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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这张开始剧情与第一版完全不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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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曜不知道麻醉药的效果能持续多久,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人走过那条路发现昏迷的流云。他看到许多拐角处都有摄像头,却不知如何才能不被发现。他只能一边在心中暗暗祈祷不要被发现,警报不要响起,一边加速匆匆跑过。四周都是一模一样的甬道,有的时候还会出现三四条分岔路,他只是凭感觉寻找着向上的那条希望能通向地面,有时在实在无法辨别方向时甚至只能随便选择一条路走。他跑过许多紧闭的大门,和许多躲闪不及的战士撞了满怀,世间一份一秒地流逝着,他的心渐渐坠入谷底。
好在警报不知出了什么差错,一直没有响起。九曜像没头苍蝇一样毫无头绪地在一条条甬道里狂奔。拜托了,仁慈的主,如果你真的存在的话。九曜在心里默念。我必须去找米凯尔,必须让他停止这一切。
他一进那个洞穴就控制不住地反胃,并不是因为害怕看到那些重伤将死的人。他和流云一样,见过许许多多的尸体,更见许许多多过肠子和血流了一地,还抽搐着猛烈地呼吸,半死不活的人。而是因为一看到那些人的伤势,九曜就知道是米凯尔干的。这种程度的炎爆术明明可以把人炸死,但施术的人却故意压制魔法的威力,制造出一地残肢断体。他就想让这些人半死不活地痛苦挣扎,久久不能死去。九曜回想着米凯尔看着那些尸体时残忍而邪魅的微笑,不寒而栗。
这样的事,如果让先知知道了也一定会惩罚米凯尔的!
这些年,九曜一直这么觉得。九岁的米凯尔烧死责骂他的教士,是九曜和西比尔一起帮他把尸体偷偷埋在花园的角落。谷上神父带着三人去集市采购,十岁的米凯尔故意让房屋倒塌压死几个穿着反抗军军服的少年,是九曜拉着他偷偷地离开。十二岁的米凯尔召唤地狱犬咬死了几个欺负他的孩子,是九曜和西比尔帮他捡起满地零碎的血肉,半夜里悄悄地扔进关河。
米凯尔轻松的表情浮现在他眼前。他看到小小的米凯尔踩着那个没比他大多少的孩子的尸体,轻描淡写地说:“不过捏死几只蚂蚁,干嘛这么紧张。”他精致的脸上沾了几滴飞溅的鲜血,笑容冰冷而美丽,像是滴着鲜血的玫瑰。
拜托了,仁慈的主,请阻止他,如果你真的存在的话。他浑浑噩噩地向前奔跑,不知道身在何处。血管里的血液像是都凝固了结成了冰,从未感到过如此寒冷。突然,前方出现了一点日光,然后豁然开朗。
冬日寒冷的空气灌进了他的肺里。天空明亮得好刺眼。过了许久他能看清,他出来的地方在栋废弃的高楼后方的阴影里,雪还没有完全化,稀稀落落地散在地上。铁丝网将这片区域围了起来,但上面被剪了个大洞,九曜毫不费力地钻了过去。
他跑过一片又一片残缺不全的楼房,有的高楼甚至拦腰断成两截,身首异处。到处都是碎石和瓦砾,几乎无路可走。夕阳把所有的废墟染上一层惨淡的橘色,长长的影子拖在后面。他知道教会在西北边,便朝着太阳落下的方向前进。
好不容易逃出来的呢,就这么回去了。九曜在心里苦笑。
时不时地有一两个衣衫简陋的人拖着脚步慢慢走过,也有人坐在路边,双目无神地看着前方。九曜只穿了衬衫,银发和红眸引来了所有过路人的注目。他顾不上这么多,只想着在被发现之前跑出反抗军的地界就好。
他发疯般往前奔跑,一只手却抓住了他的肩。九曜心下一沉,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你跑得真快,追都追不上。”是米凯尔的声音。九曜从没有如此期待见到米凯尔,欣喜万分,赶忙把他拉到一栋建筑物后面的角落里。
一见四下无人,九曜转身便给了他一个拥抱。
“喂喂,一个月没见我不至于抱着我哭吧。”米凯尔看着九曜像八爪鱼一样粘在自己胸前,棕色的眸子里泛起温暖的笑意。虽然只有十四岁,但他已经比九曜高出半个头了。纯白的法袍外面罩着灰色的斗篷,使他显得格外高挑。火红的发丝从斗篷的兜帽里掉出来几绺。“回去吧。我等你好久了。”他替九曜抚平被风吹乱的头发,将白羽理顺,藏进他的发中。
“米凯尔,别再杀人了。”九曜放开米凯尔,神情严肃。
米凯尔的笑容一下子凝固在了脸上,眼中的温暖也瞬间冷却。“你跑出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醒醒吧,就算是先知,也不会同意你这样做的!”九曜大声说。“引爆军火库,故意把那些人炸伤却不让他们死,太残忍了!”
“哈?”米凯尔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冷笑道:“你说我残忍。那些反抗军莫非很仁慈?”
九曜无言以对。流云的手段他是见过的,比起米凯尔来只能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想起在教会时有一次跟随谷上神父去教堂对群众的布道:“反抗军杀平民,杀教士,杀圣徒,必要的时候甚至抛弃同伴。但是主依然爱着这些迷途的羔羊。”
但是他不在乎别人。反抗军的人无论做了什么都与他无关。他只是不想看到米凯尔深深地陷入对杀戮的渴望无法自拔,他只在乎他。
米凯尔看着他语塞,邪魅的微笑又回到了他的唇边。“还有,圣洁的九曜大人,你不会以为我做的事先知都不知道吧?”
九曜像被施了定身的魔法一般石化在那里,脑中一片空白。
“军火库的事是先知的授意。先知说反抗军一定没有派多少人监视你,你这么长时间都没逃出来肯定是自己不想逃。只要我在反抗军总部里弄死点人,你肯定会像疯了一样跑出来满世界找我。”米凯尔俊美的脸上露出了那种九曜最怕见到的,恶魔般邪恶而美丽的笑容。
“我还怀疑你怎么会如此愚蠢,没想到竟真如先知所料!”他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眼中充满了血丝。可怕的笑声在空旷的废墟中回响了千万遍,宛如魔鬼的低语。九曜惊恐地看着米凯尔,这个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少年此刻如此疯狂而陌生,令他不由自主地害怕。他转身便逃。
“回来!”米凯尔疯狂地大喊。他念动咒语,右手向后猛地一扯,九曜背对着他的身体就笔直地飞到了他面前。他伸出双臂牢牢地把九曜箍在怀中,伏在他耳边细语:“顺带一提,你和西比尔以前的那些小把戏,先知也全都知道哦。”
九曜如坠冰窟。
把尸体埋在花园,把碎肉扔进河里。这些幼稚的孩子的把戏,成年人怎么会看不穿?九曜其实一直明白,只不过骗自己相信,这些事除了他们三个没有人知道。
米凯尔的声音又变得温柔了起来。“回去吧。西比尔也在等你。”他紧紧地抱着九曜,像是要把他按进自己的身体里一般。
“回去吧。下一任的先知什么的,你来做就好。”他从背后吻着九曜的头发,在他耳边低声道。几乎要流下泪来。
“我只要一直看着你,一直保护你就好。”
“回去吧。”
他已经是在求九曜回去了。所有人都觉得他早慧,但只有面对九曜,他才会像个孩子般放下一切去恳求他回到他身边。
“如果我回去,你便不再杀人,好吗?”九曜转过脸看着米凯尔棕色的眼睛,夕阳在他的半边脸上打上阴影,像是一尊完美的雕像。“我们一起回去。做普通的修道士,像谷上神父那样,用善行规劝入了魔道的人回到主的怀抱,好吗?”他充满期待地望着米凯尔。他不再想要自由,不再去想教会的理念是对是错。这个世界太过复杂,他已经再也看不清了。
米凯尔沉默了。许久,他放开九曜。“我不能。”他低声道。
“就算是为了我你也不肯停下来吗?”九曜抓住他的双肩,疯狂地摇晃,他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先知不会允许的。”米凯尔抓住九曜的疯狂地摇晃着自己的手,微笑道,“从我杀掉那个该死的修道士的那一瞬间,我就知道,对我来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看着人在垂死的时候痛苦挣扎慢慢断气更开心的事了。”
“还记得那次你叫西比尔一起帮我一起在花园里挖坑埋尸体,我们三个挖了整整一个晚上,把尸体放进去的时候天都已经亮了。那次西比尔吓得直哭,你却一直冷静地安慰她,没有人会发现的,一切都会好的。那时候我还以为你是懂我的。”
“但我今天才发现你不懂。”米凯尔叹息道。俊美的脸上划过一丝稍纵即逝的落寞。
“我怎么可能懂。”九曜疯狂地喊道,被紧紧握住的双手不住地颤抖。他睁大了眼睛盯着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少年,却像看着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我怎么可能懂!”
米凯尔拥他入怀,他的脸贴上丝缎般的银发,他想,这是最后一次了。他曾经以为他们可以相伴一生,就像很久以前九曜给他念的故事里的亚瑟王和兰斯洛特。他曾经以为九曜是这个世界上最理解他的人,他对鲜血的渴望,他对他的爱,他以为九曜都明白。
“你还是不愿意跟我回去?”米凯尔的声音中充满了绝望。
九曜摇头。那个圣洁的天堂般的教会,已经在他心中不复存在。所有人的双手的沾满了鲜血,就连先知也不例外。肆无忌惮地杀人,和他们口中的恶魔有什么两样?
米凯尔将他拥入怀中。九曜的身体冷如寒冰,抖如筛糠。
“先知的命令我无法完成。”米凯尔淡淡道。“他说你若不肯回去,就强行带你走。”
“不过我不想勉强你。”他笑道,用两根手指抬起九曜的下巴,狠狠地吻了上去。他本以为九曜会努力把他推开,但九曜只是软软地陷在他的怀中任其摆布,浑身的力气都像被抽空了一般,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傀儡。他更放肆地用舌头撬开九曜的牙齿,在他口中肆意掠夺。九曜发出了“呜”的一声轻吟,还是没有反抗。
米凯尔握紧了九曜的左手,十指相交。九曜只觉得手背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想要喊疼嘴却被牢牢地封住了。等米凯尔放开他,他慌忙察看自己的左手。手背上多了一个淡紫色的烧灼痕迹,还带着血丝,却是六芒星的图案。
“放逐者的刻印。”九曜低声道。这个图案他是认得的。
米凯尔捧起九曜的双手,一团光晕包围了他的双手,片刻之后烧伤处的血丝和满手的冻疮都完全癒合消失了,只留下了一个淡紫色的图案。他又脱下自己的斗篷给九曜披上。
“从此你我再无瓜葛。”米凯尔念动传送的咒语,地上出现了巨大的法阵,一团光将他包裹在了其中。消失前他对着依旧失魂落魄的九曜挤出了一个温柔的微笑,但是眼中却充满了铺天盖地的悲伤。
一瞬间只剩九曜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他抬起头仰望着天空,风吹过他的身体,整个人好像一座沙塔一样又蓬又脆,微微一碰就会散落开来。
圣所,密室。
米凯尔单膝跪地,俯首,面无表情。这是一间没有入口的完全封闭的房间,只有传送魔法才能到达。高高隆起的天花板形成一个穹顶,在无数重帷幕从中心垂下,上方却似乎有一团金色的光芒在闪耀,将整个幽暗的密室都照得如同白昼。灰色的大理石地面上用碧蓝色的马赛克镶嵌成四个一边短一边长的菱形,短的那面都朝着中央,凑成一个十字架的形状。这便是教会的圣十字纹章。
层层台阶上方,一名银发少女斜靠在一张雕刻华丽的石椅上,微眯着耀眼的金瞳,神情疲惫。她的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光晕,让她显得更加明艳不可方物。她的胸前挂着金质的十字架,身着一袭素白的长袖棉纱裙,柔软的裙摆垂在膝上,没有穿鞋。她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美得让人不敢直视,却似乎弱不禁风。
她便是先知。要不是亲眼见到,谁会相信一个柔弱的小女孩竟然是当今世上最强大的魔法师,神的代言人?
“为什么?”少女厉声道。她的声音不大,却透着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威严。
“因为我爱他。”米凯尔不假思索地回答。
少女仿佛没有想到他会如此作答,沉默了片刻后才道:“我还以为嗜血的野兽不会有人类的感情。罢了,没想到未来的先知如此不识大体,难当重任。你下去吧。”
米凯尔如释重负。“感谢仁慈的主。”说完,便念动传送的咒语,离开了这间只有传送魔法才能到达的密室。
少女看着米凯尔离开,将手肘搁在石椅的扶手上托着腮,若有所思。一阵飞鸟振翅的声音从重重帷幕上方传来,少女伸出手,一只白鸽扑打着羽翼落到她手中。
她轻柔地抚摸着白鸽的羽毛,幽幽地叹到:“九曜……为何你别的都不像他,却偏偏像他那样绝情?”
九曜往来时的路走去。刚才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他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口中还留有米凯尔的味道。淡淡的血腥味。
突然,他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是个孩子虚弱的喊声。“救命——”
他心里一凌,环顾四周。到处都是残破的水泥废墟和塑料布搭起来的棚屋,却看不见声音的来源。正当他怀疑自己的听觉时,又传来了同样的求救声。“救命——”
他循声找去,声音的来源是一间格外破烂的棚屋。他撩起当作门的那片塑料布,看到一个十一二岁大的男孩正痛苦地蜷缩在那里。他摇了摇男孩的肩,“喂,你没事——”
话还没说完,一把生锈的匕首已经插进了他的胸膛。九曜觉得自己站不稳了,一伸手就抓住了棚屋上的一块塑料布。哗啦一声,棚屋跟着他的身体一起倒下了。
男孩愤愤地踹了他一脚,正中他的腹部,嘴里脏话不断。腹部和胸口都疼得快要窒息了。他感到男孩正粗暴地把米凯尔给他的斗篷和衬衫一起剥下,又脱下了他的鞋子和长裤。他挣扎着像棚屋外破落的街道爬去,胸口血流不止,在身后拖成长长一条触目惊心的血路。时不时有一两个流民走过,却像没看到他一样丝毫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明亮的光线让他炫目,路人们冷漠的脸色在视线里渐渐模糊起来。男孩追了出来,从后面抓住他的头发把他的上半身拎离了地面。“抱歉,让你去找同伴来报复我可就麻烦了。”男孩大笑着,嘲弄地看着九曜痛苦的表情,没有丝毫抱歉的意思。他刚对准九曜的后心高高举起匕首,整个脑袋就炸了开来。没有头的尸体笔直地向后倒了下去。