出谷？
　　我道：“道长，之岚有扰了。”
　　他在我身侧站定，目光灼灼，突然吐一口气，语气戚然：“之岚，你我十年前已相识，如今何必这样客气？”
　　我心中一惊，想不到他竟认出了我。
　　他道：“之岚，当年之事我很抱歉。我只希望，你能明白我当时的立场。”
　　我默然不语，母亲当年被刀剑刺入身体的声音却再次清晰的响起来，撕得我的心鲜血淋漓。我努力拉扯出一个笑容：“道长，还说当年的事做甚？既已过去，便就过去。我是我，道长不也已是纯阳门下了么？”
　　他笑了，神色里有放松下来的释慰：“之岚，你果真不怪我？”
　　我指着远处的花海道：“晴昼海风景旖旎，道长何不四处走走，欣赏一下万花美景？”
　　他点头，笑着跟我同行。

　　花海深处风光迷人，四野静无人声。我们站在生死树下，彼此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和花草绽放的声音。他突然回身，紧紧抱住我，这确出我意料之外。他俯在我的肩头，轻轻道：“之岚，我虽入纯阳门下，却从不信道，如今我却信了。师父说过，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这话果然不假。”
　　我想起当初我说洛风和舅舅的话来，一颗心跳的忒急，手却悄悄取出袖中的冰魄银针。
　　他道：“师父于我有再造之恩，我却一意孤行要下山来找你。之岚，你知道吗？我想我是着了魔，十年前第一次见你，我便忘不掉你那张脸。那时候，你才多大，而我又做了多少错事……可是如今，我终于可以这样拥着你。”
　　他轻轻笑着，笑声里有着刀剑明雪般的快意，手臂却将我搂得更紧，似乎沉溺在这短暂的幸福和满足中。
　　我手慢慢举起，指间的冰魄银针闪着幽蓝的光。
　　只差一点点了，我告诉自己，只差一点点，我只需要这么轻轻一送，一切便都结束了。我另一手抬起，搂上他的腰，他为我的反应感到惊喜，喃喃道：“之岚……”我闭上眼睛，刚要用力刺下，身后却响起舅舅的声音：“之岚。”

作者有话说

　　冰魄银针是剑三里的医术配方，不过毒针神马的却是我杜撰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